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登門

再次回到熟悉的灰色空間, 禾安擡眼打量。

與上次的副本出口點不同，這裏明顯多了不少綠植，能看到遠方依稀有建築群, 規模比先前向日葵的分駐點要大上一些。

屬性界面彈出，像上次一樣，灰白的界面沒有任何改變, 禾安沒有捕捉到任何與結算相關的字眼。

毫無疑問，游戲再一次吞掉了他的結算環節。

精神力感知中, 遠處有人靠近。同一時刻, 禾安的身邊也蕩起微弱的空間漣漪, 傳送出副本的通道正在搭建。

鑒于之前玫瑰公會對他的評價, 禾安選擇了離開。

畢竟他現在的名聲不大好，不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身形被空間之力吞沒，離開了中轉空間。

這次他面前只恍惚了一瞬, 腳便穩穩落在了地上, 耳邊是李華疑惑的聲音。

“禾安？”

擡頭望去, 李華正探着頭朝這邊看來。

身邊是何小童空蕩蕩的床板，禾安又回到了清晨的寝室。

“沒什麽。”他說道：“開玩笑的。”

進入副本前，他曾問過李華是否将何小童的名牌撕掉, 對方卻根本不記得這位曾朝夕相伴的室友。

“你可拉到吧, 以後少開這種玩笑, 怪吓人的。”李華直嘟囔, “昨晚上我剛做了噩夢, 夢見咱們寝室是三個人，有一個變成鬼了。這冷汗到現在都沒下去呢, 少吓我。”

他起身下床，順着樓梯往下爬, “吃早飯了沒？去整倆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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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安笑笑，“吃過了，你去吧。”

“行吧。”李華伸了個懶腰，撈起椅子上的外套出了宿舍。

屋內安靜下來，疲憊感爬上禾安的脊背，他拉出椅子坐下，緊繃的神經卻怎麽也放松不下來。

消失的何小童、記憶消失的李華、難度愈發升級的副本、還有那陰魂不散的魔神，一樁樁一件件，好似都成為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石頭。

某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到底是李華被篡改了記憶，還是他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将兜裏的小黑掏出，放在水杯旁的陰涼地，禾安盯着桌面上的手機沉思。

備忘錄彈出了今日事項。

【晚上八點前需要完成：1.金融系論文一篇。2.計算機大一課堂作業（JAVA）3.督促室友平攤季度水費（何小童洗澡少，少交五塊）】

看到屏幕上的文字，禾安一怔。

這些備忘錄內容是他每周一就會設置好的，以防自己兼職太多遺漏了某個單子。何小童這三個字像是有某種魔力，瞬間抓住了他的心髒。

何小童如人間蒸發般消失得幹幹淨淨，無論是群聊還是室友的記憶，都不再有他的身影，仿佛被人從物理世界中抹除。就連禾安自己，也在精疲力盡時懷疑，有沒有一種可能，何小童是他臆想中的人物。

可眼下，一切都被眼前的備忘錄打破。

禾安屏息抓過手機，飛快地從備忘錄中找出幾份賬單。

這是自打何小童入住後，每個季度攤水電的記錄。

每一張上面都有何小童的名字，禾安深吸一口氣，按照日期翻出對應的支付記錄。

每次付錢都是他先交，而後李華和何小童再給他轉賬。

眼下，對應的賬單數量一個不少，而給他轉賬的用戶卻不是何小童，取而代之的是頭像各不相同的商戶。

禾安心中一頓，點開其中一個标有聯系方式的用戶頭像，電話打了過去。

清麗的女聲傳來：“您好，新星超市。”

禾安：“您好，我在上個月1號跟你們超市有筆交易，但我不确定買了什麽，您可以幫我查查嗎？”

對面稍頓，“可以，請您稍等，我先把手頭的單子結了。”

禾安：“好。”

等待的時間裏，他的思緒不自覺地放空，心中湧現出一股即将抓到什麽的預感。

兩分鐘後，話筒那邊的女聲再次響起：“您好先生，麻煩您提供一下訂單號。”

禾安對着屏幕報出數字。

一陣“噠噠”的鍵盤聲響起，女聲：“您好先生，訂單顯示您是來本店換零錢，數額是100塊。”

禾安：“好的謝謝，麻煩了。”

挂斷電話，他只覺一股寒意順着脊背冒起。

他從來都沒有換零錢的習慣，電子支付普及後，他頂多去銀行把手裏的現金存到卡裏，就算是乞丐現在都用了電子支付碼，要現金做什麽？

再者，每個月一號，是奶茶店兼職發工資的日子，為了省事兒，老板每次都直接把收銀的零錢給他。

哪還需要換什麽零錢？

何小童消失後，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所制造出的空缺嚴嚴實實地縫補了起來，恐怕唯一露出的針腳，便是禾安的記憶。

為什麽在他的記憶中，何小童沒有被抹除？

是因為他被拉進了游戲？

何小童是否真的因游戲而死？消失的原因又是什麽，是副本任務失敗，生命被耗盡？

禾安心中冒出一個猜測，莫非所有進入游戲的人，都暫時不會被更改記憶？

他拿起手機，點開商琰的對話框，一個語音電話撥了過去。

眼下，這恐怕是他認識的人中，唯一與游戲存在某些關聯的人。

“滴——滴——滴滴”

無人接聽。

禾安看着滿屏的綠色對話框，不由皺起了眉。

思考片刻，他敲出一行字。

【有時間嗎？我今天路過你家門口，把你的項鏈送過去？】

對方還是沒有回複。

禾安起身，穿上外套，揣上水杯旁邊的小黑出門。

他要去商琰家看看。

商琰沒有住在商家，他在市中心有自己的房子。

假裝他男朋友那天，禾安就是先在這裏換的衣服，和商琰一起等待商家來接他們的車。

不同于商家的別墅，商琰的房子顯得低調許多。

這是一個老舊的小區，稍顯狹窄的通道旁有零零散散的小吃攤，過了早餐時間，陸陸續續開始轉移場地。

正值休息日，有遛狗的年輕人和穿着太極服背着劍的老人與他擦肩而過，小區內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诶那個小夥子！你等等！”身後傳來中年大叔的身影，禾安回頭，看到一身保安制服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追過來。

對方上下打量禾安，“看你面生，哪個樓的？”

禾安笑了笑：“我朋友住這兒，8號樓一單元101。”

他報出了商琰家的地址。

大叔扯開筆帽，墊着手往本子上記：“得登記啊，街裏街坊的都怕混進陌生人不安全，你理解一下。”

禾安“嗯”了一聲，“我來寫吧。”

他接過筆，在本子中間寫下自己的名字、日期和商琰的樓門號，目光飛快掃過上面的記錄。

這個小區的訪客不算多，短短十幾行已經記到了三天前。

大叔看了一眼，和善地笑道：“行，去吧。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愛串門，多走動走動挺好。”

禾安垂眸應了一聲，轉身向8號樓走去。

商琰家的戶型是一樓朝陽，帶了小花園。禾安到的時候正有一個中年女人從花園門口出來，背着包要離開的樣子。

禾安見過商琰的母親，明顯和中年女人的模樣不符。但念及對方可能是什麽親戚，之前自己又和商琰母親說過在國外，他下意識側身，想躲在栅欄後。

可仍舊被東張西望的女人瞧見。

對方面上帶了絲不滿，直直朝禾安的方向走來，開口就是一句：“你是房主的朋友？”

房主？

禾安心中稍松，“算是，您是……？”

女人：“我是來打掃衛生的，說好昨天發工資，房主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你能聯系上他嗎？”

禾安搖頭，“這幾天他可能在國外，比較忙。”

“哦。”女人面色稍緩，“那你聯系上他了記得說一聲，我倒不是怕他拖欠工資，就是手頭急着用錢，方便的話就盡快打過來。”

“行。”禾安應下，“能留您個聯系方式嗎？我估計他是沒帶手機。”

“可以可以。”中年女人報出自己的手機號，離開前道：“麻煩你了啊小夥子，聯系上了告訴我一聲。”

“好。”

花園的門沒有鎖，禾安往裏走了幾步，站在房門口向裏望去。

房間剛被打掃過，屋內陳設整齊，地板亮得反光。

垂眸看着眼前的指紋鎖，禾安忍住了想要破門而入的沖動。

他掏出手機，繼續給商琰發消息。

【我在你家門口，碰上保潔阿姨，讓你盡快結工資。】

還是一樣沒有回複。

禾安換了個窗戶，打量內部。這看起來是商琰的卧室，桌面上有一只拔出筆帽的筆，桌面的紙上似乎記了什麽東西，角度太偏，看不真切。

心思一動，禾安凝眸，催動精神力。

上次離開游戲後體質便有了大幅上漲，他抱着試一試的态度，調動意念。

出乎意料的是，凝實的意念力幾乎化為實質，頃刻間便沖出識海。眼下，現實中的身體好像與游戲中全無差異。

禾安一頓，仔細感受體內的力量變化。

剛離開游戲時全身心都投入在何小童消失一事上，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如果說上次離開游戲前，兩個世界的身體素質同步率在30%，那眼下這個程度就無限逼近于100%，至少禾安察覺不出任何差別。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将游戲世界的力量帶到現實，這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好兆頭，總讓人生出一種兩個世界在逐漸融合的錯覺。

門外行人的交談聲傳來，陽光的暖意傳至禾安的皮膚，他的鼻尖隐有花香。他所在的這個世界，與那陰冷、危機四伏的游戲世界天差地別。

他先前雖玩笑地想道，若是能将游戲中的貨幣帶到現實，怎麽也是個億萬富翁，可被告知貨幣無法互相轉換時，他還隐隐松了口氣。

禾安只當自己是被拽入游戲的倒黴蛋，可如果兩個世界真的發生融合，這每周一次的開盲盒活動變成日日夜夜揮之不去的夢魇，更将成為時時刻刻懸在頸上的生死危機，平靜的生活将一去不複返。

他的面色不受控制地難看起來。

禾安閉了閉眼，将這份最壞的猜想壓在心底，操控精神力闖入商琰的房間。

他看清了紙上的字。

心跳驀然快了起來。

若是沒進游戲之前，他或許還看不懂這些詞彙的意思。

A4紙上是簡單的三個詞彙，但均已被劃掉。

分別為：不死、人魚、龍族。

他的猜想被證實。

商琰也是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