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掉魂13:潘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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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說給多少錢沒?”我往嘴裏塞了根煙問老頭。
杜奉予抽出我手中的煙,順帶連我兜裏的煙盒也一起收走了。我撓撓鼻子沒敢搶回來。
我爺搓搓手道:“說給五十,不過得我們自己來回。”
“這麽多?”我訝異道。他們要只給十塊二十塊的,我就真不去了。畢竟我這骨頭還沒好,開不了蹦蹦也騎不了倒騎驢。但五十……五十可得去啊,五十能買不少大米呢。
打準主意,我立刻溜到對門又管二嬸借倒騎驢,回來教杜奉予騎車。杜奉予自己試探着騎了不到十分鐘,拐彎就順暢不少。我和我爺見狀爬上車廂,由我指揮杜奉予慢慢往潘家村騎。
今天除了曬點,還挺風和日麗的。杜奉予新手上路,騎了快一個點才騎到離潘家村還有四五裏地的小石溪。
小石溪說是溪,其實是個不小的河谷。
我們這雖有山有水,山上植被也茂盛。但大都長得十分野生,很少有能稱得上景的地方。這方圓幾十裏,也就這小石溪算得上一景。不但有兩座形狀奇特的山,還有個不高卻很秀麗的小瀑布,水流沿着怪石而下彙聚進河流,河上橫跨一座石橋,整個就像古畫中的一景。即便當地人路過,也忍不住駐足多看兩眼。
杜奉予騎到這也停下了,望着前方的石橋遲遲不動。我以為他喜歡這裏的風景,想着離潘家村也不遠了,正好下來歇會玩一玩,就招呼老頭下車。
可沒等我和我爺起身,杜奉予忽然腳下用力又騎了起來。
我和老頭一個屁股墩坐回車裏,都納悶地回望向他。
他沒說話,腳下騎得飛快,等過了石橋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還有瀑布呢……”
潘家村是個大村,村民有近兩千人。因為人多且雜,他們村時常丢雞丢鴨丢東西的,村民的防範意識都賊高。你要是外村的去了,他們都像看賊一樣看你。就好像現在,我們一家三口在倒騎驢上慢慢駛過潘家村的各家各戶,屋裏屋外的村民都直勾勾地盯着我們的臉。一時間我都感覺自己是古代游街示衆的囚犯。
但也因為人多,平時沒人敢欺負他們村的人。哪個潘家村的人在外村挨一嘴巴子,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占不占理,這人都能分分鐘跑回家叫一車人過來。說好聽點是團結,說難聽點就是抱團不講理、拳頭是大哥。
不止在鄉下這樣,他們去外地打工也這樣。總是十幾個大小夥子帶幾個小姑娘,走到哪都是一霸。你外村人想搭他們的便車一起進城?不好意思,外村人與狗不得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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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潘家村這個地方的人就是有外人時一致對外,沒外人時內鬥不斷,離開村子又會和自己村的人抱團的這麽一幫人。很難單純用好壞來形容他們,只能說他們村人屬實難以相處。
找我爺寫拘魂碼的那家坐落于潘家村腹地,這不禁讓我産生了深入虎穴的毛骨悚然感。生怕老頭的拘魂碼不好使,我們幾個被群毆都逃脫無門。
好在當我們的倒騎驢停在這家院門口時,戶主兩口子是帶着熱情的笑容出門迎客的。這讓我和爺爺的心踏實不少,連忙笑呵呵地下車和兩口子握握手。
杜奉予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下了車就抱着胳膊,用肢體語言拒人于千裏之外。
潘家兩口子仰頭看了眼杜奉予,作為地頭蛇愣是沒敢吱聲。不知是被那張舉世無雙的帥臉征服了,還是被帥臉的高度吓傻了。
兩口子裏的男人叫潘立軍,看年齡四十七八左右。雖然個子比我矮點,人卻挺膀,臉曬得黑紅黑紅的,一雙三角眼炯炯有神。他抱着爺爺的手使勁握了握,說了幾聲辛苦大仙後,才将我們仨請進院門。
我一進院門就驚住了。潘立軍家實在太氣派了。
院子地上鋪了石磚,房子外牆還貼了好幾種彩磚。其中有一種紅色帶白紋的、特別漂亮又十分光滑的磚我連見都沒見過。
不僅如此,他家還在窗戶外裝了防盜欄。這玩意兒我只在縣政府的辦公樓窗戶上見過,這還是第一次在村裏看見個人家裝。不禁一邊猜測他家到底多有錢,一邊感嘆他家錢多燒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也要幹。
就在我豔羨不已地摸着潘家的房子,回頭想讓爺爺和杜奉予也來摸摸時。忽然發現杜奉予正瞟着一個方向蹙眉,神色中藏着陰霾。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竟意外地發現潘家主屋窗戶內側被報紙整個糊得密不透風。且看那将窗戶和窗框都糊在一起的封窗手法,是壓根沒為開窗通風考慮過。
我困惑地來到主屋窗前,透過玻璃,看見報紙的報眉上寫着:
科技日報 一九九二年五月六日。
四年前的報紙了。
我正歪頭打量着糊滿報紙的窗戶,忽然一個抱着柴禾的小男孩從房後走出,和我打了個照面。
那孩子腼腆極了,發現家裏來了不少生人,面上頓時露出一絲膽怯。
潘立軍介紹說,這就是他兒子潘二陽,今年五歲了。因為這孩子最近總一副有氣無力,昏昏沉沉的樣子,夫妻倆便懷疑他掉魂兒了。
說話間,潘二陽已經将柴禾抱進屋放到竈坑邊,又走出來站在院中不起眼處乖巧地看着我們了。我細看了那孩子兩眼,發現他神色倦倦,眼底青黑,确實符合傳說中小孩掉魂後的症狀。但看他眼神,我又十分确定這潘二陽神智清醒,不像失魂落魄的樣子。
想必又是個假掉魂的,父母憂慮過度才聯系了我們。
我見狀,側頭在爺爺耳邊低語了兩句。老頭一聽就差把‘逃過一劫’四個字寫臉上了,得知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足以應付潘家村這事後,頓時一副世外高人的嘴臉就出現了。
我看着好笑,見一旁的杜奉予也好奇地望着我,便湊到他耳邊偷笑道:“那兩口子都快五十歲了,二陽才五歲。他倆這戰鬥力說不定還能搞出個三陽開泰,嘻嘻……”
“……”杜奉予聽着聽着就挪開了臉,顯然意識到我不可能跟爺爺唠這種黃嗑。
我正沖杜奉予嬉皮笑臉,餘光卻留意到潘二陽那小子目光悚然地盯着杜奉予偷看,那眼神活像看見獅子老虎了一樣。
杜奉予也注意到對方的目光,還算溫和地回望過去。
“……”
二陽沒動,仍直盯着杜奉予。
靠……都說小孩眼睛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這小子別是看出杜奉予不對勁了吧?他要反被杜奉予給吓着了,再跟他爹媽念叨兩句家裏來了個怪物,我們祖孫三人怕是少不了一頓胖揍啊……
想到這,我連忙蹲到牆根下沖二陽勾了勾手指道:“二陽過來,我給你變魔術,變棒棒糖吃。”
二陽聞言眼神一亮,颠颠地沖我小跑過來。
所謂變魔術。
就是雙手瘋狂摩擦,然後左手猛地往天上一抓,趁小孩注意力跟着左手往上看的時候,右手直接從兜裏掏出一根棒棒糖來。
這糖村裏小賣鋪一毛錢兩根,糖精兌色素,小孩都愛吃。頭兩年我家窮掉底的時候我經常以批發價拿貨,用來從村裏小孩家騙雞蛋給我爺蒸雞蛋糕用。近些年家裏養雞能自給自足了,但平時還會在兜裏揣幾根沒事逗逗小孩。
二陽一見我真會變魔術,收下那根破糖時興奮得都不行了。雞爪子似的小手緊握着糖棍,又大又圓的眼睛崇拜地望着我,激動地都要哭了的樣子。他沒像別的孩子那樣立刻撕開包裝紙将糖塞進嘴裏,反而咧開少兩顆門牙的嘴結結巴巴地問我:“你、你、你是岚哥不?”
我驚奇道:“你認識我?小結巴。”
“嗯呢,你、你可出名了,姆們都知道你。”他捂着胸口說完,又憨憨地解釋道,“我不是結巴,我就是太、太激動了。”
我被這小孩捧得都找不着北了,露出一個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學着杜奉予深沉的男人嗓音故作無知道:“哦?我……為什麽出名?因為外貌還是才華?”
“因為你會變棒棒糖,還會跳大神!”二陽崇拜道。
我差麽點沒直接把糖搶回來。要不是這小子嘴甜,開口一聲哥,這糖他今天說什麽也吃不着了。趁那家人注意力都在爺爺身上,我悄悄指着杜奉予問二陽,“你剛才盯着他看啥?”
二陽嘴唇抖了抖,小聲說:“那叔叔咋……”
神他媽叔叔。我沉痛地教育二陽,“那是我弟弟,別叫差輩兒了。你說他咋了?”
“他好像有很多手,一會能看見一會又看不見。”二陽撓了撓臉,有點不會形容自己的所見。
“什麽手?什麽叫一會能看見一會又看不見。”我一愣,頓時想起王海龍的話。
“就是手……剛才能看見,這會又有點看不清了。”二陽稀裏糊塗道。
“啥樣的手?你能給他畫出來嗎?”
我聽得雲裏霧裏,只得指着杜奉予試探一問。二陽點頭,領我往旁邊沒鋪磚的地方挪了挪,麻利地在地上畫了個火柴人,又在其上加了四筆。
“……”
地上的兒童畫一目了然,甚至不給人誤解的機會,讓我看完陷入沉默。
二陽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畫,忽然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悄悄問我:“他是你的護法吧!你倆一起抓鬼是不!你們今天是來我家抓鬼的不?!”
“……”我回頭打量杜奉予。
他也正望向這邊,似乎想看清我們在地上鼓搗什麽。
“二陽,幹什麽呢?回屋呆着去!”二陽他媽發現自家小孩正蹲在地上和我說悄悄話,一邊沉着臉走來,一邊出聲呵斥道。
二陽見狀連忙小聲問我:“岚哥,你要徒弟不?我想去你們村給你當徒弟!我吃的不多,會幹活!”
我回過神,用腳抹掉地上的畫,沖小孩挑眉壞笑道:“……可以啊,記得帶個雞蛋過來,哥還給你變糖吃。”
二陽被他媽扯走時還急促地問我:“岚哥,你家在哪?”
我也沒當回事,随手指了個方向答道:“就在你家南面,你們村這條河下游的岸邊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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