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告白
挂掉電話後, 王磊愣怔在了原地。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但又想起巴頌變成活傀儡一事,頓時驚慌失措地對陸驚鴻說:“陸先生,我媽媽他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敢保證并不是壞人。他們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陸驚鴻颔首, 面色沉重如水。
就在這時, 他遠遠望見黃金黎明協會的幾個會員從遠處提來幾個鐵桶,那幾人協力将鐵桶中的血液在地上潑成了一個六芒星的标志。
濃厚的血腥味在風雨中很快竄入鼻腔, 緊接着只見阿什莉從包中拿出六個巴掌大的黑色人形蠟燭, 分別擺在六芒星的六個角上。
“那些是什麽?”王磊咋舌, 他從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竟然會用這些歪門邪道。
“是拍嬰蠟燭。”陸驚鴻沉聲道。當年他和費延初一起去緬甸辦案的時候, 就曾見阿贊法師用這種蠟燭當做法器。
“拍嬰”是東南亞的陰神地靈, 東南亞的法師們會用它的法相做成佛牌、蠟燭等工具, 當做飼養惡靈的容器。如果用鮮血持續供養這些惡靈, 它們就會承載住拍嬰的法力。
陸驚鴻和費延初當初險些喪命, 就是因為阿贊法師用這種方法飼養了一只惡靈。
一只就夠頭疼的了, 更何況六個。
擺完最後一根蠟燭, 阿什莉站起身子揚聲道:“陸驚鴻,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今天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言畢, 她用銀色匕首劃破手指,将血珠分別滴在那六根蠟燭上, 其餘的會員們紛紛效仿,并配合她一起念誦起了咒語。
六根拍嬰蠟燭上方的燭芯依次燃起幽藍色的火苗, 在暴雨中反而越燃越旺。最後一根燭芯點燃時,火苗處忽然蹿出六個形如拍嬰的黑影一齊飛入樹籬迷宮中。
“樹籬迷宮估計困不住它們。程叔,去把我的桃木劍拿來。”陸驚鴻沉聲道,又對王磊說:“我書櫃後有個密室, 開關是第三層上的黑色貔貅,你和程叔他們都去裏面躲着,那裏很安全。這裏留我一人就已足夠。”
“我不去!”王磊心知局勢越來越糟,直接了當地回。況且要面對敵人還是自己的母親。
“你放心。”陸驚鴻轉過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柔和地說:“我不會為難你母親。這裏真的很危險,萬一你出了什麽問題,我怎麽和你家人交代?”
就在這時,原本時刻變換着陣型的樹籬迷宮忽然靜止了。
陸驚鴻心知被他安置在迷宮四個角的符咒已經被破,黃金黎明協會的人很快也會攻進來。
“你們快進密室去。”他用命令的口吻對身後的一衆人說道:“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也不準出來!”
一旁的辛晚忽然開口,語氣堅定地說道:“先生,陸家收留了我這麽久,這份恩情我一直無以為報。香園是您祖上留下的基業,那些法器也是您師父留下的遺物,我一定不會讓他們踏入香園半步!”
說完這番話後,不等陸驚鴻等人反應過來,她便從陽臺上跳了下去,靈魂穿進了樹籬迷宮之中。
原本被黑暗籠罩的迷宮忽然亮起桃紅色的光,光線逐漸彌漫開來,漫天的桃花雨将黑夜變成了白晝,迷宮中的樹木在桃紅色的光暈中迅速生長,枝丫盤織交錯在一處,很快擋住了那些闖入者的路。
可那些闖入者顯然也是有備而來,他們拔出腰後別着的銀色匕首,紛紛砍向擋住他們的藤蔓。
程叔取來桃木劍的同時在腰上戴上了狼帳鼓,嚴肅地說道:“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先生總是想支開我們。但在我和六嬸心裏早就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哪兒有孩子出事,父母卻要逃走的道理?”
“沒錯。”六嬸附和。
她毅然決然地摘下身上的圍裙,抱起從房中取出已經落了灰的琵琶,對程叔笑着說:“我十四歲拜入陸家門下,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摸過琴了。老程,咱們合奏一曲《垓下之戰》怎麽樣?”
“好啊。”
程叔的眼角笑出幾道深深的溝壑,目光與六嬸交彙,一人拍打着鼓點,一人撥動着琴弦。
眼前的一幕令陸驚鴻驀地紅了眼眶,他又何嘗不是将六嬸和程叔當做自己的親生父母看待?
行雲流水的琵琶聲與鼓點交相輝映,殺氣十足,在空氣中形成了一道道無形的能量波襲向樹籬迷宮的侵入者。
還在迷宮中打轉的人紛紛痛苦地捂住耳朵。明明是一首名曲,但在他們聽來卻是無法忍耐的噪音,有如一把利刃割絞着他們的神經。
可那六個惡靈卻絲毫不受影響,它們從樹籬迷宮的上方騰出,四面八方地一齊飛向陸驚鴻。
陸驚鴻手中隐隐顫抖着的桃木劍猛地脫出劍鞘,沖向上空,舍下天罡北鬥陣。
劍身在他的頭頂瞬間一分為六,沒把劍氣皆化作有形的龍頭,帶着炙焰般明亮的火焰,分別朝四面八方沖向那六個惡靈。
惡靈們發出怒極的嘶吼聲,在半空中與桃木劍打得不可開交。
王磊在一旁看傻了,眼看着被程叔六嬸的琴聲折磨得雙膝跪地的母親,連忙向她喊道:“媽媽,你們趕緊收手吧!再這樣打下去會出人命的!”
阿什莉的雙耳已涔出汩汩鮮血,赤紅的雙眼中寫滿了殺意,咄咄逼人地望着王磊:“兒子,快殺了陸驚鴻!”
看着母親瘋魔的樣子,王磊喘息連連,噗通一下跪倒在陸驚鴻面前:“先生,求你們手下留情,救救我媽媽吧。”
陸驚鴻皺眉長嘆:“你母親應該是被人操控了,我眼下沒有很好的辦法,只能先制伏那些惡靈。”
突然,半空中盤踞起一股巨大的黑色風渦由遠及近,幽幽黑氣鼎沸在暴雨之中,頭頂上的惡靈頓時發出哀嚎般的嘶吼聲,令衆人不禁戰栗。
直到風渦逼至樹籬迷宮的上方,他們才發現風眼中居然躺着一人,正是盛世召。
“世召!”陸驚鴻嘶聲吶喊着。程叔和六嬸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與他一齊不可置信地望着半空中,琴聲驟然停止。
可盛世召卻沒半點反應,他靜靜地躺在風渦中央,微閉着雙眼,周身已被風刃割得傷痕累累,身上的衣服滿是破洞,胸口依舊還插着那把匕首,像是已經沒了氣。
陸驚鴻心急如焚,迅速甩出一道黃符想要破解了那股風渦,可符咒飛至風眼時,卻被活生生地吞了進去。
“盛世召已死,不必再做無用的掙紮了。”
只見克裏斯上半身的衣服已被鼓起的肌肉所撐爆,突起的黑色青筋爬滿全身,五官猙獰可怖,就連聲音也變得陰森沙啞。
黃金黎明協會的衆人紛紛避讓到左右兩邊,給克裏斯讓出一條道。
克裏斯又說:“只要交出那45樣法器和另外一半七星燈,我就可以放了你們,否則盛世召就是你們所有人的下場!”
言畢,頭頂上的風渦倏爾消散,盛世召的身子一落不落地摔到了陸驚鴻的眼前。
“世召!”
衆人圍擁過來,陸驚鴻慌忙探向盛世召的鼻息,已經不剩一點呼吸,又去觸摸他的心跳和脈搏,已然沒了半點反應。
絕望和憤怒令陸驚鴻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他跪在盛世召的身旁,已經說不出半句話來,仿佛靈魂被抽幹了一般,雙目頹然地望着盛世召的臉。
他輕輕撫摸着盛世召冰冷的臉頰,淚水轟然湧出眼眶。自父母離世之後,他再未經歷過這種肝腸寸斷的感覺。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被蠱毒所折磨着,早已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是盛世召的出現才給了他要好好繼續活下的動力。
暴雨打濕了他的睫毛。模糊的淚目中,這三年與盛世召的種種像電影般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還有好多未說出口的話一直藏在心裏。
那一天盛世召剛來,背着行李莽頭在樹籬迷宮中四處亂走,當時他正在書房中寫字,注意力登時被吸引。
其實他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小徒弟,但自從被施青山趕出華國後,他也沒有顏面在認盛世召為徒,但每年小徒弟過生日的時候,他都會親自畫一道平安符寄到華國。
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他狠心要将盛世召趕回華國,但在想到盛世召半路上可能會遇見危險,還是決定讓程叔偷偷開車跟了上去。
他對盛世召百般嚴厲,用竹條抽盛世召的手掌心,只傳授他該傳授的東西,其餘一律不談,就是希望等自己死的那天可以了無牽挂,盛世召可以不那麽惦念他們之間的師徒情誼。
可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盛世召第一天上學遲到時,他原本想當着全班的面怒斥,但看見世召身上打架的痕跡時,心中忽然生出了想要偏袒的念頭。
後來看見盛世召與他搶情書時面紅耳赤的樣子,他心裏覺得自己的小徒弟可愛極了。
盛世召出去和王磊拼酒量,喝醉時倒在露露李懷裏的時候,他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那次他發燒昏倒,盛世召整整抱了他一夜。那天晚上其實他并沒有睡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盛世召的心跳和滾燙的體溫,他的呼吸也跟着變得急促起來,但他卻在心中反複告訴自己,“我是他的師父,也只能是他的師父。”
随着這種異樣的感覺逐漸加深,他決定将盛世召送回華國上大學。
可當他将自己和屍變的施浮生鎖在一起的時候,他第一次對死亡産生了恐懼,他想活下去,想看着盛世召上大學、工作、想一直陪在盛世召身邊。
他知道自己對盛世召的感情已經超出了常規的師徒關系,可是對于盛世召的感情,他卻不敢說出口,在昏死前的那一刻,他決定将這份隐秘的情感永遠埋在心底。
後來在醫院,他雖然身體不能動,但意識卻很清醒。他聽見了盛世召對他表白,心裏又開心又難過。他第一次感受到,當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時,這種感覺是多麽的令人幸福。但他猶豫着,自己這個不争氣的身體能不能陪着盛世召到老。
可當盛世召偷偷親吻他的時候,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壓抑的情感,就像火山爆發了一般,趁着盛世召睡着的時候,終于再也遏制不住,偷偷回吻了盛世召。
看見盛世召和明飛親近他會吃醋,盛世召面臨危險的時候他時刻都提心吊膽着。
他原本打算,等盛世召順利考上大學,他就勇敢表白。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世召.....”陸驚鴻用拇指摩挲着盛世召的唇,啞着嗓子道:“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和別人親過麽?那也是我的初吻。師父也喜歡你,是戀人的那種喜歡,和你一樣......”
“先生.....”見陸驚鴻頹然的模樣,程叔紅着眼眶說:“先生不要傷心了。七星燈就在克裏斯手裏,我今天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七星燈拿回來,讓世召活過來!”
王磊也已哭得泣不成聲。他扯着嗓子怒罵:“我艹你大爺的克裏斯,老子今天要殺了你!”
克裏斯的狂笑聲在暴雨中只增不減,“很好。既然你們執迷不悟,那就當我也不必在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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