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生菜長勢喜人,鹿邀表面看着淡定,但到底是第一次在這畝從未開墾過的地裏種菜,該緊張還是緊張。

出了門去地裏仔細巡視了一圈,見沒有什麽異狀,才松口氣,他蹲下來,挑了一顆長得大的鏟下來。

說起來還有點激動,鹿邀看着手裏的生菜,心裏一時感嘆,這麽多月來,除去那日在王耕家吃過的一頓飯,他和小黑似乎全靠着家裏的面過活,任他再怎麽換着花樣來也是吃膩了的。

那日還說過要讓他嘗嘗這個菜,正好今天帶回去做。

鹿邀打定主意,便抱着菜回了家。

回去時屋裏燈火未明,黑漆漆一片。

鹿邀以為卻燭殷還睡着,在院子裏把菜根剁了抖落幹淨,才起身輕輕推開門。

屋內安靜的很,光線昏暗,只能借着門外滲進來的一點兒光才勉強看清裏面,可一進門,他便覺得不對,

正是夏熱的季節,暑氣炎炎,屋裏怎麽卻像是冰室一樣?

寒氣侵身,鹿邀将桌上燭火點燃了才關上門,将手上的生菜順手便放在桌上,關上門後他才發覺,屋內似乎有種若有若無的冷香,說不出什麽滋味兒,當真要形容,仿佛冷溪漸凍,漂浮其上的花瓣冰封于其上,清冷幽涼。

家裏沒有熏香,這香氣來的太過突然,鹿邀心裏有些緊張,不自覺便放輕腳步,沿着飄來陣陣淡香的方向往前走。

他手裏端着剛剛點燃的蠟燭,走了幾步,擡手用手裏拉住點燃了另外一支,屋內便更亮了些,才發覺地面上、牆角上都染上一層薄薄冰霜,霜氣凝結的不結實,燭火一亮、一走近,就有要融化的意思,水珠晶瑩,順着舊黃的牆壁滑落。

鹿邀移開視線,手裏蠟燭跟着轉了個方向,轉向床榻邊,這一下可是要命。

他看見床上盤踞着一條體型粗壯的黑蛇,這床雖算不上大,但也絕不小,自己身量兒不矮,将近一七八睡在那張床上,完全躺平腳底距離床尾也能剩下二十厘米的空隙,寬度任着兩個成年人睡也綽綽有餘,可這條黑蛇卻全部都占的滿滿的,一點兒空隙未留,粗壯的蛇身看着将近有床的一半。

黑蛇長長的尾部一直順着床榻滑下來,延伸到他腳邊,漆黑的鱗甲在火燭的光亮下微微閃光,很是漂亮,光是尾端的部分,就已經有鹿邀的大腿般粗細,長度更不用說,若是現在這蛇尾擺動,輕而易舉就能纏住他,叫他無路可逃。

鹿邀心跳地極快,不敢出聲,他是喜歡動物,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自己家中發現一條這麽粗壯的黑蛇盤在床上,

等等……蛇?他腦中閃過一個莫名的想法,心裏的驚懼消去了一些。

小黑也是蛇,有沒有可能這條蛇……就是他?

鹿邀咽咽口水,因着屋內寒氣的侵襲,面色稍顯的蒼白,嘴唇幹澀,他在原地靜默着站了好一會兒,見這蛇未有要動要醒的趨勢,試探着擡起腳,繞過腳下粗長蛇尾,在将要走近之際膽怯了,他停下來,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從發幹的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

“小黑?”。

黑蛇沒有動靜,離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冷氣,鹿邀攥緊了掌心,卻見下一秒,黑蛇便睜開雙眼,那雙眼中寒意如冰刺般射出,卻是熟悉的琥珀色。

蛇瞳沒有感情,滿是疏離,可直覺告訴他,卻燭殷也許是生病了。

只是現下對方這幅模樣,根本就是生人勿近的意思,鹿邀從未見過這樣形态的卻燭殷,他一直以為對方當真是那條困了就愛纏着他手腕睡覺的小黑蛇。

一人一蛇就這麽對視着,黑蛇雙眸冷漠,不耐地拍動尾部,即使如此,鹿邀也能看出他很不舒服,粗大的身軀正不安地蹭動着床,發出細微的響聲。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終于是決心邁出一只腳,若卻燭殷當真是生了病,怎麽能放任不管?

剛邁開一只腳,長而有力的尾巴以極快地速度揮來,纏住了他的腰,隔着一層粗布衣,寒意也能順着蛇尾傳達到體內,鹿邀身體不由地哆嗦一下,緊接着就被蛇尾卷動着騰空,下一秒就躺在了床上。

心跳倏地加速,鹿邀動也不敢動,察覺到原本盤踞在床上的蛇身正一點一點兒将自己纏起來,圍成了一個圈,尾巴還放在他腰間,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這下他知道屋裏的瘆人的寒氣是哪裏來的了。

此刻他被迫躺在床上,黑蛇捆獵物一樣将他整個人困在懷中,寒氣肆無忌憚地從四面八方鑽進身體。

現在還是是夏日,鹿邀卻冷的臉都發白,他現在一點兒也不覺得蛇冰冰涼涼的纏在身上舒服了,這樣冷的寒氣,哪怕他體質再好,也難承受的住。

手腳也漸漸冰涼起來,他實在安耐不住,小心地動了動身體,而後頭頂便抵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蛇的皮膚冰涼冷滑,鱗甲很硬,在他頭頂一點點磨蹭,鹿邀微微擡頭,對上那雙琥珀色豎瞳。

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散發着森然冷氣的蛇瞳此刻好像溫軟了一些,琥珀褪了冷,溫柔起來,他于是又試探着喚他一聲,“小黑?”。

纏在身上的蛇尾松動了一些,蛇身緩緩移動,鹿邀緊張地和那雙眼睛對視,身上的冷漸散,貼在身體上的冰冷觸感倏地消失,下一刻,一雙手環住了他的腰。

這個懷抱依舊是涼的,但比之剛才如墜冰窟的冷,好了很多,頸間被墨色長發纏繞着,隐隐有些發癢,鹿邀聽見聲聲沉沉的心跳聲在耳邊一下下響着,他微微擡頭,看見卻燭殷阖着眼,長睫微動。

果然是他,他松口氣,最後一層疑慮也消散而去,他就擔心另外的事情了。

卻燭殷這個樣子,一看就是不舒服,到底是怎麽了?

鹿邀心裏擔心,奈何抱着自己的人不動,他直直躺着看着眼前一會兒,覺得自己得動,便抽抽腿,想要爬起來,即刻就被一個重物壓住,是還未變換成雙腿的蛇尾。

環在腰間的手也更緊了些,卻燭殷皺起眉,把頭埋入他脖頸間,聲音悶悶的,“別動”。

鹿邀不動了,他的手腳還冰冰涼涼,剛剛的寒氣沒有完全散去,但他不知道卻燭殷是不是會因為自己亂動就不舒服,心裏擔心,就不敢亂動了,乖乖躺着,可雙手雙腳卻着實冰的厲害。

沒有一會兒,鹿邀感覺自己腳上的鞋襪被脫掉,在眼前飛起來最後穩穩落在地面上,雙腳被蛇尾卷起,夾着放在一個溫暖的地方。

“還冷嗎?”,卻燭殷輕聲開口,另一只手沒閑着,将鹿邀轉了個方向,将他的雙手放在胸前,低頭與他相望。

腳上确實暖和了一些,鹿邀呆呆地看着他一會兒,問他,“你身上怎麽會有暖的地方?”。

“……”,卻燭殷無言地看他一會兒,無奈解釋道,“這是丹田,我若發力,便是熱的”。

丹田?那不就是肚子!鹿邀一怔,随即不好意思起來,掙紮着要起來,“腳怎麽能放在那裏……”。

卻燭殷雖然平常對他總是笑意盈盈,這樣的事情卻是斷然不可能做的,他這樣想着,猶豫着道,“你今天很奇怪”,卻燭殷挑了眉,示意他繼續說,鹿邀便接着道,“你平常不會這麽做的”。

原來他平日是這種形象?卻燭殷笑意沉凝一瞬,可自己也跟着想起這問題來,他自诩尊貴,一個人類而已,就是被他的寒氣冷死,也不會看上一眼,今日卻替鹿邀暖手腳,簡直都不像是他。

思緒流轉間,鹿邀已經要起身爬起來了。

“別動了”,卻燭殷回了心神,知道他會是這般反應,不覺笑了起來,抓住他一只手,“那為何手能放在這裏?”。

鹿邀低頭,他的兩只手都被放在卻燭殷胸前——難怪手下的觸感不太對。

可是……他疑惑地移開視線,眨眨眼,問他,“這裏也能發力發熱嗎?”。

縱使同眼前這人相處許久,卻燭殷還是沒有習慣他忽而便飛走的腦回路,沉默幾秒,才道,“你若要這麽想……便想吧”。

鹿邀的兩條腿被壓得緊緊的,動也動不了,他掙紮無果,嘆口氣,躺着不動了,“你今天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卻燭殷抱他抱的舒服,漫不經心地在他臉上掃過一眼,看見那點兒濃密睫毛覺得心癢癢了一下,他移開視線,輕貓淡寫道,“蛻皮而已,無需在意”。

不過是他蛻皮後總覺得不太舒服,具體症狀便如今日這般,不過即刻就好,倒也無須在意。

鹿邀一聽,眼睛都亮了,一骨碌爬起來,雙手還壓在卻燭殷的胸前,“蛻皮!?”。

卻燭殷仰頭看着他,挑着眼尾,笑道,“怎麽我蛻皮,你卻這般激動?”。

看來果真是關心本座,他心下滿足了些,接着便聽鹿邀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毫不猶豫道,“蛇皮在哪裏?要是去賣,一定能有好價錢的!”。

更何況小黑體型這麽大,還是成了精的,蛻的皮也一定是不同凡響,屆時就暫時不用為錢着急了!

鹿邀心裏已經開始計算到時該怎麽賣,又能賣多少錢,換了錢回來要用這些錢買些什麽種子來種,沒發覺身下的人一直未曾說話,等到在心底掰着指頭算夠了,才注意到,疑惑道,“你怎麽不說話呀?”。

卻燭殷本是想抱着他睡一覺,心想醒來後蛻皮的不舒服便也散去了。

誰料這人關心他只關心了一句,其餘的注意都在他蛻下來的蛇皮上,盡想着賺錢?

卻燭殷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看着上方鹿邀無辜的臉又下不去手,伸手将人壓在自己胸口,“我現在很生氣”,把鹿邀重新抱在懷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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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卻:我給你暖腳,你只想拿我的皮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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