54

程嬌兒進去翊坤宮兩刻鐘還沒出來,崔奕便覺察到了不對。

他徑直來到了禦書房,皇帝正在裏面批改奏折,大理寺卿楊寧及刑部幾位大臣也在。

崔奕神色凝重進來,大家還吃了一驚。

“陛下,程雲的妹妹與江家姑娘一道入宮,許久了還不曾出來,臣懇請陛下着人去皇太後那邊瞧一瞧。”

皇帝及幾位大臣都朝他看來,

“崔相,皇太後召見兩位臣女入宮,想來應該無大礙吧。”

有外人在時,皇帝不會稱呼他為老師。

崔奕微微籲了一口氣道,“陛下,敢問慈恩何在?”

皇帝聞言眉心一緊,頓時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連忙吩咐內侍道,

“去将羽林衛大将軍叫過來。”

“遵命!”

恰在這時,外頭匆匆趕來一位羽林衛的副将,那副将徑直入了禦書房,跪地道,

“陛下,大事不好,慈恩不見了!”

崔奕猛地擡頭看向皇帝,皇帝面色微微發白,旋即怒火中燒,

“好他個和尚,竟然敢逃!”

崔奕深深看了一眼皇帝,暗罵了一句羽林衛都是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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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羽林衛一向是皇帝執掌,外臣都幹涉不了,所以崔奕也是無可奈何。

他繃着臉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如果臣猜得沒錯的話,慈恩肯定在皇太後的宮中,并準備以程嬌兒為要挾,意圖威脅陛下,逃離出宮。”

他沒說,其實慈恩真正要威脅的對象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否則慈恩也不會大費周章把程嬌兒弄進去。

肯定是徐舟那個混賬,知道了程嬌兒與他的事情,再将慈恩牽扯其中。

崔奕一想起是因自己讓程嬌兒陷入險境,他心就跟在油鍋裏滾似的,焦灼不堪。

皇帝聞言眉心擰緊,“朕現在就去翊坤宮。”

“臣随您一道去!”崔奕開口。

“臣也去!”

楊寧等人都跟随皇帝出了禦書房。

宮中出現了奸細,挾持了朝中女眷及宮人,這是宮闱禍亂,大臣們不敢大意,紛紛簇擁在皇帝周身,來到了翊坤宮不遠處的天羽宮。

羽林衛大将軍司馬靖也到了。

崔奕負手盯着遠處的翊坤宮,只見不少宮人和內侍都被趕了出來,場面有些混亂。

“裏面是什麽情形?”皇帝問司馬靖。

司馬靖單膝跪地,

“臣有罪,那慈恩假死逃遁,被發現的時候人已經逃了,現在慈恩就在翊坤宮,挾持了太後娘娘及程雲兩位女眷。”

崔奕聽到這裏,啓唇冷笑,

“不錯啊,司馬将軍,慈恩逃了這麽久,都能假诏宣了兩名女眷入宮,你們才發現蹤跡,羽林衛的辦事能力讓本相刮目相看!”

司馬靖面色繃緊,咬着唇看了崔奕一眼,伏在皇帝腳下請罪,

“臣失職。”

皇帝臉色也很不好看,崔奕把人交給他,結果在他的皇宮出事,還牽連了程家女眷,若是處置不好,便把心腹愛将與老師得罪了幹淨。

他冷聲道,“事後朕再處置你,先救人!”

“是!”

司馬靖忍辱負重起身。

不多時,在官署區當值的幾位肱骨大臣也趕來了這裏,一道幫着皇帝出謀劃策。

當皇帝詢問裏面有多少人時,一位內侍哭哭啼啼回道,

“陛下,一刻鐘之前,賀太妃與蕭家二夫人崔氏進了翊坤宮,至今都沒出來。”

皇帝臉色一變,而崔奕則是面露異色,如果這兩位進了翊坤宮,或許對程嬌兒有利。

司馬靖帶着人将翊坤宮通通圍住,弓箭手全部就位,一位羽林衛副将在門口與慈恩派出來的內侍交涉了一番,才行色匆匆趕回天羽宮。

皇帝怒問道,

“裏面怎麽說?”“回陛下,那歹人要求準備一輛馬車,并一萬兩銀票,送他出城。”

皇帝沉着臉沒吭聲,大臣們紛紛交頭接耳。

司馬靖跪地請戰道,

“陛下,決不能聽他的,他現在孤軍奮戰,無非就是挾持了幾個人而已,臣有把握将賊人制住,請陛下給臣時間。”

崔奕眯着眼站在窗下,盯着對面的翊坤宮,薄唇抿緊,臉色已經寒到了極致。

楊寧倒是清楚崔奕與程嬌兒的關系,瞥了一眼他的神情,躬身道,

“陛下,此事不可大意,牽扯到當朝皇太後并重臣女眷,還是小心為上。”

“怎麽小心為上?”司馬靖眼神鋒利,逼問楊寧。

楊寧見他咄咄逼人,不由拂袖而起,怒容相對,

“司馬将軍,此事是你失職,卻準備棄大臣女眷于不顧,敢問程将軍來了,你準備如何交待?”

司馬靖臉皮一抽,“我自會想辦法救人。”

崔奕在這個時候,神色冰冷看向窗外道,

“司馬靖,本相給你一刻鐘,若是救不出人來,本相接手此事。”

司馬靖臉色一寒,氣得額間青筋直跳。

他是羽林衛大将軍,執掌禁城防務,無論出事否都給他是來主持大局,

“崔相,你是準備插手宮闱之事?”

十來位大臣聞言,個個面色驚異。

外臣不幹涉內闱之事,這是鐵律。

崔奕在外朝本已一手遮天,若還想插手宮闱禁軍,這就是普通大臣都不能忍受。

場面頓時有幾分劍拔弩張。

崔奕緩緩轉身,目光冷漠落在司馬靖身上。

“宮闱之事,自由陛下做主,本相一切聽憑陛下調度,只是你身為羽林衛大将軍,失職至此,還有臉質問本相?本相身為內閣首輔,有權力過問陛下之安危,如若你處置不好,本相自會救出人質,擒拿賊人。”

司馬靖看向皇帝,他一向只聽從皇帝命令。

皇帝悠悠嘆了一口氣,“你先去救人。”

“遵命!”

司馬靖知道,一旦今天這事處置不好,他面臨的不僅是剝奪職位,還可能問罪。

他大步朝外走去。

此時的翊坤宮內,倒是沒外面想象那麽劍拔弩張。

程嬌兒與江燕被一左一右捆在殿內的柱子上,楊太後就坐在了程嬌兒身旁,慈恩躲在二人身後,一刀指着程嬌兒,一手擰着楊太後。

賀太妃慢條斯理坐在高椅上,看向對面的楊太後及慈恩。

“行了,太後娘娘,你也別裝了,本宮知道你與慈恩乃是舊識,本宮奉勸你,莫要聽他擺布,否則別說陛下,就是崔相和程雲也不會放過你,崔相的性格你當了解,你迷途知返,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楊太後神色無波,依舊保持着她皇太後的威嚴,

“賀太妃,你誤會了,本宮貴為皇太後,是慈恩挾持本宮,下旨讓兩名臣女入宮,本宮也是受害者,賀太妃有這個功夫閑扯,還不如讓人來救本宮及程家兩位姑娘。”

賀太妃見楊太後冥頑不顧,就知道肯定是慈恩拿住了她的把柄,

賀太妃深吸了一口氣,暗暗與崔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都有些無可奈何。

司馬靖到了門口,在殿外喊話。

“慈恩,放開太後娘娘,本将饒你一命。”

慈恩冷笑一聲,大聲回道,

“去你的鬼話,你說的話不算數,司馬靖,你給老子滾,讓崔奕過來,老子不搭理你!”

司馬靖氣得跳腳。

裏面的程嬌兒聽到這句話,身子忽的一震。

慈恩是沖着崔奕來的?也就是說,他今天的目的實則是為了抓自己,而不是為了江燕?

她腦子頓時飛快運轉。

別看她平日嬌嬌弱弱的,關鍵時刻卻沉得住氣。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辦法與崔氏和賀太妃配合,給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她不能給崔奕拖後腿。

程嬌兒開始絞盡腦汁想法子,突然間她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法子,只是她先得把江燕給弄走,于是她裝作極為虛弱的樣子,扭頭看向慈恩,拼命使着眼色。

慈恩見她有話要說,朝一個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內侍上前松了程嬌兒的嘴,

程嬌兒立馬喘着氣道,

“慈恩大師,我跟你走,你放我表妹離開好不好,如若不然,我便是死,也不會叫你如願的!”

慈恩沉下了臉。

待會他得坐馬車出宮,手裏控制三個女人反倒麻煩,那個江燕本沒什麽用,于是他就點了點頭,

“你真的願意跟我走?”

“是的!”程嬌兒認真點頭,“只要你不傷害我,我願意送你出城。”

“倒是個識時務的。”

慈恩哼笑了一聲,再見她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就知道是個沒城府的,也就沒在意。

慈恩看向楊太後一個內侍,

“把江燕放出去,告訴崔奕,一刻鐘後,馬車不準備好,讓他給程嬌兒收屍!”

“是!”

江燕一聽自個兒能出去了,驚喜得不得了,她一邊任由內侍給她松綁,一邊焦急看向程嬌兒,哭着道,

“表姐,表姐,你不要有事啊,表姐啊,嗚嗚嗚!”

程嬌兒朝她安撫一笑,“燕兒,你出去後,告訴侯爺,說我無礙,叫他別擔心,別亂了分寸。”

趁着別人不注意,她動了動腳,松開了腳邊的繩子。

崔氏将她的動作收在眼底。

江燕胡亂點着頭,人就被內侍給擰了出去。

到了大殿之外,她還驚魂未定,渾身被汗水給濕透,她腦子裏昏昏沉沉,只看到許多侍衛圍住了翊坤宮。

天空陰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瓢潑不止。

她四處張望,看到遠處敞廳下,有一道明黃的身影立在門口。

“陛下,陛下!”

江燕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想不到,她只知道自己是鳳命,自己是皇帝的人。

她腳開始不聽使喚,飛快朝那邊奔了過去。

為了不讓自己失儀,愣是搶過廊下一侍女的油紙傘,朝着皇帝奔去。

她跑啊跑啊,直到那道明黃身影越來越近,她擡着那雙風流無雙的桃花眼,我見猶憐望着皇帝,梨花帶雨哭着,

“陛下,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還在裏面!”

随後她那張俏白的小臉吓到驚慌失措,抱住皇帝的腿直接暈了過去。

皇帝:“........”

崔奕看向撲倒在皇帝腳下的江燕,神色很是複雜。

皇帝也是微微愣住,随後道,“把她帶下去!”

內侍連忙上前将江燕給攙扶入了天羽宮內。

司馬靖此時也神色沉沉跪在了廊下,

“陛下,臣懇求用弓箭手,一箭射死慈恩,人質便可解救。”

他已經将弓箭手布好,只待皇帝下令。

崔奕聞言面色一寒,正要開口說話,不料衆人身後傳來一道凜冽的聲音。

“陛下,不可使用弓箭手!”

崔奕扭頭,正見程雲大步走來。

程雲渾身濕漉漉的,顯然是剛從南軍趕回。

皇帝看到他,面露愧色,

“程将軍,是朕之過,害你妹妹受難。”

程雲跪下行禮,瞥了一眼司馬靖,回道,

“是羽林衛失職,與陛下無關。”

皇帝苦笑。

“陛下,臣不建議使用弓箭手,萬一慈恩拿臣妹妹擋箭怎麽辦,此外楊太後是否與慈恩是一夥,還不曾知曉。”

他話音一落,就是皇帝和幾位大臣臉色都變了。

這話可謂是大逆不道。

但說的又是事實,畢竟當年慈恩與楊太後可是很有交情。

一旦弓箭手殺了慈恩,楊太後難保不會趁機繼續挾持程嬌兒,對付慈恩可打可殺,對付當朝太後,可就麻煩多了,畢竟皇帝不能弑母,程嬌兒只會更受煎熬。

司馬靖聽了這話,也是氣息一凝。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怎麽辦?”

崔奕在一旁冷觑了他一眼,對皇帝道,

“陛下,臣建議按慈恩說的安排,立馬準備一輛馬車!”

司馬靖聞言當即反駁,

“崔相,你什麽意思?你要把人放出宮去?”

一旦慈恩被放出了宮,那麽他今天別想戴罪立功,這個羽林衛大将軍肯定到頭了。

崔奕卻懶得管他,而是緩緩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

“陛下,出了宮,臣有萬全把握對付他,在宮裏,束手束腳,恐難成事,必須把他引出來。”

皇帝看了一眼司馬靖,不禁有些為難,

司馬靖是他心腹大将,是他父親交給他的親信,聽從崔奕,意味着放棄司馬靖。

可是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程雲也猜到了崔奕的打算,連忙跪下道,

“陛下,臣肯定您救出妹妹,臣萬死不辭!”

皇帝看着兩位心腹大臣,最終無奈道,

“來人,備馬車!”

司馬靖臉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

翊坤宮內,江燕被放出去後,程嬌兒松了一口氣。

窗外一道驚雷砸響,銀光照亮了整個大殿,程嬌兒眼底卻一片雪亮。

她與崔氏深深對了一眼,崔氏眉心擰緊。

賀太妃在一旁繼續悠哉悠哉的,她掃視了一眼殿內僅剩下的幾名內侍宮女道,

“你們五人,如若此刻放下屠刀,本宮保你們無事,若是你們聽從本宮吩咐,現在就站在本宮身後來。”

幾位宮人原本是楊太後的心腹,自然是聽從楊太後的吩咐,只是眼下局勢如何,他們心裏也沒數,畢竟沒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們相視一眼,誰也不敢妄動。

賀太妃瞅了其中一位女官一眼,輕輕一笑道,“何姑姑,你是入宮的老人了,本宮記得你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吧,難不成你要家人給你陪葬?”

那位女官聞言緩緩擡頭,嘴皮一抽。

楊太後見狀大怒,“賀氏,你少在這裏蠱惑人心,她們是在保護本宮。”

賀太妃無視她,而是繼續看向那位女官,

“何姑姑,本宮最後再說一次,你現在到本宮身後來,本宮恕你無罪。”

那名女官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朝賀太妃跑去。

有了她的帶頭,其他幾名內侍及宮女也紛紛跑去了賀太妃那一邊。

楊太後氣得面色鐵青。

慈恩倒是不太當回事,他只要把楊太後與程嬌兒捏在手中,便是勝局。

賀太妃面上得意洋洋笑着,心裏卻着實松了一口氣。

随後她和崔氏看到程嬌兒朝她們眨了眨眼,緊接着見她眼皮一翻,整個人暈了過去。

崔氏當即心神一凜,一邊探頭瞧着程嬌兒的臉色,一邊試探驚呼道,

“哎呀,太後娘娘,程姑娘暈過去了!”

慈恩聞言吓了一跳,程嬌兒可是他出宮的關鍵籌碼,若是出了事,他今天可就完蛋了!

他不敢探出頭,卻又偏偏看不到程嬌兒的臉色,程嬌兒腦袋一偏,倒在了另一邊。

慈恩吓出了一身冷汗。

誰都可以死,程嬌兒不能死啊!

崔氏看出慈恩的忌憚,頓時心裏有數。

她裝作驚吓不已的樣子,顫抖着道,

“慈恩大師,讓我過來看看她可好?或許給她喂一點水就好了。”

慈恩怎會輕信她,正琢磨要怎麽辦時,他聽到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

“慈恩,奉崔相之命,已經把馬車備好,你快出來!”

慈恩沒料到崔奕這麽快就妥協了,擔心有詐,一時有些踟蹰。

崔氏大着膽子緩緩朝這邊靠近,尖叫着,

“怎麽辦,她嘴裏流血了....慈恩,你是不是給她喂了毒?”

“怎麽可能!”慈恩立馬否認,只有活着的程嬌兒才有價值,他怎麽會給她下毒。

崔氏這麽一說,他開始有些慌,他可偏偏不敢露出半點痕跡來,窗外兩名弓箭手正遙遙指着他。

“太後,煩請你看看程嬌兒如何了?”

楊太後只得探身去查看程嬌兒的情形,原本她與程嬌兒并排坐在一處,将身後的慈恩給擋得嚴嚴實實。

此刻程嬌兒身子歪向了另一邊,楊太後正側身去瞧程嬌兒,這中間就露出了一道縫隙來。

千鈞一發之際,那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唰的一箭朝慈恩射來。

慈恩吓得瞳仁猛縮,下意識拽住楊太後,往她身後躲。

就在這時,程嬌兒使出了一股狠勁,猛地朝楊太後一腳踹去,自個兒借力往側邊一躲。

綁住她的繩子原本系在那柱子上,她從柱子左邊竄到了柱子右邊。

而崔氏也趕忙朝她撲過來,身後的宮女內侍紛紛湧動,其中一內侍拿着早準備好的匕首,一刀劃破程嬌兒的繩子。

而楊太後呢,因着被程嬌兒踹了一腳,整個人往後跌倒在了慈恩身上。

慈恩眼睜睜看着程嬌兒即将逃脫掌控,而那箭矢擦過他的鼻尖滑過,他只得奮力拽住楊太後往後一躲。

這個空檔,衆人湧上前,立即将程嬌兒給解救了出來。

慈恩暗罵一聲,怒到了極致,卻也知道眼下除了挾持楊太後,別無他法。

“走!”

他擰着楊太後飛快起身,朝殿外走去。

到了門口,順手又扯住一個宮女,前後夾住自己,眼瞅着馬車停在那裏,他二話不說擰着楊太後沖進了馬車。

而不遠處瞧見此舉的崔奕和程雲傻眼了。

程嬌兒呢。

轉眼,他們瞧見大殿門口奔出來一道清麗的身影。

只見她穿着一身桃紅色的鮮豔衣裙,翩翩如蝴蝶,飛鳥投林般朝他們跑了來。

“妹妹!”

程雲在看到程嬌兒那一瞬間,眼眶裏積蓄許久的壓力霎時化作淚水,緩緩流了下來。

入宮時,他從內侍口中得知,程嬌兒被慈恩挾持,生死未蔔。

他的心仿佛被人掐住似的,呼吸凝滞,他從來沒有那麽慌過。

若不是在邊關經歷過大風大浪,他剛剛早就沖進了翊坤宮。

此刻看到程嬌兒完好如初逃脫,他喜極而泣,連忙張開手朝程嬌兒迎了過去。

卻發現,他的親妹妹,視若明珠寵在掌心的妹妹,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撲到了崔奕懷裏。

“侯爺!”

那聲音婉轉悠揚,帶着幾分嬌嗔和委屈。

崔奕也是神色激動往外大跨步,顧不得天子在前,愣是緊緊将那嬌人兒摟在懷裏。

風雨将二人裹挾其中,仿佛與外界隔絕。

“侯爺!”

程嬌兒躲在他懷裏,将臉緊緊貼在他胸膛,感受着他強有力的心跳。

雨水順着發絲洗刷着她的臉頰,她沒有哭,反而是笑了。

她從來沒像此刻這般高興,激動。

她沒有給他拖後腿,她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不懼風雨。

“侯爺,嬌兒沒事,嬌兒是自己逃出來的!”

她像個邀功的小孩子,在他懷裏揚起那張明淨如玉的臉蛋,即便渾身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狼狽不堪,可那神情卻無比明亮,無比乖巧。

崔奕的心哪,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只恨不得将她擒在懷裏,再也不叫人看到,再也不受任何傷害。

“我知道,我的嬌兒越來越厲害了,都不需要我了。”他心頭湧上一股酸楚。

如果不是跟着他,她便不會遭這麽多危難。

程嬌兒對他低沉的情緒渾然不覺,反而特別開心,

“侯爺,嬌兒再也不要離開你了。”她緊緊摟住崔奕的腰身。

崔奕将自己的披衫脫了下來,将她整個人裹在自己懷裏,一點都不想松開她。

直到身後傳來程雲的咳嗽聲,才意識到不妥。

崔奕倒是不慌不忙,将程嬌兒給打橫抱起,确定她整個臉整個身子埋在他胸前,不叫任何人瞧見,才緩緩轉身,朝皇帝欠身,

“陛下,請恕內子殿前失儀,臣先帶她回家。”

皇帝還是第一次看到崔奕失态,他莫名地揚了揚了唇角,

“無礙,今日是朕失策,叫她受了驚吓,崔相帶她回去安撫,此處交給程将軍。”

程雲瞅了一眼崔奕懷裏的妹妹,那小丫頭愣是躲在崔奕懷裏,半點頭發絲兒都看不到,他不由默默嘆了一口氣,随後轉身看向那輛已經被雨幕遮掩住的馬車。

他揚手一聲令下,

“放他出宮!”

馬車上的太監得了他的指示,一鞭子抽起,猛地朝宮外奔去。

程雲随後朝皇帝微一躬身,

“陛下,臣這就去追他。”

皇帝凝眉點了點頭,“程卿,務必将太後救回來。”

“臣領旨!”

程雲二話不說飛快奔馳在雨幕中。

崔奕這邊目送他遠去後,一轉身瞧見賀太妃被人攙扶,沿着長廊過來了。

崔奕對着賀太妃又是一禮,

“多謝娘娘,大恩大德,日後回報。”

賀太妃被崔氏攙扶着,雍容一笑,“崔相為國為民,日理萬機,本宮做這些是應該的,此外,今日程姑娘能得救,靠的是她自己的機智,崔相,不是本宮誇她,她遇了事,不慌不忙,很是沉得住氣,比許多女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崔相有福了。”

崔奕低眸看向懷裏的人兒,心神微蕩,不再多言,施了一禮抱着她大步朝宮外走去。

到了宮門口,崔奕将她放入馬車裏,郝嬷嬷立即上車幫着程嬌兒換衣裳。

崔奕則朝陳琦招了招手,

“慈恩逃去哪裏了?”

“他徑直往南城門去了,程将軍帶着人追了去,霍江也去了。”

崔奕眸光眯起,一抹寒光一閃而逝,

“三面包抄,将他逼去徐舟的府邸!”

這才是崔奕讓他出宮的真正目的。

在宮裏,束手束腳,出了宮,就是他的天下。

陳琦聞言眼神一亮,真不愧是侯爺,這一招狠辣至極,看來是準備一鍋端。

“屬下遵命。”

雨漸漸停了下來,晚邊的天際浮現一抹殘紅。

崔奕背着手望着漸漸清明的京城,唇角勾出冷笑。

慈恩也好,楊太後也罷,包括徐舟,這一次,他們誰都別想逃。

崔奕随後上了另外一趟馬車,換了幹淨的衣裳,又重新鑽入程嬌兒這邊,馬車內的程嬌兒已經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裙衫,郝嬷嬷正在用幹帕子給她絞發。

程嬌兒想起剛剛在衆臣及皇帝面前,與崔奕摟摟抱抱,臉上猶然羞紅,怯怯地擡着眸不敢看他,

“侯爺,我剛剛是不是叫你丢了面子。”

“才沒有!”崔奕望着她,眼神融融,溫柔至極,

“你可給我長了臉。”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又對郝嬷嬷吩咐道,

“你下去吧。”

郝嬷嬷連忙躬身離開。

崔奕接過帕子親自給程嬌兒絞發,程嬌兒緩緩軟下身子,側身躺在他腿上。

待頭發幹得差不多了,崔奕輕輕把她摟住,閉上眼深深吸着氣,心裏猶然還在後怕。

這種害怕就跟當初程嬌兒生小瑾瑜時一樣,他擔心失去她。

“嬌兒,我先送你回府,待我處置好慈恩一事,晚上再來找你。”

程嬌兒累極了,抱住他的腰身躺在他懷裏不想動,迷迷糊糊道,

“侯爺,你帶我一起去吧,我不想離開你。”

這麽說着,那張小臉已經倚靠在他脖頸處,漸漸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崔奕忍不住浮現笑容。

若不是她這麽機智,與賀太妃配合得天衣無縫,他現在肯定束手束腳,如此,他便可放開手腳幹。

她總是給他驚喜。

也不知道她在外人面前是怎番摸樣,一個個都把她誇得天上沒有,地上無雙。

偏偏在他這裏,就是個需要慣着寵着的小貓兒。

崔奕輕輕吻着她的發心,對外緩緩開口,

“去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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