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告訴他，我走了

大腦仿佛被尖錐刺入，真實的痛楚貫穿全身。洛翎從冰涼的水流中睜眼，頭疼欲裂，墨色眸底隐有血光流動。

葉簡呢？

醒來的第一時間，他并沒有确認自身情況或者周圍環境，而是下意識向旁邊伸手，想觸碰到一個熟悉的體溫。

可是，他的手指懸在半空，只碰到冷冰冰的空氣。

“殿下！”

浴缸邊，諾米欣喜地擡頭。

“你終于醒啦！您已經沉睡兩——”

話還沒說完，洛翎的眼眸陡然陰沉：“他在哪裏？”

一眼掃過去，這個陌生的房間裏根本沒有葉簡身影。

他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葉簡在他面前閉上眼睛、失衡倒下。

當時的他太過虛弱，甚至沒能拉住葉簡。

而現在……如果葉簡醒來，肯定會陪在他身邊，而不是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待在浴缸裏。

洛翎毫無血色的手指緊扣浴缸邊緣，每當葉簡從他視野中消失時，他都有種控制不住的憤怒與躁動。

諾米：“葉先生在隔壁房間，您別急，先休息一下，您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洛翎：“帶我過去。”

盡管腦袋依然很疼，仿佛被鈍斧一下下重劈。但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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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米只覺這樣的殿下令人心驚，當即不敢作聲，帶他來到隔壁房間。

房門推開，坐在床邊一張凳子上的楚暮沐擡頭，意外發現洛翎醒來，伸手想打個招呼。

但是下一秒，她對上洛翎的眼睛，脊背登時一僵。

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眸裏，只有深淵般的冰冷寒意。

一瞬間，楚暮沐感覺自己像是墜入寒冬臘月裏的冰湖，刺骨的寒意凍結肢體，話語僵在喉頭，甚至失去吐出的力氣。

洛翎：“出去。”

楚暮沐：“好……好的！”

她僵硬起身，飛也似地沖出，不敢停留半秒。

窗簾半掩，房間內光線昏暗，洛翎靜靜坐在床邊。

一只蒼白的手垂落被褥間，被他輕輕握住，貼上自己臉龐。

洛翎偏頭，感受着葉簡掌心裏的溫度，漆黑眼眸沉沉凝視這個人。

諾米小聲道：“經過檢查，葉先生一切正常，并沒有什麽大礙。”

“但您和他已經昏睡兩天——殿下，那天您和葉先生到底經歷了什麽？”

楚暮沐和他解釋過，葉簡和洛翎是無端暈倒，但他并不太相信。

他也去過這座城市地下，站在那片灰晶前，沒有任何異樣。

最重要的是，葉先生那麽強，怎麽會莫名失去意識？

諾米心底一萬個疑惑，可洛翎并未回答他。

他磨蹭着葉簡掌心，蒼白臉龐陰雲滿布，片刻後道：“離開這裏。”

諾米：“什麽？”

洛翎：“帶上葉簡，立刻離開這裏。”

那片地底的灰晶，包括這座城市，都令他本能地覺得厭惡。

盡管不清楚昏迷的緣由，但他知道，他和葉簡絕不能再停留這裏。

諾米糾結道：“可是您還在覺醒期，加上現在葉先生昏迷，只靠我們兩個穿過那片b級以上的區域，難度好像有點大……”

洛翎：“沒必要去黃昏庭地，原路返回。”

說話的時候，太陽穴像是被鋼針刺入，疼痛鞭子般穿透全身。但他的神色始終冷靜，不見一絲變動。

諾米迅速起身：“好的，我去聯系湯不誠的守望者小隊，他們還在這裏。”

他推門而出，掩上房門。

走廊寂靜無聲，諾米長長呼出一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平時葉先生在的時候，他只覺得殿下和以前不一樣，不再那麽冷若冰霜，而是可可愛愛、十分讨喜。

但是剛才，殿下僅僅是一個眼神，就将他鎮在原地，根本不敢多言。

這樣的殿下比在人魚一族時更讓他畏懼——不動聲色、不怒而威，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大海，明知底下暗流洶湧，卻無法看穿、更無法預測何時會爆發。

葉先生還是快點醒來吧。

諾米擦擦冷汗，在心底暗自祈禱。

希望他能多待在殿下身邊，千萬別走開。

……

不知過去多久，意識緩緩複蘇，深黑的視野恢複光明。

葉簡睜開眼，只覺額角疼得快要炸開。

他的身邊貼着一小團冰涼的溫度，不用低頭，葉簡都知道那是誰。

于是拉過身邊的被子，先把那一小團裹起來，摸摸腦袋。

一小團緊緊抱住他。

葉簡望着洛翎黑漆漆的眼眸，正想說什麽，洛翎已經率先開口：“哥哥，我們馬上就會離開這裏。”

葉簡壓下額頭的劇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正常：“可是，你的覺醒期——”

“不用管那種東西，”洛翎道，“我不喜歡這裏。”

他話語中的情緒毫無起伏，葉簡心想：聽起來兇兇的。

不過，他也覺得這個地方很不對勁，并非可以久留之地。

于是微微颔首，給洛翎掂掂被角：“你現在怎麽樣？”

“很難受，”洛翎額頭抵着他的肩膀，“想要哥哥多抱我。”

葉簡登時有點心疼，手臂環過這只小人魚，滿是歉意地開口：“對不起，早知道就不帶你來這裏了。”

洛翎立馬抓住他的衣袖：“和哥哥沒關系，是這裏的問題。”

葉簡無聲按住額角，他沒想到他們兩個人會對灰晶有那麽大的反應，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還好，偏偏這條小人魚也難受得不行。

灰晶……到底是什麽？

葉簡眸色沉凝。

洛翎看看他，忽然低頭，眉心蹙在一起，咬緊的唇上不見一點血色。

葉簡當即起身，準備帶洛翎離開，一刻都不停留。

“你再忍耐一下，”他的聲音溫和，“我們先回那座b城，等到你渡過覺醒期，再去黃昏庭地。”

洛翎：“嗯。”

葉簡擡手。

洛翎一下子摁住他的手：“我不要。”

葉簡：“可——”

“我不要，”洛翎眼眸暗沉，冷冰冰地再重複一遍，“哥哥不準弄傷自己。”

葉簡：“……”

好吧。

等會再喂給你。

諾米帶着守望者小隊回來的時候，楚暮沐也得知他們要離開的消息，特意趕過來。

“葉先生，不好意思，是我……”

葉簡：“沒必要自責，這本來就和你無關。”

楚暮沐嘆氣。

雖然準備離開，但葉簡還有一個問題必須弄清：“我想知道，你對灰晶了解多少？”

楚暮沐：“其實……不是很了解。”

“大概三個月前，灰晶突然出現在我們城市下方。不知為什麽，第一眼看到它們時，我就覺得這種東西不對勁。”楚暮沐道，“所以我并未對外公開這一消息，而是隐瞞下來。”

“後來，得知神庭研發出以灰晶為能源的灰荷彈時，我更加确信我的決定沒錯。這種不知來源的東西在弄清底細前就不該過多接觸，更別提制成那樣的武器。”

“但沒想到的是，神庭為了制作更多灰荷彈，開始大範圍探測灰晶。幾天前我們城市的灰晶被探測出來，神庭當即派人帶走我，想直接奪取這座城市的負責權。”

她當時還毫無防備，有事外出，結果直接遭到神庭派人攔截。

如果不是葉簡，現在的她早被帶到神庭，被迫交出城市負責人的資格。

葉簡沉吟：“那麽，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楚暮沐正色道：“之前是我太過掉以輕心，從現在開始，我不會離開這裏半步。”

“這座城市有自己的防禦系統，我還是一位城市的負責人，不管怎麽樣，神庭都不敢闖進這裏抓人。”

葉簡對這些并不了解，偏頭轉向旁邊湯不誠的守望者小隊。

小隊成員道：“沒錯，神庭就算再大膽，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不被允許的舉動。”

“既然這樣，”葉簡伸出右手，“交換個聯系方式吧。”

“關于灰晶，我還有一些想了解的東西。如果之後神庭再來威脅你，你也可以聯系我。”

為什麽他和洛翎會被灰晶影響，這始終是他要弄清的問題。

而且他隐隐覺得，灰晶和自己之間恐怕有點特殊的關聯。

楚暮沐眼中浮出喜色，葉先生很強，如果能得到這位強者的幫助，對自己絕對是有利的。

通訊手環“滴”地亮起，一切準備妥當，葉簡打算離開。

楚暮沐：“我送你們到城門那邊吧，抱歉，因為神庭的存在，我現在不能出城。”

葉簡抱着洛翎起身：“不用，你留在這裏就行。”

剛才交談間，洛翎一直窩在他懷中，沒有說話。

楚暮沐想起之前洛翎令人驚懼的眼神，沒忍住偷瞄一眼這只小人魚。

洛翎趴在葉簡肩上，從小毯子裏漏出的魚尾輕擺，軟趴趴的耳鳍貼着葉簡磨蹭。

楚暮沐：咦？好乖，好可愛。

下一秒，洛翎察覺到她的視線，擡頭，冰冷的目光精準投落過來。

楚暮沐：“！”

果然還是很可怕！

葉簡垂眼。

洛翎蔫巴巴地歪着腦袋，一副“我好難受、我是條可憐小魚”的模樣。

葉簡當即心疼地摸摸他：“乖，我們現在就走。”

洛翎：“嗯。”

他沒什麽精神地點頭，又帶點委屈地道：“我頭暈，哥哥能不能抱緊我一點？”

葉簡立馬照做。

楚暮沐：“……”

确實很可怕。

——

神庭，總部。

純白的走廊上，張小明和一位女子并排而行。

“一位您沒見過的a級守望者？真有意思。”女子道，“博士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張小明：“博士還在研究灰晶嗎？”

女子：“是的，雖然那種晶石來源不明，但不可否認，它的确蘊含巨大的能量。”

張小明腳步微頓：“我總覺得，灰晶不是什麽好東西。”

“自從發現灰晶後，博士就變了。”

女子：“沒有人是不變的，世界在前進，只有弱者才會裹足不前。”

說話間，兩人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女子為張小明推開門。

房間內光線昏暗，占據一整面牆壁的屏幕浮出幽光。有人坐在寬大的座椅上，雙手合十，靜靜直視前方。

屏幕裏播放一段錄像，一位年輕男子站在病床邊，輕輕擡手。

張小明神色微變，他認得這個年輕男子的臉。

顧不上多想，他走到座椅背後：“博士。”

諾倫博士語氣輕淡：“任務失敗？”

“……是的，”張小明盯住屏幕裏的年輕男子，“有一位守望者——”

“不必說理由。”諾倫博士擺擺手，“我只要一個結果，顯然，這個結果有些不如人意。”

張小明啞然，片刻後道：“我會再去一趟那裏，請博士放心。”

諾倫博士：“不用，你很快就會有新的任務。至于現在，好好休息吧。”

“……好的。”

諾倫博士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張小明知道，這是要他離開的信號。

他原本想走，猶豫一下，終究是停下腳步：“博士，關于灰晶，我覺得——”

“灰晶，是神的恩賜。”

諾倫博士再次打斷他的話，平和地道。

“我知道你心裏有些疑惑，但神的旨意是不可置疑的。”

張小明：“……”

張小明憋屈地離開。

房間裏，屏幕的光芒黯淡下來。諾倫擡手，戴着皮質手套的手掌覆蓋在心髒之間，眼睛微閉，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收到新的神谕。”

他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和誰對話。

“神會指引我，該怎麽做。”

——

陽光灑落身上，有些暖和。

盡管如此，葉簡的頭疼也沒有減輕分毫。

他走出房子，在臺階下靜站幾秒，低頭。

幾分鐘前，洛翎還狀态正常，此時卻沒什麽精神。

他搭着眼皮，魚尾沒什麽力氣地垂下，整條小魚困兮兮的，卻緊緊拽着葉簡衣角，不肯真正合上眼睛。

葉簡輕聲道：“睡一會吧。”

洛翎慢吞吞地搖搖頭：“我不困。”

葉簡盯住他。

幾秒後，洛翎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

葉簡眼底流露出些微笑意，戳戳這只小人魚：“我會一直抱着你的，沒關系。”

洛翎倔強地道：“我就是不困，不睡。”

葉簡：咦，小嘴硬魚。

可是，為什麽不願意睡？

葉簡一下一下撫摸洛翎腦柔軟的頭發，道：“不用擔心，從這裏回到那座b級城市只要一天時間。我們過來的時候不也什麽都沒發生嗎？”

洛翎悶悶的，并未說話。

腦袋很疼，也很暈，眼皮沉重如壓着一座大山，幾乎快要支撐不住。

盡管如此，他也不想閉眼。

閉上眼睛，就看不到葉簡了。

——不知為什麽，今天的他總想多看葉簡一會，想将這個人的模樣清晰刻入眼底，每一寸細節都牢牢記住，不要忘掉。

他知道，葉簡會一直陪着他。

他也知道，葉簡不會離開他。

但是，他還是想就這麽安靜地注視葉簡，一遍又一遍确認葉簡的存在，感受這個人的溫暖與氣息……只有這樣，才能消除他心中自己都沒發覺的、隐隐的不安。

——然而，盡管洛翎已經很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能睡過去，要保持清醒，要一直看着葉簡……他的眼皮還是越來越沉，意識就像下墜的巨石，僅靠一根細繩懸吊，岌岌可危，早已到達斷裂的邊緣。

洛翎努力地抱緊葉簡手臂，整條小魚黏着他，幾乎沒有距離。

葉簡有點心疼：“睡吧，再不睡會變成小黑眼圈魚的。”

洛翎靜止數秒，緊繃的肩膀緩緩松落。

“……哥哥，”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是用最後一點力氣說出的，“等回到那裏，我要吃糖葫蘆。”

葉簡：“好哦，我會給你買很多很多根糖葫蘆。”

洛翎輕輕呼出一口氣，僅剩的意識終于無法支撐，決堤崩潰。

他沉沉地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葉簡依然會在他身邊。

——這是洛翎墜入無邊的黑暗之前，最後一個念頭。

裝甲車停在城門口，要上車時，葉簡身體微晃一下。

諾米立馬扶住他：“葉先生！”

“……沒事。”

葉簡按住額角。

諾米再看洛翎。

洛翎早已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意識全無。

諾米：……糟糕，這一大一小的狀态都不是很好。

裝甲車駛出城門，哪怕已經離開那座城市，葉簡的頭疼也沒有消減分毫。

腦袋仿佛被鋒利的鋸齒一下一下碾過，撕裂的痛楚刺入身體每一寸每一毫。冷汗泠泠落下，葉簡臉龐蒼白至極，不見一絲血色。

諾米發現不對勁：“葉先生，葉先生您怎麽了？你的臉色好像越來越差？”

葉簡沒有說話，他微微閉着眼睛，根本說不出話。

駕駛座上的守望者隊員有些擔心地偷瞄後視鏡，下一秒，他的眼中倒映出一團黑影，神情驟然變化。

“那是什麽？！”

——後面的車窗，c級城市的上空。

一枚灰色炮彈燃起熊熊烈焰，自遙遠的天際呼嘯而來，于蔚藍蒼穹中擦開一道醜陋的尾痕。

這枚灰彈出現在所有人視野的一瞬間，灼烈的光芒忽然爆開。灰蒙蒙的光霧在零點幾秒內迅速擴張，如神明之手投落的死亡之網，籠罩十公裏內所有區域，封城鎖地，形成一道只進不出的死亡囚籠。

啪嗒。

飛鳥的屍體如雨落下，血肉模糊地擦過車窗。後方裝甲車上，有人尖叫：“灰荷彈！是灰荷彈！”

“神庭那群瘋子，居然投下灰荷彈！！”

灰荷彈。

帶着哭腔的尖叫刺入耳膜，攪亂葉簡混沌的意識。他勉強擡起眼睫，眸底依然有些恍惚，卻已清晰地回憶起湯不誠的話。

【灰荷彈，覆蓋範圍十公裏。十公裏內，皆為死地】

【您的人魚也是異獸，同樣會受到致命的污染】

“加速！快加速啊！！”

“沒有用的！灰荷彈已經封鎖這片區域，一只鳥都飛不出去！爆炸三分鐘內就會啓動，我們等死吧！哈哈哈，等死吧！”

“神庭！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哭叫與怒罵，是在一瞬間響起的。

諾米驚恐地環顧四周，他無法理解發生什麽，也無法理解為什麽轉眼之間，死神已降臨他們頭頂。

灰荷彈……就是那個能毀滅十公裏內所有異獸和人類的武器嗎……

大腦空白，身體發涼，幾乎無法呼吸。在這末日的恐慌之中，諾米聽見一道清悅低沉的男聲：“停車。”

諾米猛地扭頭。

葉簡蒼白的手指撐住車窗邊緣，冷汗打濕他的額發，只有那雙墨色眼眸清冷如凝：“停車。”

“葉先生……”諾米聲音顫抖，“您想幹什麽？”

葉簡沒有說話。

駕駛座的守望者隊員戰栗着踩下剎車，車門打開，諾米好像終于遲鈍地反應過來，伸手要去拉住葉簡。

“不行，不行！”他幾乎說不出連續的話，“您不能這樣……殿下會殺了我的！”

“求您待在這裏，我們走不出去的，至少，至少您在最後陪着殿下……”

葉簡避開他的手，安靜地望着他。

諾米肩膀劇烈顫動，抽噎到說不出話。直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哀求：“求您，不要走……”

“那是灰荷彈……您會死的……”

“……”

葉簡落下視線，輕輕擡手——珍惜而又小心地将懷中的小人魚送到他身邊。

“他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也喜歡吃糖葫蘆。”

葉簡開口，嗓音如流雨輕雪，落入風中，不起漣漪。

“如果要買新的小毯子，記得選毛茸茸、帶口袋的那種。他喜歡在口袋裏放一些小東西。”

洛翎昏昏沉沉趴在皮制座椅上，似乎有點冷，睡得不太舒服。一只手摸索着伸出來，想尋找什麽東西。

葉簡退開一步，一言不發地注視他幾秒，又摘下手腕間的通訊手環，放進洛翎小毯子的口袋裏。

“等他醒來，就說我已經恢複記憶，不要他了。”

“把我說得壞一點，他應該不會傷心。”

黑色絲線勾勒交織成纖薄的黑翼，于葉簡身後展開。

痛楚愈發強烈，力量在彙聚的同時又飛速流失。他的視野微微恍惚，垂下眼睫。

洛翎似乎陷入到一個噩夢之中，身體微微顫抖，雙手攥緊小毯子邊角，用力到指骨凸起。

葉簡手指輕動，很小幅度地偏向洛翎……随即，又無聲地收回。

他的小人魚。

他從荒野上撿來的，可可愛愛、只會沖他一個人撒嬌的小人魚。

真可惜，明明黃昏庭地就在不遠的前方，明明覺醒期已經來臨……他卻看不到這只小人魚長出逆鱗，變成大人魚的那一天了。

葉簡輕輕阖眼，片刻後，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祝我好運吧。”

黑翼輕振，年輕男子的身影隐沒于黑翼之下，如劈開長夜的雷霆，撕裂這片灰色末日。

諾米癱坐在原地。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拉長，有那麽幾個片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走完一生。

直到，他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喜極而涕。灰蒙蒙的死亡之網頹然傾倒，蒼穹蔚藍無垠，灑落淺金碎光。

諾米抱起沉睡的洛翎，踉跄着走出車門。

陽光……真刺眼啊。

諾米恍惚地想。

人魚徜徉于海洋，人類行走于大地，他們是不同的種族，卻都有一個共同點——無法翺翔于長空之中。

那麽，不同于他們兩族的葉先生，又是什麽呢？

諾米無聲仰起臉，凝望那輪冰冷的太陽。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得知這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