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湖邊小木屋

盧愛德在加內城等了一個多月也沒等到女神來臨的消息, 他每天要到城門上去看看，連城裏其他的官員們都坐不住了。他們好像是隔着窗玻璃看風景，明明能看到春色，但就是碰不到。

幾名出去搜尋線索的手下回來。

盧愛德忙問：“來了？”

“還沒有動靜。”

“怎麽會, 已經比預期晚了半個月了！難道是半路遭遇了什麽危險？”

一名手下建議：“大人, 要不我們往前去迎接吧？按照路線, 他們該路經附近的幾個村落……”

好像說得有道理。

盧愛德想了想：“那好, 你去通知軍隊長，抽調一支小隊和我們一起去。”

“是。”

夏日裏的蟬鳴驅散了旅途的寂靜，這位年老的主神官已經許多年沒有踏出城門了，他看着土路兩側郁郁蔥蔥的麥田，和田地裏勞作的人民有點恍惚。

走了一段時間，盧愛德發現農民們似乎在激烈着讨論着什麽。

“他們在吵什麽？”

一名士兵跑過去問了問, 然後以更快的速度跑了回來：“大人，那些農民都在說驅魔女神要來了！”

盧愛德震驚：“驅魔女神？”

這是哪個神明信仰的分支？連名號都有了。

“加快速度，我們去看看！”

事實證明, 民間流傳的消息要比官方更廣、更快的多。一連三四個村子都有這樣的傳聞, 并且越往後, 他們明顯熱情洋溢、神情激動，精神狀态一整個都不一樣了。

“大人，我們現在到草市村了。”士兵欲言又止，“這個村子以前鬧饑荒, 幾乎沒人了。”

可是如今，在外頭幹活的農夫竟然個個身姿挺拔，還腰佩木劍。那些男人身材結實, 比他們這些士兵看起來還要孔武有力。

雖然士兵手裏的是鐵刀，對方拿的只是木頭長劍而已。

“喂。你們有沒有聽說驅魔女神的傳說？”一名士兵走上前去問道。

他搭話的人正是艾達。

黑臉少年放下正在劈的木柴：“你問我們家大人做什麽！”

“你家大人？……”

那士兵吃了一驚, 回頭望向盧愛德的方向，老頭臉色漲紅，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

“光明女神的地上代行者，身負驅魔女神的盛名，如此偉大的人竟然就只有這麽一支農夫的隊伍？！騎士呢？車辇呢？”盧愛德大叫。

艾達氣鼓鼓：“騎士有什麽用，老頭，你講話小心點。你的這些士兵說不準還不是我的對手呢！”

盧愛德被噴了一臉口水竟然也沒生氣，他看着面前英姿挺拔的少年，這時他們身後的小茅屋裏又陸續走出幾個村民。

“你們是什麽人？過來幹什麽的？”

兩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當然這是加內城士兵們幻想的，哪怕對方的木劍都沒有出鞘。

盧愛德眯起眼，他在腦海裏勾勒出驅魔女神的模樣，她應該像神院內那些白玉石雕塑一般，眼神悲憫、衣着精致，或許比皇後還要華麗。

但看目前這個狀态……

然而當茅屋裏的少女真的走出來站在他面前時，盧愛德發現自己都說不出話來。對方穿的是普通的白裙子，外面套着一件麻布鬥篷，這樣的衣服許多平民女性都會穿，但只有這位，她走到哪裏，哪裏就會被完全點亮。

只是剛剛見面，他就知道自己沒找錯人，恐怕史蒂芬那老家夥說的是真話。

盧愛德嘴唇輕輕張合，似乎元菱是易碎的泡沫，只要他聲音大一點，對方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人，我是加內城的主神官，我叫盧愛德，我們為您準備了下榻的宮室！”

“我們聽了關于您的傳說，那太偉大了……”

“我是來迎接您的！這一路上十分兇險，人民時常因吃不飽就搶奪路過的旅人……”

“特意出來迎接辛苦諸位，但不用擔心。”元菱笑了笑。

此刻，那些‘兇險的人民’正在周圍的農田裏耕作、采摘，更多的是學習如何繪制安神陣。

盧愛德傻眼，“啊，這這這就是史蒂芬提到的魔法符文，可以驅逐夜魔？！這麽重要的東西……”就讓這些農民畫在他們的村子裏、門板上？

盧愛德神情激動：“大人，請務必将這偉大的神跡傳給我們！”

他還想再上前一步，但少女身後赫然湧出一股黑色的影子，霧氣似的，在半空彙聚出成年男人的模樣。

他立在她身後，蒼白的面容和漆黑的頭發如同黑夜，居高臨下望着他們，面上十分平靜。

但盧愛德平靜不了，他整個人繃緊像弦。所有士兵下意識将刀出鞘，但一股難以抗拒的大力襲來，他們雙手無法使喚，被動又将刀按入了鞘中。

元菱安撫道：“大家不用害怕，他們不是壞人。我去和村民告別，一會就可以上路了。”

盧愛德能說什麽，他只能恭敬行禮。

等到那詭異的黑衣男子跟着少女離開，身邊的仆從才小心翼翼問：“大人，那是魔族？”

戴鹿角面的阿乙從旁邊走過去，忍不住吐槽：“不然呢，天使長我們這樣？”

盧愛德：……

他拍了下仆從的頭：“太失禮了，憋說話！”

明明是驅魔女神，身邊沒有騎士相伴，竟然還有高等魔族陪同，太奇怪了！

回去的路程比他們來時快的多，每到一個未曾涉足的村子，元菱就會派幾名訓練有素的農夫留下，指導他們采摘草藥、繪制符文。

等到回到加內城，她身邊只留下愛格伯特和阿甲、阿乙兩人。

果然如同史蒂芬說的，加內城附近的大湖靈氣十分濃郁，雖然和修真界無法相比。

元菱站在湖邊，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幾只水鳥飛在湖面覓食，将鏡子似的水面踩出道道水波。她閉上眼眼淺淺吸氣，伴随清風，能聞到草木的芳香。

愛格伯特就站在身後看她，嘴角微微帶着笑意。

最初在魔獸森林裏遇見少女時，她的模樣猶如剛剛來到凡間的女神，對世間一無所知。他就在旁邊看着她，看她一點點變化、走得越來越高，但內心還是和初遇時一樣美。

人類和魔族的未來會怎麽樣愛格伯特不知道，他只希望自己不要錯過每一分每一秒。

元菱看夠了風景，回頭看他，散落的黑發落在臉頰邊：“愛格伯特，我想在這裏閉關。我已經築基後期了，也許可以一舉到大圓滿境界。”

愛格伯特不知道閉關是什麽意思，但他點點頭：“好，我陪你。”

元菱聽他這麽說，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她用手指繞着胸前發辮，“你知道閉關要多久？我們修真者，一次閉關可能就是三個月、三年。”

黑色的影子站到身邊，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我可以等你三十年、三百年。”

元菱抿嘴笑。

“怪不得師尊要說，男修的嘴、騙人的鬼。”

愛格伯特狐疑：“我不是鬼，我也沒有騙人。”

“是是是，你是魔王陛下。”

城裏的官員們為元菱修建了一座豪華的神宮，她沒有去，讓艾達等人住在了那裏。

她在湖邊搭了一間小木屋，一開門就能看見綠油油的草地，房前還種着許多小花。房內沒有竈臺，她也不需要吃飯。

某一天，元菱擺下一個青布蒲團，盤膝而坐再也沒有睜眼。

愛格伯特這才知道，原來修真者的閉關就是和睡着了一樣。

他坐在她身邊，低頭湊過去。離得那麽近，近到她清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根根分明的睫毛依然分毫不動。

黑衣男人托腮坐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地注視。太陽沉下月亮升起，愛格伯特始終守在身邊寸步不離。

但好幾天過去，她沒有動，更沒有醒來。

阿甲和阿乙偶爾會來看一看，發現這兩個人都是一個姿勢，好像石頭一樣根本不動。

“小姐不會是……死了吧？”

“你見過哪個死人面色紅潤的。”

“阿乙，你好像很擔心小姐。”

“我更擔心的是陛下。”

小木屋外的花草越長越高，爬山虎從牆角一路蔓延到屋頂，像長了個綠鬥篷。

盛夏來臨後，元菱收到很多信。

阿布說他們找到了另一群巨人族，在石板村不遠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村落，希望元菱以後可以去看看。

維爾斯說他拿到了精靈王的弓，準備擴建精靈城堡。巴頓代替老狼王成為了狼人族新的頭領，第一件事就是和哲羅姆争草場。

幾個月過去，桌上已經壘了一沓信箋，可收信人依然沉眠不醒。

随着口口相傳，驅魔女神的名號越來越大，有許多人聽說她住在湖邊小屋，都自發前來拜拜。但他們不會靠近，時間一長，沿岸全是人民種下的花。

愛格伯特站在湖對岸的樹蔭裏，陰影将他和阿乙的身形遮蔽。

一岸之隔的地方，陽光普照。

阿乙：“陛下，在各種族協力下，人類已經收複了好幾座被夜魔侵占的城池，我們派出了很多魔族，他們逐漸被其他種族接納，但最近他們反饋回很多奇怪的訊息。”

“什麽奇怪的訊息？”

阿乙想了想：“比如本來好好的，結果忽然發瘋的人類。或者是一夜之間變得半人半魔的家夥，就和在重山村見到的一樣。”

這種情況難防，并且就算是安神陣覆蓋的區域，只要這些人沒有變成夜魔，他們就不受約束。

愛格伯特朝岸邊走了幾步。

阿乙奇怪：“陛下？”

下一瞬間，黑衣男人的背後倏地展開一對巨大的蝠翼，以極快的速度朝湖對岸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