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葉簡不知所蹤

b城，醫院。

監控室內昏暗無燈，只有屏幕投落的幽光。

屏幕的畫面映出一間病房，病床邊，容貌昳麗的年輕男子眼睫低垂，修長手指落在病恹恹的青年額間。

明明年輕男子什麽也沒做，僅僅是安靜地站立。下一秒，青年皮膚上的黑色斑塊緩緩褪去，如同枯死的樹木再度煥發生機。

這宛若神跡的一幕，清晰地重現于監控屏幕之上。

秘書站在湯不誠身後：“這些年裏，神庭一直很關心您弟弟的身體。要不要告訴神庭那邊，您弟弟已經恢複健康？”

湯不誠冷笑：“關心？到底是不是關心，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秘書：“那，這段錄像——”

湯不誠起身：“删掉這段錄像，醫院裏都是我的人，沒人會将消息外洩。”

“葉先生很特殊，他的存在絕不能讓神庭得知。”

秘書靜站幾秒，屏幕的幽光落在他臉上，周圍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的，湯先生。”

——

裝甲車停在平原上，察覺到動靜的諾米從後車小跑過來，滿臉惶急：“怎麽了？殿下他——”

車子後座，葉簡按住蒼白手腕，一道深長的傷口滲出鮮血，以緩慢的速度痊愈。

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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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

他立馬低頭，目光絲毫不敢挨着葉簡，全落在洛翎身上。

洛翎蜷縮在葉簡懷中，魚尾蔫蔫垂落，嘴邊殘留一點點紅色，被葉簡輕輕抹掉。

這條小人魚依然沉沉昏睡，于是葉簡力度很小地晃晃他。

洛翎軟趴趴地随着他的動作搖來搖去，沒什麽反應。

葉簡眸光微暗，偏頭轉向諾米：“他——”

話音未落，他懷中的洛翎輕動一下，終于醒來，慢吞吞擡起腦袋。

“……葉簡？”

葉簡聽到聲音，立馬低頭。

“你還好嗎？”他的手背輕碰洛翎臉龐，眸光緊鎖住他，生怕這只小人魚會像剛才那樣失去意識，“是不是傷口疼？還是哪裏不舒服？”

洛翎對上葉簡緊張的目光，遲鈍的思緒運轉，一秒後才反應過來，搖搖頭。

“我不難受。”他冰涼的臉龐貼上葉簡，“就是暈暈的，想睡覺。”

他的确沒有隐瞞葉簡——剛剛泡在浴缸裏的時候，他就覺得腦袋仿佛填滿漿糊，眼皮也沉重得無法擡起。整個人沒什麽力氣，像是被抽掉全身的精力。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他魚尾的傷口始終沒有泛疼……也許是因為不久前，他才喝過葉簡給的“藥”。

洛翎忽然揪住葉簡衣角：“哥哥剛剛是不是又給我喂血了？”

葉簡毫不猶豫：“沒有。”

洛翎再看諾米。

諾米：“……沒有。”

洛翎一言不發，耳鳍卻軟軟耷拉下來。

難過。

委屈巴巴。

葉簡放緩聲音：“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不用擔心其他的。”

不等洛翎說什麽，他又用小毯子裹住這只沒什麽力氣的小人魚，詢問諾米：“人魚會生病嗎，他有沒有可能是生病了？”

“生病是會生病，可是我記得殿下昨天還好好的啊。”諾米道，“難道是半夜着涼？”

葉簡搖搖頭，昨天晚上洛翎的小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全程窩在他懷裏，不太可能着涼。

排除生病，那只有一種可能。

“難道……是覺醒期？”

葉簡話音剛落，懷中的洛翎就輕動一下。

諾米神情一肅：“有可能！”

“既然殿下的傷口不疼，那就不是逆鱗的問題。”他道，“每條人魚覺醒期來臨時的表現不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會出現不尋常的狀态。”

葉簡看着洛翎，這條小人魚幾天前才剛剛長出銀發，看來，那的确是一個預兆。

“恭喜，”他輕輕拉住洛翎的手，“你要變成大人魚啦。”

盡管洛翎依舊沒什麽精神，但聽到這話，還是用軟乎乎的耳鳍輕蹭一下葉簡臉龐。

他知道，覺醒期并非那麽好渡過。雖然現在的他還只是簡單的頭暈犯困，但越到後期只會越難熬。

不過他也知道，不管發生什麽，葉簡都會陪着他。

這個人會一直留在他身邊。

“要是困的話，再睡一會吧。”葉簡溫柔的聲音再次落下，“覺醒期才剛剛開始，你要養好精神，順順利利地渡過。”

“等到了下一個城市，我就給你買糖葫蘆吃。”

洛翎低低地“嗯”了一聲，心底浮起幾分小期待。

他不僅是期待糖葫蘆，還期待覺醒期結束的那一天。

等我變成大人魚，晚上就可以抱着葉簡睡覺。

洛翎縮在葉簡懷裏，迷迷糊糊地想。

我要把葉簡抱回海裏，不準其他人魚看他。

葉簡只能給我一個人看。

這只小人魚輕輕抱住葉簡手臂，額頭抵着衣服輕蹭幾下，确認自己被熟悉的氣息包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裝甲車再次行駛在平原上，諾米擠進後座，看看已經睡過去的洛翎，又看看葉簡。

“葉先生，我建議您不要那麽快進入黃昏庭地，最好先找個近點的小城市暫住一段時間。”他小聲道，“覺醒期初期殿下可能還只是犯困，但時間越長，他的力量覺醒得越多，也會變得越來越不受控。”

葉簡：“我記得，你和我說過。”

諾米：“對，覺醒期後期往往是一條人魚最危險的時候，就算您要陪在他身邊，也保不準殿下會在失控中造出什麽動靜，被外界發現。”

“黃昏庭地是s級城市，肯定有很多守望者。如果讓他們察覺到殿下，那群壞人絕對不會做什麽好事。”

葉簡微微颔首：“你說得有道理。”

洛翎身份特殊，而黃昏庭地不僅是三大s級城市之一，還是禁地總部。他們三人都不了解禁地的處事作風，更沒有在s級城市待過的經驗。這種情況下帶着覺醒期的洛翎貿然進入，絕不是什麽好選擇。

懷中的洛翎睡得不太安穩，黏着葉簡慢吞吞磨蹭一下。葉簡輕拍他的後背，道：“我不了解人魚的習性，可以告訴我這種時候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諾米道：“覺醒期的人魚極度依賴水源，殿下需要有水的地方。最好是找個有大浴缸的酒店，将他放到裏面。”

葉簡搖頭：“酒店人多眼雜，我看看能不能租下一棟房子。只有我們三個人，也不會打擾到外界。”

諾米：“您說得對！”

“除此之外沒有什麽要注意的。沒有那顆深海明珠，殿下只能靠自己熬過覺醒期，我們也幫不了他太多。”諾米雙手合攏，用人魚的語言說道，“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希望一切順利。”

葉簡摸摸洛翎垂下的腦袋，又轉首，詢問前排的駕駛員：“請問，離最近的城市還有多遠？”

“很近，我們會将您送到原定的那座c級城市，現在還剩一天的路程。”駕駛員恭敬地答道，“雖然那只是個c級城市，但也能提供住的地方。您可以在那裏待到您的人魚康複，之後再往東邊穿過一片b級以上的區域，大概只要兩三天，就能抵達離黃昏庭地最近的a級城市。”

“那座a級城市有直達黃昏庭地的專車，湯先生已經辦好名額轉讓手續，您只要找到城市負責人，提供您的id代碼，立馬會有人送您過去。”

葉簡：“多謝。”

駕駛員又提醒道：“不過那個時候，您的兩條人魚最好保持魚的形态，這樣可以免去一些麻煩。”

葉簡再道一聲謝謝，目光落回洛翎身上。

大人魚。

就算變成大人魚，肯定也是個小可愛。

只是不知道洛翎成年後會有多大，以前的浴缸能不能塞下他？

想到這裏，葉簡轉向諾米：“人魚一渡過覺醒期，體型就會發生變化嗎？”

諾米：“對呀，畢竟是成年，會唰一下變大的。所以您可以趁現在多抱抱殿下，幾天後，他肯定不是像現在這樣小小一只啦。”

他注意到洛翎黑發間摻雜着幾縷銀發，又發出感慨：“不過，人魚成年最多是從小人魚變成大人魚，殿下卻好像連發色都會改變——果然，他是我們族中最特殊的那個！”

“要是殿下成年以後真是銀色頭發，再娶很多條漂亮人魚，那未來幾年，我們一族肯定也能添很多可愛的銀發小人魚。”

葉簡沉默一秒，小聲道：“他說過他會單身的。”

諾米沒聽清：“您說什麽？”

葉簡：“……沒什麽。”

他戳戳洛翎。

洛翎無知無覺，只是隐約感受到葉簡的溫度，魚尾小弧度輕擺一下。

他的意識模糊，卻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夢裏，洛翎又變成一只小魚，孤單地在一片漆黑水域裏游來游去。

水域很大，似乎沒有盡頭。這條小魚游着游着就有點不開心，總感覺身邊少了什麽人。

于是扭頭，擺動着魚尾向上方游去，想浮出水面。

只是不知為什麽，明明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向上游，卻怎麽也游不水面。頭頂的水域深且厚重，大山一般壓住這只小魚，令他有點喘不過氣。

好冷，好難受。

這條小魚有點委屈。

他總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陪在他身邊，對他微笑，溫柔地安慰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剩他孤零零一條魚。

像是聽到小魚的想法，漆黑的水域泛起波瀾，宛如深暗之中的微光投落，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個蒼白好看的年輕男子。

小魚紅寶石般的眼睛瞬間亮起光澤，像一枚小小的炮彈，咻地沖了過去。

他興沖沖地奔向年輕男子，想讓對方摸摸自己。可奇怪的是，明明年輕男子就在他眼前，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卻仿佛隔着一片深淵——無論他怎麽擺動魚尾，都無法觸碰到這個人。

漸漸的，小魚有些力竭，他不能理解這一切，急得原地兜圈圈，沖年輕男子擺擺尾巴。

抱一下！

年輕男子靜靜地凝望這條小魚，片刻後彎起好看的眉眼，對他微微一笑，笑容淡如雲煙。

小魚心底浮出一絲欣喜，剛以為年輕男子會伸手接過自己——結果，年輕男子只是一言不發地轉身。

水紋蕩漾，他的身形轉瞬破碎消散，融入深暗廣袤的水域之中，不留一絲痕跡。

小魚呆滞于原地。

水域深處掀起巨浪，宛若憤怒的嘶吼。小魚脆弱的身體被一下掀起，世界天旋地轉，整條小魚暈暈乎乎，不知東南西北。

他最後的視野裏，一條銀發黑尾的人魚從深淵般的寒水裏浮出，眼眸猩紅如血，充斥着暴戾的殺機。

——洛翎從夢中驚醒，渾身發涼。

他下意識就要拉住葉簡，可手剛剛伸出去，卻摸了個空。

陌生的場景闖入視野之中，洛翎一怔，眼眸瞬間暗沉下來，環顧左右。

周圍黑漆漆一片，沒有光，只有冰冷的空氣流淌。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葉簡……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