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葉渡口

“不論如何,辭冬敬先生一杯。”

許柏舟接了,卻有些不解:“敬什麽?”

沈辭冬眨眨眼:“便敬緣分吧。”

這是個炎秋,又熱又燥,日頭高懸,曬得很。

今年天氣不好,從立夏到現在,幾乎沒有涼快過幾天。這樣的天兒,有家人兒女照看的還好說,但那些無人照料、身子骨又弱的老人,大都沒挨得過去。

比如隔壁院子的張嬸子,再比如這間屋子的許伯。

“不是說許伯以前是大家少爺嗎?”年輕漢子收拾着重物,和身邊的人搭話,“身邊沒有人可以說是戰亂年代生了意外,可屋子裏空落落的,不應該啊。”他正說着,忽然被激起的灰塵糊了滿臉,“呃,咳……怎麽回事,這個櫃子多久沒打開過了?”

灰衣服的男人撸起袖子:“舊時候的說法,聽聽就算了。那個年代,說不準,吃得飽飯、穿得光鮮一些,別人看見了,就覺得是大家少爺呢?”

“不會啊。”年輕漢子嘟囔着,“我聽姥姥說,許伯的确是啊。還說他剛來這個村子的時候,那氣派、那模樣,都是頂尖的!完全看不出後來會變成這樣……”

他說着,聲音慢慢小了些。

其實他也說不準,也奇怪。從小到大,他沒少從姥姥那兒聽說年輕時候許伯的事情。在那些描述裏,他看見的是一個溫文儒雅、遙不可及的貴公子,可現實中,誰都知道許伯是個話都說不全的癡呆,要不是村裏養着,別說溫飽了,怕是生死都成問題。

畢竟,這個許伯什麽都不會,唯一愛做的就是在路邊刨土,沒日沒夜,用手刨出一個個深坑。曾有人好奇問他幹什麽,而他從頭到尾只會重複一個“埋”字,除此之外,再問不出別的。

“得了得了。”灰衣服的男人打斷他,“趕緊的,收拾東西。”

年輕漢子撇撇嘴不說話了,埋頭收拾了會兒,搬櫃子的時候回頭:“來搭把手,這個擡不起來。”

灰衣服的男人聽見,幾步走來從另一頭扛起就要出去,不想年輕漢子沒穩住,那櫃子一晃就要摔下去。見狀,兩人急忙又把櫃子穩住,忽然,那裏邊掉出來一個本子。

年輕人是念過幾年書的,和村子裏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他翻開那個本子,随意看了兩眼。這像是本日記,上頭的字工整俊逸,比他老師寫得還好。

“随便擱哪兒,先收拾吧。”

年輕人應了一聲,随手将本子揣在衣服裏。

入夜,回家,年輕人随意和姥姥打了招呼便自個兒去竈房熱飯。生着火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又掏出那個本子來看。

前半本寫得密密麻麻,後面卻是鬼畫符一樣的東西。年輕人努力辨別,看了許久,才隐約辨出來是個“沈”字。

“沈……”他皺了皺眉頭,往前翻了幾頁,像是要确定什麽,“沈辭冬的沈?”

他就着昏暗的燈光看了許久,完完全全讓自己陷入那些文字裏。

順着它們,他細細理出一個故事,故事裏,是一個人的一生——

傍晚時分,霞雲如焰。東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幾分藍紫色,而西邊卻是橙紅一片,燒得熱鬧極了。十裏秦淮在這個地方與溪水合道,不久,天色暗下,流波送月,潮水帶星。

這兒是桃葉渡。

而許柏舟第一次見到沈辭冬,就是在這桃葉渡。

當時,許柏舟和一群公子哥兒在一起。他擡頭望天,從東邊掃到西邊,又從西邊掃到東邊,直到脖子酸了,這才收回視線。

“許少在看什麽?”

這時候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地面上的燈火比天上星子還亮。

許柏舟随口說:“沒什麽,只是感覺要變天了。”說完,他哈哈一笑,“你們看,天上沒幾顆星子,明天怕是要陰了。”

身邊的人嬉笑着沒當回事:“就算陰了下雨了,咱也有傘有車,該玩還是玩,不用管那麽多。”

另一個人瞥一眼渡口搬着重物的工人,像是不屑,歪着嘴角笑一聲。

他們這夥人,要麽是商戶少爺,要麽是貴家公子,和那些下等人是不一樣的。

許柏舟見狀,眼底露出幾分不愉,那情緒只一閃就過了,快得很。随後,他跟着那人一起笑出聲來,樣子快活極了,應和着:“是這個理兒。”

“先去休息吧,許少。”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柏舟颔首,慢悠悠跟在後邊走,落後了前邊的人一大截兒。

許柏舟是為了交際應酬才來到這兒。既然有想得到的東西,那就要付出代價,生意人嘛,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的了。所以,有些事,哪怕不願意做,那也得做;有些人,哪怕不願意打交道,那也得上。

這一點,許柏舟心知肚明,也早習慣了。只是,即便能夠熟練地對人微笑、掩藏情緒,在心裏,卻偶爾也還是會有些厭煩。

過了些時間,飯局終了,許柏舟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擺脫了那群公子哥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帶着一身煙酒味兒出來,自己都嫌自己難聞。

許柏舟皺着眉,背着手一步步踱着,剛剛走到淮清橋邊,就看見了順水而來的沈辭冬。

彼時,她在畫舫,他在橋上。

溪上有薄霧,而畫舫燈暖,那暖光不銳,從霧氣中透出來,朦朦胧胧,帶着些氤氲的濕潤感。許柏舟隐約看見畫舫上坐着一個人,着一身藕色雙襟旗袍,手上撚着一方帕子。

是個美人。

許柏舟這麽想着,下一刻便與那美人對視上了。他微頓,淡笑颔首。也許是他站的地方太暗,對方并沒有看清他,所以沒有回應,轉瞬便移開了目光。

不過是個照面,并不是緣分。

而一個人的一生要和許多個陌生人打照面,并不值得稀奇。

許柏舟聳聳肩,目送畫舫遠去。正巧,這個時候,有人出來尋他。

那人自後邊搭上他的肩膀:“許少這是看什麽呢?”邊問,來人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可畫舫早走遠了,眼前什麽也沒有。

許柏舟笑道:“沒什麽,發發呆罷了,這不就準備進去了嗎?外邊兒涼,還是裏面好。”

“是啊,裏面有酒有肉,還有美人相伴,哪能不好?”來人吐着酒氣。

許柏舟笑着搖搖頭,跟着走回去。

美人?

怕是最近這陣子,他再難認可別的美人了。

次日,送走了那群公子哥兒,許柏舟自己卻沒有立刻動身離開。這兒景好,陪了那些人那麽久,也來過這麽多次,他卻一次都沒好好看過。

折扇一搖,許柏舟嘆了一聲:“難啊。”

他其實不喜交際,但沒辦法,要賺錢,要站穩腳跟,總要想辦法融入他們的圈子。打發走了下人,許柏舟手執折扇,搖着搖着,便又搖到了桃葉渡。

一個長時間不自由的人,即便偶爾閑下來了,他也還是不自由的。心被禁锢習慣了,哪怕握着鑰匙,也會忘記開鎖。

就像許柏舟,明明說要看風景,卻什麽都沒看進去。一路走來,若不是有水落在額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走。

許柏舟擡了擡頭,雨滴恰好就落在了他的眼睛裏。

他揉了揉,趕緊撐開了傘,心道果真是有備無患。

在四竄躲雨的人裏,許柏舟撐着傘慢慢走,顯得格外悠閑。他掏出懷表看了一眼,看這時間,該回去了。

大抵被一點兒莫名的期待支使成了下意識的動作,許柏舟在将要走過渡口的時候,輕一擡眼,像是在看什麽人。而下一刻,他便僵在了原地。

原本不過是個随意的動作,兩個陌生的人,沒有半點兒交集,遇見的概率微乎其微。

然而,就是這一刻,他透過細密的雨簾看見了那個渡橋的人。

沒想到,再見面會這樣快。

霧色煙雨裏,她走得很急。

換去了那身素雅,今日的沈辭冬穿了一身水紅色,将整個人都襯得有些豔。她微微舉起皮包擋雨,露出一截兒細白的手腕,有水汽沾在她的頭發上,将原先平整的頭發籠得絨絨的,整個人因為沒有帶傘而有些狼狽。

“啊——”

在下橋的時候,她大概是踩滑了,低呼一聲就要摔倒。

沈辭冬下意識似的要閉上眼睛,不想,下一刻便有一只手扶上自己的小臂,将她穩住了。許柏舟見她站定,很快放手:“唐突了。”

随後,他微微笑着将傘遞給她,動作神态,都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一樣。

沈辭冬一愣,也不推拒:“謝謝。”

正是這時,有一輛空着的黃包車往這兒跑來。許柏舟往後退幾步,與沈辭冬保持了些距離,先是伸手攔車,然後才轉向她。

“這雨要下大了,小姐就算打着傘,也難免走不好,還是坐車吧。”

沈辭冬笑笑。

其實她原本也想打車,只是雨天不便,坐車的人多,打不着。沒想見,在這兒遇到了。她慢慢走上去,剛剛坐好,就把傘遞回去,然而許柏舟推了推。

“車再方便,也怕有地方到不了,得走一截兒,這傘你拿着吧。我住在這附近,幾步就到,不必還了。”

不得不說,對于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言,許柏舟的表現真是太殷勤了一些。如果這些動作換個人來做,怕會顯得不安好心,定要惹人防備。可他儒雅紳士、舉止有度,始終與對方保持着不逾越的距離,雙眸清亮,像是有碎星順着雨水落進去,攢在裏邊。

這樣的人,即便不知不熟,依舊叫人覺得可信可親。

至少,當時的沈辭冬看着面前的許柏舟,看着手裏的傘,只覺得心底微微一動。其餘的什麽也沒有。

她向南邊去,風從南邊來。

當許柏舟目送着黃包車遠去,他的衣服已經被雨打濕了大半,同時,也被風攜來的細雨糊了滿臉。可他在抹臉的同時并無惱意,反而擔心她在車裏會不會也被雨氣打濕。

奇怪的想法,沒法兒解釋。

輕嘆一聲,許柏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偌大的南京城,沒有聯系方式,不知彼此名姓,又不在一個地方,他們以後應該見不到了。不過也好,至少見過。

至少有過交集,至少,她手上拿着的是他的傘。

許柏舟是個生意人,祖上卻是讀書的,在這般環境裏長大,難免有些書生氣。而有書生氣的,或多或少,也都會有些文人情懷。

畫舫小橋,長街霧雨。

也許,她正巧就中了他的文人情懷。

窗前,許柏舟在本子上細細記着。他喜歡寫日記,沉浮商海的人大都複雜,他身邊也沒人說話,苦悶無奈之下,日記是最好的纾解方法。

在将要寫完一篇的時候,蘸水筆忽然沒墨了,他又蘸了些,寫完最後兩個字。然而,這次寫完之後,筆頭上的墨還很足。

頓了頓,他想,不要浪費。

于是加了一句:雖不實際,但希望再見到她。

寫完,墨也正好用完。

許柏舟笑笑,筆墨果真有靈。

原本要麽多要麽少的墨,加上她,便是恰好了。

合上本子,将它放入抽屜裏。許柏舟起身,換了套衣服。暗色格子的馬甲、挺括的西褲,外邊罩一件略長的風衣,這樣一身裝扮,将平素習慣打扮精明的他襯得幹淨俊朗起來。

對着鏡子看一眼,許柏舟笑笑。

将自己武裝得太久,用各種面貌應對各樣的人,這麽過着過着,他幾乎都要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了。

今日要去臺城看戲,那兒和他住的地方不算近,現在出發,或許有些晚了。

坐在車上,許柏舟看了一路報紙,許久才擡起手來,揉一揉額心。梨園不稀罕,可那兒的戲班子,是他聽過最好的一個。

那個班子是外地來的,也不知道是準備長久駐在這兒還是演一陣子就走。那個院落位置不錯,在玄武湖畔往東,那個地方,車開不進去,要走一段路,路上常有垂柳和煙景。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這句詩,許柏舟從小聽到大,雖然知道寫得很美,卻一直沒什麽太大感覺。然而,在第一次從那條路上走過的時候,他仿佛看見那些文字活了。戲不過是戲,無謂無情的,将戲班安排在這一處,不管有心還是無意,都叫人覺得妙,真是襯極了這句詩。

走完這一路,進到梨園裏,許柏舟看一眼臺上,戲果然已經開始了。畢竟沒有提前訂,這個時候,包廂早就滿了,他只得臨時買了個普通座位,擠在人堆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這麽一身衣裳在人群中特別顯眼,水袖輕揮間,沈辭冬一眼就看見了他。只是,一眼之後,她很快移開視線。

接着,她在臺上輕輕開口,眉眼含情唱一句“賞春香還是舊羅裙”,聲音柔婉悠遠,極其動人。而他在臺下打着拍子,竟也跟着哼唱起來。

直到一折終了,許柏舟才意猶未盡般跟着鼓掌。

都說這個班子裏的角兒多,但許柏舟并不特別關注這些,也不知道,這位是不是那些“名角兒”中的一個。他望着那花旦下臺,心想,雖然他不懂行,但她應該是了,這樣的身段、唱腔和姿态,不是都說不過去。

正這麽想着,他忽然看見一個人跌跌撞撞朝着後臺的地方走去,步子也不穩,看不見路似的便往那花旦身上撞,将人撞得一個踉跄。

“咋回事啊——”

那人幾乎是吼出來的,越過這樣遠的距離,聲音直直傳到許柏舟這兒。

這動靜鬧得太大,有不少人都往那兒看去。

在大堂看戲的大多是解乏的平頭百姓,而包廂裏的,顯而易見,都不是愛管閑事的人。許柏舟看了會兒,頓了頓,起身朝那邊走去。

女子畫着旦妝,辨不清本身眉眼長相,卻能看見那面上的無措。那人的手上拿着一瓶酒,許是烈酒,離得近了,還能聞見濃重的酒精味。

許柏舟這一路走得不慢,也沒見那女子說些什麽,因此,他也不知那大漢是怎麽被激怒的,竟就這樣拿着酒往女子身上潑去。他一愣,下意識便跨步擋在女子身前,然而這兒人多擋路,他沒有來得及,只能看着女子被酒潑上,酒水濡濕了她身上的戲服。

大漢依舊是神志不清的樣子,還沒來得及對自己潑着了人表示得意,就看見忽然出現在眼前的許柏舟。

他不滿似的指向許柏舟:“你是幹啥的?”

“來這個地方,當然是聽戲的。”

“聽戲就好好聽戲,不該你管的事情少管!”大漢态度嚣張,“怎麽,還不走?還想學着人家英雄救美咋的?”

說話間,幾個巡邏保安走了過來,但他們只是往這兒看了一眼便不動了。他們不是戲班的人,也不知道那個大漢的來歷身份,分不清該不該得罪。這個世道本來就不太平,到處都是亂子,只要沒出大事,一般就算不上事。

那幾個保安沒打算管,許柏舟倒是看見了,朝那兒擺擺手。幾個保安嗤笑一聲裝沒看見,卻沒料到他們身後走出個人,對着他們的頭就是一拍。保安們一愣,回頭,是他們隊長。

隊長向着許柏舟走去,微微低着頭:“許少,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聽見這個稱呼,周圍的人皆是愣了一愣。

在這個地方有兩大家,許家是其一。

那個家裏,除了一個老爺子以外,便是兩個少爺,比不得別的大家族人丁興旺。可大少爺許柏笙年紀輕輕已經是少将了,手上有權,而許老爺子經商多年,家底豐厚,非常有錢。

許家二少爺許柏舟看起來無所事事,實際上卻是個人精,現在的許家,大半生意都是他在吃喝間談下來的。

所以,說是兩大家,但許多人也覺得那不過是以前的說法。現在啊,這南京城裏,可以說是一家獨大了。

而這獨大的一家,平素有機會,巴結都來不及,哪有人敢去招惹呢?

大漢身上一涼,被這個稱呼驚得酒意都醒了幾分似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許柏舟往他那兒瞟了一眼。分明只是輕飄飄的一眼,卻給人極重的威懾感。

“這麽明顯的醉酒鬧事,保全也不管管。李隊這手下的人真是心大啊。”

他話一說完,隊長明顯尴尬起來,道了幾句歉就回頭訓人。

而後,許柏舟也不再管其餘人反應,回身就去尋那女子。

她像是剛剛擡起頭來,手上還抓着被酒打濕的那塊地方。

“可無礙?”

“不妨事。”女子笑笑,嘴角邊兩個梨窩,“謝謝先生。”

許柏舟輕一點頭,儒雅從容,半點兒沒有生意場上的世故。

而周圍的圍觀群衆,見着這樣一幕,不約而同在心裏啧啧幾句。都說許家二少爺為人風流,處處留情,最會讨女子喜歡,看來是真的。

心底這麽想着,那些人面上卻沒表露出半分,只是慢悠悠散了開去。都是平頭小百姓,哪怕再怎麽愛想愛猜,那也是背地裏的事。而這種權貴,能不靠近還是不靠近的好。

許柏舟之前只是順勢而為,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既然事情解決、戲也聽完了,他自然便準備離開。這麽想着,他剛想開口,就聽見女子先說了句話。

她說:“算起來,這是先生第二次為我解圍。”

“哦?”

許柏舟望着她,不知此話何解。

而沈辭冬緩緩開口:“先生這是忘了?桃葉渡口的那把傘,我還沒有還你。”

緣分這種東西實在是很奇妙。

雖說,除了親人之外,任何兩個熟識的人,都是從素不相識開始的,這種事情好像稀松平常,沒什麽好說。但偶爾,真要想想,許柏舟還是會覺得奇妙。

或許是初見時候,沈辭冬給他的驚豔感太甚,甚至到了現在也依然深刻。而過于濃重的感情,都難免給人一種遙遠的感覺。

所以,他并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和她熟識,像這樣子,坐在一起談天喝茶。

“你是說,他們都不知道你這個名字?”許柏舟有些驚訝似的。

沈辭冬低了低眼:“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可能大家在一塊兒,喚習慣了園子裏給的名字,對于本名自然也就生了些。”她說,“進了園子,跟了師父之後,沈辭冬這個名字,我其實很少用了。”

許柏舟的心底莫名生出些歡喜。

自那日之後,他便經常去聽戲,比以前的頻率高太多。

雖然目的不純,說是聽戲,實是看她。可表面上,他就像一般的看客,看完就走,沒有一次刻意去尋過她。

只是,最近他連着來了兩三次,都不見她登臺,許柏舟覺得奇怪,這才找了班子裏的人來問了幾句。

卻沒想到,被問的老嬷一頭霧水,說班子裏好像沒有叫沈辭冬的人。

碰巧這時候她從外邊走來,見着那老嬷,兩人相對,說了些什麽,這才弄清楚。就像舞廳的歌女舞女多用藝名,她也是如此,大家印象裏的她是園內的花旦沈傳茗,不是他念着的沈辭冬。

一個真名,一個藝名,其實不過是稱呼而已,可他知道之後,就是覺得開心,仿佛知道了別人所不知道的她的另一面,仿佛又多靠近了她一些。

當時的許柏舟只顧着歡欣,并沒有多想,也完全沒有感覺到哪裏不對。他甚至沒有仔細去聽沈辭冬與那老嬷說的話。他只是注意着她,由始至終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其餘的,都主觀性忽略掉了一般。

“既是如此,我記住了,日後再去尋你,不會喊錯的。”

臨近冬天,溫度慢慢低下來。

今日的沈辭冬穿了件小鬥篷,帶着絨絨的毛領,偶爾有風吹過來,那領邊的白毛便微微拂動一下,蹭過她的臉頰,看起來很是柔和。

她說:“好。”

接着移開眼去,沈辭冬望向窗外,外邊枝葉枯黃,幹癟的葉挂在枝頭打戰,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落下去。分明是兩個迥然不同的場景,許柏舟卻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當時,他朝她颔首,而她也不知道看沒看清,視線在他的身上只停了停便移開了。

似乎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這樣,她看什麽東西,都只是看着,淺淺看着。事實上,她不論是在看着什麽,那東西都無法真正進到她的眼睛裏。

許柏舟鬼使神差地開口:“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不是在桃葉渡的雨裏。”

“哦?”沈辭冬像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回過神來,“我也不是。”

許柏舟微頓:“什麽?”

“我記得,你經常來聽戲的,我看見過你許多回。”她說,“有時候在包廂裏,有時候就坐在大堂,每次都不固定。可神态總是一樣的。”她笑了笑,又道,“許多人來聽戲只是打發時間……不過也是,戲本來也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沒什麽好說。但你每次都像是抽時間特意過來,我也就留意了些。”

“是嗎?”

許柏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過了片刻,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你們在臺上唱戲,也會留意臺下嗎?”

或者,就算真會留意臺下,可要細致到看清楚哪一個人,繼而對誰留下印象,許柏舟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站在臺上的人,腦子要轉,動作要演,唱詞需有情,還有光對着他們照,這樣的話,她應是看不清明的才對。

面對許柏舟的疑惑,沈辭冬不答,反而接着倒茶的動作一語帶過:“那先生第一次見我,不是桃葉渡,又是什麽時候?”

許柏舟果然便順着她的話轉移了思路。

“仍是桃葉渡,只是時間不同。”他說,“我看見你的時候,沒有下雨,那時候,你在畫舫裏。”

沈辭冬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低垂的眼簾掩住幾分防備,聲音卻仍舊帶着笑意。

“哦?我倒是沒什麽印象了,莫非是同小姐妹游湖的時候?”

“倒沒注意你身邊有什麽人。”許柏舟想了想,“或許是吧。”

沈辭冬放松了些,再次擡起眼睛,之前的情緒便連半分都不見了。她倒了兩杯茶,一杯推過去,一杯執在手裏。

“不論如何,辭冬敬先生一杯。”

許柏舟接了,卻有些不解:“敬什麽?”

沈辭冬眨眨眼:“便敬緣分吧。”

“那真是值得一敬。”他忽然便笑開,細細品了這杯茶。

在他們的印象裏,見到彼此第一面的時間是不同的,卻都早于第一次說話的時候。或許這真叫緣分,該認識的人,總要認識的。

許柏舟心裏想着,并沒有注意到沈辭冬眼底的戒備,以及他身後出現一瞬又消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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