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金黑藤

寬闊的廚房內，張子坤縮在竈臺一角，黑色的煤灰撲了一身，可他卻絲毫不敢移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他身上有不少傷口，鮮血正從其中緩緩留下，滴在髒污不堪的地板上。

下一秒，一身體青黑、面色僵硬的魚頭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猩黑的血液從指甲縫流出，通體長滿了黑毛。

它雙眼無神，眼底似乎閃爍着妖豔的紅，就像是被什麽吸走了神智，身體如同氣球般快速漲大。

嗅到鮮血味兒的剎那，它咧大魚嘴，一猩紅水柱噴向張子坤。

“草！跑！”張子坤側身将将避開，臉上寫滿了氣急敗壞。

說來也是倒黴，今日的宵禁比昨日早了一個小時，這導致三人剛換取完報酬就被困在了城裏，眼見危險的黑絮飄得到處都是，他們這才選了家看上去不算強的魚頭人家暫時躲避。

沒想到宵禁後的屋內是這幅景象，這魚人說變異就變異！

打也打不過，出去就是那密密麻麻的詭異黑絮，橫豎都是一個死。

魚人的攻擊再次逼近張子坤的臉頰，那猩紅的液體在空中蠕動着，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中爬出，駭人至極。

火球毫無預兆地在空中炸開，短暫地阻擋紅色粘液，這為張子坤的躲避提供了時間。

陳龍從竈臺的另一側現身，他的衣衫被鮮血浸透大半，“實在不行就出去！”

總比困在這裏強。

他的出現短暫地分散了魚人的注意力，趁它停頓的瞬間，一道亮光劃過黑暗，鋒利的短刃在魚表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粘液四濺。

雨薇收劍，雙眸微凝：“趁現在！”

陳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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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人即将離開房屋之際，異化的魚人竟扭着身子再次沖了過來，它的恢複力驚人，剛才還皮開肉綻的傷口眼下已然毫無痕跡。

張子坤暗罵一聲。

這魚人不僅攻擊力強，生命力還極其逆天。打了半天，他們仨都快把自己打死了，魚人屁事兒沒有。

魚頭人逼在身後，強大的威壓襲來，死亡的威脅橫上每個人的心頭。

疼痛和疲勞感充斥四肢百骸，張子坤下意識閉眼。

可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他頗感疑惑地朝後看去——

那魚人竟生生停了動作，遙遙看向西方。

它的口中突然發出一聲詭異長嘯，一股無法言說的古怪之感彌漫上三人心頭。

長嘯持續了約半分鐘，魚頭人無視三人，撞破房門沖了出去。

“？”

張子坤沒反應過來，盯着殘破漏風的房門多看了幾秒。

雨薇朝門口邁了一步，隐約從黑暗中窺到外面的景象。

明明剛過中午，外面卻一片昏暗，望不到盡頭的烏雲籠罩在魔國上空，其中紅色閃電翻滾，映出如今城內如地獄一般的景象。

只見無數異變的魔國居民争先恐後地朝王城奔去，一雙雙猩紅的眼眸散發出嗜血的光芒。即便距離這麽遠，都能感覺到其中有不少比先前那魚人強大的生物。

這些不死的怪物齊齊沖入王城，是要去幹什麽？

禾安将史蒂夫搬進了木屋下的地室。

忌憚于其中尚未消散的秩序之力，黑影暫時沒有跟進來。

不過在轉移時，黑影出手在禾安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幸虧傳送羅盤足夠迅速，否則他得交代在那兒。

背部泛着火辣辣的疼，禾安第一時間檢查屬性面板，看看自己有沒有發生變異。

可那灰白色的界面沒有絲毫改變，LV0的标識靜靜躺在那裏，其餘一片空白。

哦他忘了，他連種族屬性都沒有激活，還改變個屁。

他剛才還樂觀地想着，也許被黑影感染，他能多覺醒一個種族buff呢。

達西爾觀察了禾安一會兒，不僅沒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恐慌亦或是緊張，反倒看見對方嘴角翹了起來，接着又落了下去。

“……？”

他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達西爾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感受着禾安身上多出的陰冷氣息，沉聲開口：“魔神在你體內種下了詛咒。”

禾安一愣，“詛咒？”

達西爾：“你兩次壞它好事，它誓要親手取你性命。”

禾安面上緊張，趕忙順着頭頂的地室入口往上看去，“它已經來了？”

達西爾搖頭：“但很快，儀式只差最後一步。”

“哦。”禾安驟然放松，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站起身，在秩序之石旁邊繞了一圈。

只不過離開幾分鐘的功夫，石頭便肉眼可見地小了一圈，他十分肉疼。

“……”

達西爾對他這幅絲毫不在乎的樣子稍到詫異，“魔神的力量遠比你想象的強大。“

他只當禾安是輕視了魔神的力量。

“我知道。”禾安轉身去敲藏在黑暗中的牆壁，“但還沒見着棺材就落淚，那不是哭早了。”

達西爾第一次聽到這種比喻，覺得奇怪的同時又意外覺得恰當。

他挑了挑眉走了過去，“雖然你的實力很弱小，但你的性格倒是有點像我的一位朋友。”

禾安：“我像他？這對你朋友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他敲了敲牆壁，傳出的聲音清脆而具有穿透力，明顯是有夾層。

達西爾：“什麽？”

話音剛落，他便見禾安抽出魔鼠爪子拍了上去，“轟”的一聲後，牆壁倒塌，塵土飛揚。

達西爾後撤兩步，掩住口鼻。

算了，不太像。

龍子可比他穩重多了。

牆皮大片脫落，露出其後密密麻麻的書籍，雖然積了不少灰，但仍舊能夠看出這些書籍的制作精良。

達西爾的目光從下至上劃過書架，粗略地浏覽書籍名稱，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你是怎麽知道魔國的國史藏在這裏？”

禾安看他一眼，沒回答。

他哪知道是國史，本來想砸砸看能不能多挖幾塊秩序之石出來的。

國史的發現讓他憂喜參半。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了解魔國歷史顯然非常有用，若是能弄明白魔神如何降臨如何驅逐，魔國的過去又發生了什麽，從而導致如今的這一切，說不定能幫助他找到方法徹底中斷降臨儀式。

可問題是，他壓根不認識魔國文字。

“……”

禾安沉默。

饒是閱歷豐富的達西爾都不得不因他的舉動而再次感到吃驚。

在生死關頭仍舊臨危不亂，小灰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沉着謹慎。

達西爾：“你看上去早有預料。”

禾安搖頭，實話實說：“并非如此，我毫無準備，一籌莫展。”

達西爾應該認識魔國文字，可讓他來讀又不現實，這魚人實在狡猾，一定會瞎念。

達西爾眯眼，心中不由對小灰又高看了一層。

此人總是在故意示弱，他之前差點兒就信了。

渾然不覺達西爾在想什麽，禾安頗感焦灼地将儲物空間內的假河神喚醒，用意念問道：“認字嗎，這些書叫什麽名字？”

假河神在格子裏顫抖了幾下，擡眼望去，語氣中帶了幾分遲疑，“那個……我……大概認識幾個。”

禾安：“念念。”

“最上面那本翠綠色的應該是什麽大……大什麽什麽大。”

“還有下面那本粉色帶黃色鑽石的，是什麽什麽大什麽。”

“還有……”

“等等。”禾安叫停：“你就認識一個大字？”

假河神：“嗯……”

禾安面無表情地關閉了它的格子。

這年頭，騙子連義務教育都沒上完就出去招搖撞騙了？

心中嘆了口氣，禾安暗道：看來還是得發揮他的特長從達西爾嘴裏騙話。

正準備關閉儲物空間之際，一道意念傳音傳入他的腦中。

“魔國大事紀、皇室成員構成、皇室制度第十版、公民守則、交易記錄、契約細則……”

“？”

禾安的動作一頓，視線掃過整個儲物空間。

活物除了假河神外就只有……嗜血黑藤。

“是我，主人。”

雖然是意念傳音，但禾安能感覺到它的語氣中透着一絲懵懂和親近。

奇怪的是，經過損耗，剩下的黑藤明明占據了七十個格子，但隐約卻給人一種整體之感。

“主人，我是具有群體意識的植株，您可以理解為它們都是我。”

禾安稍頓，打開道具面板。

【嗜血黑藤】的屬性已經發生了改變。

雖然占據的儲物格沒變，但所有黑藤的屬性合并為同一條。

【名稱：暗金黑藤】

【質量：*】

【說明：由不死族培養的潛力植株【光明幼藤】進化為【嗜血黑藤】，而後由【嗜血黑藤】誕生神智進化而來。具有驚人的攻擊力和無窮的潛力，當前攻擊力為248。】

【其他：1.已經分化為暗黑系，無法改變。2.已進化出高級神智（已認主）。】

禾安很驚喜，不僅因為黑藤突飛猛進的攻擊力，更因為備注中的最後一條。

這麽說，這株進化出高級神智的黑藤認了自己當主人？

不過這個質量欄的“*”是什麽意思？

“是的主人，您是幫助我誕生神智的人，您讓我感覺到親近。”

禾安：“……不要偷窺我的想法。”

黑藤：“是。”

雖然言語上沒有流露出過多情緒，但禾安對這株獨特的植株感到吃驚。

會攻擊、分化路線多種多樣、有無限的發展空間、會讀書認字，而且剛誕生出高級神智精神力就這麽強！

——這放現代怎麽也能考上個985讀讀吧。

他突然對不死族産生了強烈的興趣。

不過眼下時間緊迫，對黑藤的探索暫時先往後放放。

禾安飛快地吩咐道：“把所有書搜集一遍，找到與魔神、魔國變化和公民身份有關的信息。”

“是的主人。”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從禾安的衣袖鑽出，它們爬上不同的書架，有條不紊地對書籍內容進行閱讀和整理。

這一幕看得達西爾心頭一跳，在他眼中，禾安散發出的能量波很弱，但竟能駕馭不死族培養出的異變植株。

不死族乃四大王族之一，其研究出的生物需要的能量值極高，更別提眼前的植物已經明顯經過了黑暗系分化，無法輕易操控，且其嗜血殘暴的本性随時會傷害主人。

湛藍的眸子稍暗，他愈發篤定禾安在刻意隐藏實力。

不同于達西爾內心的複雜，此刻的禾安快樂無邊。

在黑藤的幫助下，他不僅得到了魔國皇室的財産明細，還拿到近五百年來的外交貿易明細。

你別說，魔國還是個交際花。這半個世紀以來，不僅賺的錢不少，甚至還借出去不少錢。

不過有的交易記錄并不詳細，只有錢款，卻并未标明交易商品是什麽。

黑藤：“主人，我找到了這個。”

接過藤蔓遞來的盒子，禾安一眼就被其盒面上的圓形複雜花紋吸引，看上去像是個印記，非常眼熟。

回憶片刻，他想起來是在哪裏見過它。

——是第一日抵達魔國時，押送他的牛頭人侍衛身上就有這東西。

打開盒子，鈔票大小的契約擠滿了盒子，目測有數萬張。每張契約的魔國文字之上，都有一個與盒面相同的印記。

達西爾靠近，看到禾安手中的東西後神色一頓，眼中閃過思索。

禾安皺眉，剛撚起一張仔細研究，便聽到黑藤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主人，這個圖案是由兩個印記組合而成，上半部分是黑暗大陸通用囚印，下半部分是魔國的奴隸印。”

說不吃驚是假的，禾安難得驚訝道：“這你都知道？”

旁邊的人魚國公主還擱那兒思考呢。

黑藤“嗯”了一聲，“這些知識好像是與生俱來的，看到它們我就想起來了。”

禾安：“！”

胎教能做到這份兒上。

不死族，牛逼。

如果他不幸在游戲中殒命，請讓他下次投胎到不死族。贏在起跑線，謝謝。

短暫的走神後，他的視線定在手中的契約上。

魔國的公民大概也就幾萬人，不知普通民衆是什麽情況，但王宮中的侍衛身上卻有一模一樣的印記。

史蒂夫為什麽不征用出身好的魔國良民，反而讓犯過罪的惡徒伴在左右？奴印是為了好控制他們嗎？

這麽一想，剛才看到的交易記錄就變得格外可疑了起來。他翻閱盒子裏的契約，發現每張都印有相同印記。

魔國不可能有這麽多罪犯，史蒂夫這小子該不會大量從別國采購吧？魔國現有公民數量倒是差不多能與之對上。

那魔國的原住民呢？

正想着，禾安餘光瞥到達西爾的靠近，他下意識将盒子收入儲物戒指，連同其他值錢的東西一起。

“……”

達西爾眼中好像閃過一絲受傷，“我是想提醒你，如果魔國的公民并非原裝，反而是大陸各地的囚犯，那對魔神來說，簡直是最好的獻祭力量。”

“？”禾安：“展開說說。”

“黑暗大陸的罪犯在被烙印之前，都會被流放惡魔之地，必然會沾染上魔神的氣息。他們本應該在各國監牢中化解這份邪惡力量，用身體為自己曾經犯下的惡行贖罪，永不見天日。”

後面的話達西爾沒有說完，但禾安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批最不應該被放出來的人，全被史蒂夫這個老六買進了魔國，為魔神的降臨提供溫床。

這麽一想，魔國的原住民恐怕兇多吉少。

想法剛落，大地猛地震顫起來，嗆鼻的灰塵從地室的房頂飄落，低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其中帶着無法形容的邪惡和呓語。

無數邪惡的力量正在靠近這裏，禾安能感覺到強大的威壓正在逼近，秩序之石在快速縮小，眼看就要消失。

史蒂夫在這份震顫中醒來，一睜開眼，對上的是禾安關切的目光。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想起昏迷前的種種，史蒂夫稍顯遲疑，面色因虛弱而更顯蒼白。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位瘦弱的未婚妻确實救下了他。

“嗡——”

一聲脆響後，地室陷入黑暗，燈泡崩碎的殘渣飛了一地。

魔神混亂又令人心悸的低語聲響起，它在一步步靠近三人的藏身之地。

達西爾的神情變得凝重。

已經來不及了，魔神的降臨幾乎成為必然。

所有人都會葬身于此，包括他的分.身。

他感到一絲遺憾和惋惜，小灰也要永埋于此，他本來還有些期待真身與其相見的場面。

擡眼看去，對方的面上帶了急促。

他理解這份不安，沒人願意死去。小灰的實力不弱，明明可以更有作為。

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很難挽回。魔神的降臨不是個人可以抵抗的。

史蒂夫的臉上也透出絕望。

好不容易剛從死亡邊緣逃離，可最終的結果絲毫沒有改變，在生命的盡頭，他産生了一絲後悔。

不是因為引下魔神而後悔，而是因為沒有發現它的意圖，盡早将其掌握。

是他棋差一着，好不甘心。

可他這位可憐的未婚妻好像還不明白狀況，着急地想要做些什麽。

是還想在危機關頭救他嗎？

史蒂夫心中動容，難以置信地想道，原來之前是錯怪了他。

禾安終于找到了紙筆，借着地室入口昏暗的燈光提筆。

“婚禮在即，我同意你娶達西爾，他做大我做小。但是作為補償，財産得多分我一點，立個字據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