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茶水有什麽好喝的?

還在妖界的時候,君上喝的茶絕對比這要好上百倍,但君上的命令不得不從,栾青猶豫不過幾秒,便擡腳走過去,站在桌前,伸出雙手來去取桌上的那一杯茶。

況且這杯茶可是君上親自為他倒,百年難遇一次。

栾青剛把這杯茶接起來,低頭看了好久沒看出點與衆不同來,擡眼見卻燭殷還在盯着他,神色一怔,便舉杯一口印下。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方才君上眼裏有期待的神色,期待什麽?總不能是期待他對這杯茶的評價吧?

這茶水看着尋常普通,到了嘴裏滋味兒也是一般,栾青原本還抱着這茶或許只是其貌不揚的态度,這一口下去便這想法便消失地一幹二淨,只覺得确實是普普通通,沒有一點兒獨特之處,也不知是不是熱水放得多了,連茶原本的味道都并不濃重。

卻燭殷還在盯着他看,見栾青不說話,心裏滿意,開口道,“如何?這茶不錯吧?”。

口中那句“尚可”,在嘴裏打了個轉兒重新被咽下去,栾青神色平靜,将杯盞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沒發出一點兒聲音,茶杯裏也一點茶水都沒有剩下,他雙手交疊,微微躬身道,“回君上,此茶甚好”。

“不錯”,卻燭殷點點頭,眉眼彎起來,琥珀色眼瞳裏盡是贊許之色,他擺擺手,道,“喝完了就走吧”。

“……”。

原來當真只是想聽他對這茶水的評價。

君上最近實在奇怪,人界果真是個怪地方,呆的久了,連君上這般厲害的人心性也有了變化,竟然會作出這樣與往常不同的舉動。

栾青低着頭,低聲說了句是,便轉身要走,卻不料一轉身剛好和一個人面對面撞上目光。

自小訓練出來的警惕讓栾青幾乎即刻抽出了武器來,黑長的骨鞭冒着陰森黑氣,直沖來人。

鹿邀腰上別滿了采摘來的菌菇,一手抓着一捆野菜,一手抱着只肥碩的山雞,頭上草帽都歪了,身上沾着幾片山雞的羽毛,正呆呆地與栾青四目相對。

栾青神色陰冷,手中骨鞭蓄勢待發,寒氣漸生,看着鹿邀狠聲道,“你是何人!”。

“啊”,鹿邀下意識後退一步,屋裏這突然出現的人是怎麽回事?

見他不說話,栾青臉色愈沉,骨鞭就要揮起,就被一股強勁力道往後拉去,下一秒卻燭殷從他身後飛身而出,他忙收了骨鞭,好防着不要傷到卻燭殷。

誰料站穩後就見卻燭殷整個人貼近鹿邀身旁,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栾青眼前幻視出了一條歡快擺動的毛茸茸的尾巴,他揉了揉眼睛,尾巴又消失了。

一定是錯覺,自家君上是冷血黑蛇,怎麽會有毛尾巴。

荒唐。

鹿邀見卻燭殷這樣,便知曉方才擋在他面前的人大概是與卻燭殷有關的,心底松了口氣,微彎了眼角,将手裏的山雞提起來,“我捉了山雞回來,今天做雞給你吃”。

山雞野性難降,就算是被綁住了兩只雞爪,也在撲騰着掙紮,翅膀亂飛着,羽毛四處飄散,栾青眼疾手快地将就要落在卻燭殷身上的羽毛都揮開,見他們安穩落在地上才松口氣,卻見下一秒,他家一向愛幹淨的君上伸手将眼前提着雞的人類身上的雞毛取下來,臉上竟無半點嫌棄的意思。

真是…真是荒唐!

卻燭殷其實對這山雞沒什麽興趣,但一聽鹿邀是專門為他帶回來的,便整個人都如泡在暖洋洋的熱水裏,滿意地不得了,又見鹿邀頭發絲的亂了,皺起眉頭,“我也可以不吃雞”。

“你将自己搞成這樣真是不合當”,他将鹿邀肩頭的雞毛取下來,連嫌棄也忘了嫌棄,随手施了個小法,那只撲騰個不停的山雞就被捆住了翅膀摔在地上,他沒回頭,道,“栾青,過來”。

栾青走過去,手中很快就被放入一捆野菜,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個”,鹿邀不太好意思叫人幫忙,自己空手站着,伸手要拿回來,“給我吧”。

“不必”,卻燭殷笑眯眯地盯着鹿邀看,“給他就好”。

栾青剛要點頭,就見鹿邀皺起眉頭,眼神微妙地看了自家君上一眼,随即道,“他是你的朋友,對我來說是客人,怎麽能一來就幹活?”。

說完,他便走上前去,對栾青歉意地笑笑,解釋道,“小黑平時不這樣的,抱歉”,他接過栾青手裏的菜,叫他坐下來,“這些給我就好,你坐着吧”。

坐下?上下關系怎麽能亂掉?栾青皺起眉看着鹿邀走進廚房,況且這個人方才叫君上什麽?小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來君上這些日子一反常态,這般反常的緣由就是這個人類,看來是留不得了。

一想到這裏,栾青的臉色就愈發陰沉,他盯着鹿邀的背影,冷不丁肩膀被人輕點一下,他才回過神來,注意到身後的寒氣。

怔愣着轉身就看見卻燭殷坐在桌前,撐着下巴冷下臉來看他,栾青後背一涼,喉結微動,微微移開視線,不去看對方那雙沉冷的眼睛,“君上,怎麽了?”。

卻燭殷輕輕搖頭,也不移開視線,就這麽看着他,過了許久才道,“你的表情,換一換”。

栾青臉色一怔,下意識道,“什麽?”。

卻燭殷今日耐心似乎格外好,也沒說什麽,重複一遍道,“栾青,你的表情太可怕了,會吓到別人的”。

別人?這間房中除了他和君上二人,就只剩下還在廚房裏的那個普通人類,既然如此,這表情自然是不可能吓到君上的,那君上說的就只那有方才那個人類了。

往常君上殺人時可是要比他還兇殘,又怎會在意這些小事?如今卻叫他為了剛才那個人類,叫他收斂神色……

真是奇怪,栾青無意識握緊放在身側的雙手,沉默半晌,只颔首道,“是”。

說是如此,可他天生一張兇狠的面容,是不可能說變就變的,只能盡可能地緩和些表情,他深呼一口氣,站在桌邊不再動彈。

屋內一時沉寂下來,只有鹿邀在廚房裏不知在忙活些什麽的聲音,栾青之前也與自家君上這樣獨自待在一個空間裏很長時間過,但沒有一日是像今天這樣‘站立難安’的。

他在心底深吸一口氣,忽聽卻燭殷開口道,“不坐?”。

坐?栾青一怔,低頭看時,只見說話的人并未看他,只是低頭把玩着手中杯盞,方才在鹿邀面前那副溫和神色已然消失不見,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懶懶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聲音緩緩,“怎麽了?”。

君上說讓他坐下那就得坐下,雖說剛才是個問句,但本質上對栾青來說是個命令,他咽咽口水,握緊拳頭,後背冷汗津津,只覺得連後背衣裳都要全部浸濕浸透了,他先前邁進一步,最終還是坐下來,身體卻僵硬地厲害。

“害怕什麽”,卻燭殷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可怕的頭領,不過是叫他坐下而已,怎麽脊背如此僵硬,難不成怕他會吃了他不成?

栾青緊閉着嘴唇,腦子裏各種回答過了一遍,沒找到一個合适的,可君上問話又不能不說,他沉默許久,才啓唇輕聲道,“回君上,不怕”。

卻燭殷挑眉,流連在茶杯上的目光轉到坐在他對面的栾青身上,“無妨,此刻你就将我當做是……”,他沉吟片刻,想到方才鹿邀瞪着眼睛對他說的話,勾唇笑道,“是朋友吧”。

栾青放在腿上的手緊了又緊,腦子已經一片空白。

真是可怕!等到有一日随着君上回了妖界,他絕對不要再來人間,這才短短的幾月時間,好好一個君上就變得這樣難以猜測,人界當真不是個好地方!

剛才那個人類也不是什麽好人。

鹿邀沒想到今日會有人來家中,他不是沒注意到剛才那人臉上的暗色蛇紋,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也實在陰沉,剛剛開門時第一眼他确實給吓到了。

不過看起來似乎和卻燭殷關系很好,那想來也不是什麽壞人,他将手裏的菜洗幹淨,放在一旁,擦幹淨手,揭開鍋蓋取出一盤糕點來。

好在昨日他又做了些糕點,不然今天連能用來招待的東西也沒有。

廚房外安靜地很,也不見兩個人交談,鹿邀端着點心出去的時候看見兩個人相對而坐,卻燭殷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對面的人身體僵直,看着很是不自在。

小黑也真是的,朋友在別人家定是不自在,也不知道同他多聊聊天好放松放松。

他把糕點放在桌上,低頭時看到了栾青手前的茶杯,眼睛一亮,開口道,“你喝過茶啦?”。

栾青擡頭面色不善地看他,想到卻燭殷的叮囑又收斂了眼中陰狠,刻意地将眉眼緩和下來,點頭應了一聲。

“我讓他喝得”,卻燭殷主動開口,他笑着仰頭看着鹿邀,“他說很好喝”,回過視線來看着栾青,笑着問他,“是吧?”。

“……”,栾青點點頭,“正是”。

看來賣茶葉的大哥沒有騙他,這茶葉當真是不錯,他坐下來,把糕點往栾青面前推了推,而後伸出手來,認真道,“你好,我是鹿邀,你怎麽稱呼?”。

栾青一點兒也不想和人類有肢體上的接觸,哪怕現在這個人類看起來很友善的樣子,他雙手還放在桌下,沒有要拿出來握住那只手的意思。

卻燭殷在一旁輕咳一聲,栾青身體一僵,才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握住鹿邀的,“栾青”。

這人真是和誰都能說話,不過是一介凡人,也敢這樣随意就和他搭話。

君上還縱容他,荒唐。

栾青伸手和鹿邀的手一觸即分,便不再說話了。

這位朋友好像不太愛說話的樣子,鹿邀轉頭看了卻燭殷一眼,心中疑惑道,和卻燭殷一點兒也不像。

卻燭殷注意到他的視線,眉峰挑起,勾挑着眼尾笑問他,“看我做什麽?”。

“…沒什麽”,頓了一會兒,鹿邀沒忍住道,“小黑,你……”。

話還未出,他便被栾青一手抓住胳膊,栾青的力道極大,他竟是生生感到了一絲痛感。

“不許用這般放肆的稱呼!”。

鹿邀一怔,對上栾青那雙沉沉雙眼,随即明白他說的放肆是什麽意思,難道在栾青眼裏叫小黑是很冒犯的行為?

“栾青”,卻燭殷眉頭皺起來,目光落在栾青放在鹿邀的那只手上,意思不言而喻。

栾青手臂一僵,手上力道一松,收回手,低聲道,“抱歉,剛才略有些着急”,他抿抿唇,繼續解釋道,“平日我從不這般喊他”。

“也是我不對”,鹿邀歉意地笑笑,他突然想到什麽,好奇地看着栾青,猶豫幾秒,道,“你也是妖嗎?”。

栾青瞳孔微怔,手上青筋炸起,這個叫鹿邀的家夥怎麽會知道他是妖?君上竟是連這個也未曾隐瞞?

這個凡人到底用了什麽手段!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卻燭殷,以眼神詢問,卻被眼前人避開了。

卻燭殷沒理會栾青震驚的神色,向着鹿邀道,“嗯,他同我一樣”,他湊近了些,笑着道,“不必管他,你今日要做什麽好吃的?”。

栾青努力适應着自家君上的态度變化,低着頭在心底深深嘆一口氣。

君上說的沒錯,現在最好別管他。

地上的山雞被卻燭殷施了法,安靜地很,也不掙紮了,瞪着雙眼睛靜靜躺在地上,鹿邀給栾青又倒了一杯茶,起身彎腰把雞逮起來,放在廚房竈臺下面,竈臺上放了很多菌菇和野菜,都是經過細心挑選的,有很多種類,一會兒可以和雞肉一起炖個湯,剩下的炒着、涼拌味道都不會差。

正好今天也有客人,有這些也不會虧待他。

但是……鹿邀低頭和地上的山雞對上視線,伸手摸摸茂密的雞毛,“殺雞還是第一次啊”。

山雞:“……咕咕咕”,要殺我就請不要用這樣為難的眼神看我了,這個人類。

廚房外卻燭殷看着鹿邀蹲在雞面前不動,沉吟片刻,轉頭看了栾青一眼,“栾青”。

栾青忙答道,“在,君上”。

君上一定是想起什麽要事要與他說!

他眼中隐隐含着期待,下一秒卻聽見卻燭殷漫不經心地問他,

“你還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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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卻:喝茶可以,蹭飯噠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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