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九竅玉22：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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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臉表情一怔，笑容收斂道：“哦？你認識王海龍。怪不得這玉又跑你手上來了。”

果然是假名。

我颔首又問：“我收錢辦事的，他拿完這東西讓鬼纏上了，雇我給東西送回來。他說你們是朋友，真的嗎？”

小白臉眉頭登時一皺，“誰跟他是朋友，晦氣。”

我笑笑，添油加醋地轉移對方的仇恨道：“他說是你們帶他來盜墓的，他全程在外面望風，你們出去後給了他這塊玉。”

小白臉氣笑了，敲着棺蓋一字一句道：“他放屁。我去他店裏買東西，順便問個路。他一聽我是考古人員，就沒完沒了地糾纏我。後來直接趁老子踩盤子時趴車底跟過來了，個吊人不知道在墓裏跟了我們多久，給他順走不少生坑貨，後來讓我逮住了——”

“什麽盤子？什麽貨？你是個考古人員，別滿嘴黑話。”地上躺着的‘領導’訓斥小白臉道。

小白臉尴尬地清清嗓子嚴肅道：“我逮住他以後，就教育他說‘這都是國家的瑰寶，我們個人不能拿的！’他騙我說就拿了這一次，我看他認錯态度良好，繳獲完他身上的東西就讓他走了。結果回來一看，這粽子手都特麽擡起來了，那傻逼還把粽子臉上的玉蓋眼順走一塊。然後我……”

“啧，那王海龍可真不是個東西哈。”我聽完想知道的，連忙敷衍了一句打斷他，扭回頭繼續和石棺裏的幹屍對話。

“大哥，你這個地宮設計的太絕了，我好喜歡。”

我一屁股坐在放棺材的石階上，胳膊一搭，正好能跟裏面的大哥面對面談話，“我知道你只想睡覺，覺得我煩，但是……這又是什麽？”

我拿起幹屍頭邊一只黑糊糊的蹄子。

小白臉插嘴道：“诶诶放下，放下。那是我扔裏面的，它要屍變了，放旁邊鎮住。”

我正好放回蹄子，又發現剛剛被蹄子壓住的地方還有塊斑駁的石牌，上面刻着兩個字：誡疑。

見狀，我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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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的時候，當時的語文老師為了哄我們多看書，就出了個小作業。

他讓我們從書裏挖掘一句屬于自己的警句，連句子帶名字一起寫在紙上，寫完貼在書桌右上角。這樣，我們就有了自己的座右銘。

或許是那個時代的物質與精神都太過匮乏，我們都對‘擁有’這件事抱有極大興趣。一幫泥裏滾大的小孩為了有自己的座右銘，真的在學校圖書室裏泡了一周。

我也給自己找了一句座右銘。

不過在貼在桌角之前，我先去問了那個人，問她：你覺得我應該有個什麽座右銘？

這是我的小圈套。我想看看她給我的，和我自己找的，哪個聽起來更酷。

如果我的好，我就得意洋洋地告訴她，讓她知道我的聰明。

如果她的好，我正好賣個乖。

可她的回答出乎我意料。她壓根沒在這個問題上思考超過一秒，一邊伏在書桌上替年輕教師改教案，一邊頭也不回地告訴我：你想知道一個人的弱點，就去問他的座右銘。你想找到自己的座右銘，就扪心自問去。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在她身後站了多久，反正我肯定是哭了。

我覺得我被羞辱了。不是被她這個人，而是被當時的我不能達到的思考境界羞辱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很多。

為什麽武俠劇裏的大俠神功蓋世，卻還會被偶然碰到的山野老頭用木棍抽得屁滾尿流。

為什麽蕭遠山和慕容博被掃地僧秒殺至龜息，事後卻仍成了掃地僧的弟子。

為什麽諸葛亮還未出茅廬，別人就知道他有大智慧。原來有些人真的能做到兵不血刃，不戰而勝。

自那以後，我是發自內心地尊敬她。要不是當時辦公室裏還有別的老師，我哭着跑出去之前肯定給她磕仨響頭。總之我暗暗發了誓，既然她相信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也能種樹，那我就向世人證明她是對的。

周一時，同學的書桌上都貼了自己的座右銘，只有我的桌角是空的。

而這位墓主大哥。

棺蓋上刻一宿覺，枕邊還放着誡疑。說明什麽呢？

說明他追求佛法一輩子沒頓悟，以至于臨終前對自己這一生所求的東西産生了疑慮。所以他在枕邊留下誡疑二字，告誡自己勿起疑慮。并在棺蓋上刻下一宿覺，以求死亡這最後一宿能讓他得悟……

可是我不明白。

“……大哥，為啥你財富滔天，卻死磕在往生後進入天道這種虛無缥缈的事上？”我忍不住趴在棺檐上問墓主。

“你又不是那些被欺壓的窮苦百姓，期待死後過點好日子。你生前恐怕比當時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富有，沒理由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啊？”

“佛讓人破執，你卻執着于往生後去極樂的天道。用這種癡狂的方式追求，不是和成佛截然相反的做法嗎？”

“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單純的不知足嗎？”

我啃着拇指的指節，想到杜奉予臨走前那個有點受傷的眼神，不禁胸口發悶道：“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我為了弄明白你這六道地宮，連杜奉予都不管了。可他一走，我又後悔了。人特麽就是學不會知足。早知道我就不該貪王海洋那五十塊錢，王海洋他媽那一百塊錢，王海洋他爸那四百塊錢，王海洋他爸答應事後給我那一千塊錢……我要是拿着五百五十塊錢直接回家，不下墓幫王海龍還這片玉，現在可能已經吃上排骨了。或者我第一次聽見槍響時就直接回去，那樣我不但有五百五十塊錢，還能和杜奉予帶着同甘共苦的暧昧回憶在家吃排骨。可現在我到底能不能活着拿到剩下的一千塊錢都兩說。要是一會我死在你旁邊了，杜奉予肯定覺得我活該。草，那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他的，我也要去奪他的舍……”

我憋着苦瓜臉閉眼嘟囔道，趴在棺檐上西子捧心。

“孩子，你是瘋了嗎？”小白臉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從我身邊傳來。

“…………”

半晌，我重新将那塊玉蓋眼給幹屍蓋在眼睛上，“大哥你繼續睡吧，我走了。”

“咕嘟——”

“！”

我剛一起身，密室中央的水潭裏忽然發出巨大的氣泡聲，給三個人都吓了一跳。

我事已辦成，自然不準備多留。見水潭裏的異響吸引了那倆盜墓賊的注意力，立刻準備開溜。可我剛挪到密室石門邊，那石門就自己關上了。

地上的‘領導’緩緩坐起，警惕地撈起身旁的沖鋒槍。小白臉也收了笑，把後背的獵槍拿在手上。

好消息是，他們不是在警戒我。

壞消息是，小白臉去擰石門的機關時，那門不開了。同時，那水潭裏的咕嘟聲越來越多。

完蛋，要出事。

難道我真要死在事成的最後一刻？

小白臉用手勢制止了慢慢靠近水潭的‘領導’，換作自己探身走到水潭邊。

死前還得看這倆狗男男恩愛？

我看那水潭邊上放着不少他們帶來的東西，估計這潭水在此之前沒有過異常。而我一來，是門也開不開了，水也有問題了……難道我剛才說了啥惹怒墓主的話？

“嘩啦——！”

小白臉剛進入那水潭附近兩米的範圍，就見潭水中猛地蹿出一條巨大的、黑不溜秋的東西，張着大嘴咬向他。

“我艹！”小白臉敏捷地向後一仰，躲開那水怪的大嘴，同時退出四五米遠，用槍對準水潭的方向。

水怪重重落回水中，激起的水花拍了我一臉。

我好奇，見自己面前正好有兩尊鑲金人像，就悄悄踱步到它們身後求掩護，并和金人們一起賊眉鼠眼地望向潭水深處。

潭水清冽至極，光憑我肉眼能看到的深度就至少有二十米。随着下面越來越暗，實際深度已然深不可測。水潭邊緣鑲嵌了不少白色貝殼，連內側的石壁上也嵌着珍珠，最大的那顆像笨雞蛋似的，即便在水下也顯得溜光锃亮。

小白臉和‘領導’見我這法子好，也都繞到金人身後，偷偷向潭水裏望。

大概在水下十幾米深的地方，有個模糊的黑影正游來游去。轉身之間，它似乎看見水面上正在偷窺它的我，忽然以極快的速度沖至潭水更深處消失不見。

我驚訝地盯着水深處它消失的地方。

那應該是一條大魚。我從沒見過那麽大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