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神罰(完結)

永夜峽谷迎來了一位女神——雖然是昏睡狀态。

但這是魔王城堡第一次出現女性, 幾乎轟動全域。峽谷外的低等魔族們排着隊來觐見,雖然他們根本進不來。

城堡裏的屬魔們也手足無措,他們紛紛争論誰負責去伺候大人。

“你有我手腳靈活嗎?我有四只手!”

“我有厚實豐滿的皮毛,可以給大人保暖。”

“你身上臭味那麽大。”

“明明是男人味!”

屬魔阿丁嘲笑:“陛下會讓你們接近大人?想被吃嗎?”

衆魔:“好像也對, 保命要緊溜了溜了。”

永遠沒有太陽升起的峽谷好像有了光, 盡管那光只沉睡在房間裏。

攀援在城堡牆壁上的藤蔓長得很大了, 綠油油的葉片正好垂落在窗前。粉色的床帳層層疊疊, 松軟的床墊微微凹陷,中央躺着一個人。

元菱雙手交疊在腹部,眼眸緊閉,她如瀑的黑發散在枕頭上,好像睡着了一樣。

愛格伯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裏陪伴她,但是一天一秒過去, 少女的時間好像靜止,永遠陷入沉眠。

魔王朱利安驚疑:“她說也許會沉睡三年?”

愛格伯特:“原話是閉關,不是沉睡。”

朱利安聳聳肩:“不都一樣?我真搞不懂這些天降女神, 她既然說三年, 那你就做好三十年的準備吧, 希望我們等得起。”

愛格伯特沒有說話,他袍袖下的手捏緊成拳。

外頭日新月異,元菱卻不知道時間流逝。她的意識墜入識海,落入夜魔編制的幻境裏。

以修真者的話來說, 這幻境叫心魔劫。

幽靜小道上,元菱抱着這次剛從藏書閣借來的法決,打算回洞府好好鑽研。她穿行過開滿靈花靈草的石頭小路, 看到頭頂各個禦劍的弟子如風來去。

上清道宗門建造于山峰之上,雲海環繞。雕欄畫棟仙氣飄飄, 沒有一絲凡塵煙火氣。

元菱看着那些仙風飄逸的人,眼前忽然掠過一些畫面。

淳樸的農民在辛勤勞作,他們建造房屋,翻修建築,平整土地。

大鐵鍋炖着什麽糊糊,不知道是誰喊她:“小姐,快來吃!”

元菱眯了眯眼,是誰呢,為什麽看不清五官。

“元師姐!”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元菱回過神,她剛才是想幹什麽去的來着?

面前的少女穿着身門派道袍,年輕很小,笑嘻嘻的。

“你是……”

“師姐,你怎麽啦?我是你的小師妹阿霄啊,師尊讓我通知你,門派打算商量辦一場築基大典,快一起去流雲峰商議吧,你是喜歡彩雲臺還是紅玉案?”

活潑的少女拉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元菱踉跄了幾步,發現自己踩進了雲裏。

少女笑嘻嘻的,但五官竟然模糊難辨。

“師姐,發什麽呆啊。”

“你不是很想回宗門嗎?”

“師父和大家都很挂念你呢,我們給你準備了很多法器、丹藥。”

“師姐……快來啊……步入大道,你就可以長生不老啦。”

元菱停下腳步,再擡頭時她周圍哪裏還有什麽人,滿是混沌的雲霧。

不對,一切都不對。

她扔掉手中抱着的書籍,從身後抽出一把銀光璀璨的長劍。

“克純克純,無地非天,常真真常,玄之又玄;

綿綿密密,道無不圓,功造其極,我即佛仙。”

落雪飛花劍第四式,直接斬破虛妄,眼前仙氣飄飄的幻境變成漆黑的星海,元菱并指為決,在這一片虛無中盤膝而坐。

就算不在宗門內,道家仙法依然浸潤無聲,福澤萬民。

此刻,她心中已無一絲迷茫。

魔王城堡裏,一縷黑影從床腳開始顯形,最後彙聚成一個成年男子模樣。

愛格伯特伸手拂開窗簾,讓外頭的夜風吹進來。床帳微動,露出中央如花的少女。

他靜靜坐在床沿,蒼白的手指虛虛勾勒她臉頰的弧度。

“從沒有人教過我,愛上一名女孩應該怎麽辦。”

“我本來只想當一棵草,一塊石頭,就那麽靜靜陪伴她。但我越來越嫉妒,我也想像那些男人一樣,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

“元菱,請你睜眼看看我。”

愛格伯特躬着身體伏在床沿,雙手握着她一只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察覺到什麽驚愕擡頭。

昏睡的少女開始有反應,她的睫毛像蝴蝶一樣微微顫動,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元菱?”

愛格伯特又驚又喜,他不斷呼喚,直到少女睜開眼,雙眸裏倒映出他的臉。

元菱愣愣看了一會天花板,然後才反應過來,目光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從他深情的雙眼一直到微張的嘴唇。

愛格伯特:“沒事嗎?你睡了很久。”

“這、是哪裏?”

“是魔王城堡。”

她坐起來四處看了看。身下的床單被褥都是灰黑色的,但是床帳卻是粉紅色,一看就是新添置的。床頭擺着一束紅玫瑰,顏色就和身邊人的眼睛一樣。

元菱看着他:“剛才好像有人在和我示愛。”

愛格伯特低垂着頭,他的手顫了顫:“那……你怎麽想?”

元菱沒有回答,她走下床,站在窗邊擺弄那和周圍格格不入的綠色藤蔓。

“我想問你一件事。”

愛格伯特:“我答應。”

少女轉過身來:“我還沒說是什麽。”

“嗯,不管你提什麽我都答應。”

她笑了笑,眼睛幾乎彎成了月牙:“請問這位偉大的魔王陛下,你願意當我的道侶嗎?”

窗外雪白的石頭反射血月的紅光,連大地都披上一層熒光。

愛格伯特專注地看着她的臉,半晌才問。

“道侶……是什麽?”

元菱臉一紅:“你不知道?”

“我想要你告訴我。”男人拉住她的手指握在掌心,輕輕捏住。

“就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她鼓足勇氣,擡頭輕輕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蜻蜓點水一樣。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相遇,愛格伯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石化了。

他展臂将人擁入懷中,一遍遍說:“我願意。”

“如果我一直醒不過來怎麽辦?”

“我會等你,一直等下去。”

元菱剛來到魔王城堡的時候,人們反應很大,他們覺得自己失去了太陽。并且幾個月過去一點消息都沒有,大家都默認女神已經回去了神國。

雖然大人不屬于人間,但普通人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有人兢兢業業開荒,将原本那些荒廢的土地重新變成沃田。有人日夜苦練武藝,希望可以成為保家衛國的戰士。元菱的那套木劍劍法流傳極廣,基本上所有城池的士兵都必須熟記并掌握。

安神陣刻在了家家戶戶的門框上、刻在村口的大石頭上、刻在沉重的城門上,也刻在了孩子們識字的課本上。

世界各地都立起了驅魔女神神廟或者石碑,大家習慣在勞作結束後來這裏獻一束花,雖然他們并不奢望有回應。

鞑靼城的神廟是一座白色的涼亭模樣,就建造在城門邊,是原本的難民營。亭子裏供奉的不是女神像,而是一把用白石雕刻的長劍,上面纏繞着一支花。

一名穿麻布衣服的小男孩捧着束黃色的野花走過來,恭恭敬敬放在雕刻前的石臺上。

他小模小樣的,但卻故作正經:“女神大人對不起,我本來想摘您最喜歡的紅花,但草地裏只有這些野花,您放心,下次我一定給您帶更好看的紅花來。”

他恭恭敬敬閉眼拜了幾拜,等到睜眼時,面前那束普通的小黃花竟然一瞬間變成了紅色。

花瓣鮮嫩欲滴,還沾着露水。

這是……神跡?

小男孩捂住嘴,跌跌撞撞爬起來跑遠。

“爸爸,爸爸!女神活了,她活了!”

此時,一道白光在城市上空飛過,像流星落在神院內。

元菱拂袖輕盈落地,進階築基期大圓滿後,她已是半步金丹,這個坎是築基期實力的分水線。

主神官滿面慈愛地看着她:“看見大人沒事我就放心了。多虧了大人,現在各座城都發展得越來越好了,大家心裏有了安慰,做什麽事也不怕。就只還剩下夜魔的大本營,索羅城附近無人敢靠近。”

元菱:“就是那個叫伊萬的戰神地上代行者死的地方?”

“沒錯。”

史蒂芬一愣:“大人,您不會是……”

“別擔心,總要去的。”

去索羅城的時候,元菱沒有帶任何人類,愛格伯特倒是帶上了一批高級屬魔。黑漆漆的一群鹿角面男人飛在半空,那陣仗足以吓死一個普通人。

夜魔可以寄宿在任何一個活人的身上,讓他們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但因為血緣問題,只有魔族沒有關系,所以他們變成了最安全的。

離索羅城還有一段距離,元菱已經能看見那遮天蔽日的陰影,像沉重的罩子蓋着,連拂過面頰的風都帶有灰土和凋敝的氣息。

她默默捏緊拳頭,愛格伯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繼續往前走,不要害怕。”

回過頭,他就展翅飛在她上方,巨大的翅膀像極富有保護的屏障,一下子就令人心安。

索羅城方圓幾百裏都是無人區,遭受污染的土地寸草不生,原本輝煌的城池還有一點過去的影子,只是大多數建築早已腐朽倒塌,滿地都是沒有血肉的人類骨骸,還保持着祈求的姿勢。

元菱怒極,她拔劍出鞘:“火神急急如律令!”

通紅的火牆沖天而起,與此同時,其他魔族也加入了戰鬥,他們化為原形,嘶吼着和怪物鬥成一團。

混亂的戰場上,元菱看着那些沒有五官的扭曲面孔,他們始終伸手向着她的方向,沒有叫聲沒有表情,就像原本鮮豔的人魂失去感情、失去顏色。

元菱漸漸冷靜下來,她左手握成拳,那燃燒的火牆就漸漸熄滅了。

阿甲和阿乙正在不遠處擊殺夜魔,忽然被什麽動靜注意,他們回過頭去。

“我的天吶,大人那是在幹什麽?”

“那是……”

白衣的少女懸停于半空,她腳下是成群的夜魔,伸着手往上夠,幾乎壘成了座小山。而她臉上神情微妙,似乎是悲憫,又是厭惡。衆人紛紛都望過去,仿佛聽到有神國的鐘聲在耳邊敲響。

“叮——”

愛格伯特也怔怔注視着她。

那一刻,元菱被真正的女神神降,她是她,又不是她。

萬物之源的光明女神,相伴相生的黑暗女神,帶來飽腹的豐收女神,綠意蔓延的自然女神,勇敢堅強的狩獵女神。

璀璨的光芒在少女身上閃現,越來越亮,逐漸将整座索羅城籠罩。

這叫——神罰。

一群普通人組成的隊伍在沙漠裏行走,他們用麻布包裹着腦袋,一路留下蜿蜒的足跡。

他們的家園已經毀滅,必須要找到新的城市開展新的生活。到了正午,隊伍在一處破敗的建築下休息。

一個小孩蹲在地上挖沙子玩,他用手掌撥開細密的沙土,忽然看到一棵柔弱的草芽長在石縫裏,嫩嫩的,蘊含無限生機。

小孩愣了下,然後跑遠。

“爸爸你看,大自然複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是魔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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