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互相笑話

沈望舒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又沒有錢,目前看來裴在野對她的色相也不是很感興趣,他騙她幹啥啊?

她愣了下,下意識地搖頭反駁:“不是啊,他之前還從流民手裏救我來着。”

雖說他嘴賤,而且之前還挾持了她,可若非前夜他在馬車裏,落在那些流民手裏是什麽慘烈下場,她還是能想象出一二的。他身上明明有重傷,還是果斷出手救人,她當然是感激的。

在感激他的前提下,他又拿出了半月玉佩,說是她表兄,她自然是相信的。

她認真地說:“大人...父,爹,你不知道,他在救我之前就受過傷,傷的可嚴重了,他要是有心害我,幹嘛要費這麽大勁救我呢?我欠他這麽大一個人情,就算他不說他是我表兄,我也會報答他的,他就更沒必要騙我了。”

沈長流還沒反應,簾子外的裴在野倒是先愣了下。

他救她,無非是順手為之,一是為了順利進梁州城,二是作為一個男人,要是看見女子眼皮子底下被人拖走強.辱,他還不如抹脖子算了!這件事他自己都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她倒是認認真真記下了。

會不會是...她知道他在外面,故意這麽說的?

裴在野抿了下唇,但腦海裏劃過夢裏她和陸氏合謀算計他的種種,又皺了皺眉,別過臉。

事關女兒,沈長流還是不能放心,卻也不好直接駁她,便道:“你喚他過來,讓我看看。”

沈望舒眼睛一亮,脆生生道:“他就在外面!”

沈長流有點無奈地瞧了她一眼,揚聲道:“請進。”

裴在野定了定神,撩起簾子走了進去。

沈長流乍一見他不覺怔了下,本來擔心他騙色的疑心去了小半——這少年發黑唇紅,相貌華美秾豔,行止間風度極佳,眉間甚至隐隐流露出盛氣淩人的傲慢,怎麽看也不像是騙色的下作之人。

他臉色和緩了下,問:“你便是陸.四郎?”

陸清寥那叛賊原來行四?倒是巧了,和他同個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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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颔首:“是。”

沈長流拿出往日審案的習慣,刨根問底:“若我沒記錯,陸氏一族昔年盡被族誅,十歲以下的男童女童皆被發往平州,你是如何到梁州的?”

裴在野信手拈來,面色微有沉重:“聖上雖法外開恩,赦我們這些陸氏子女無罪,不過陸氏子弟皆被革了功名,三代不得入仕,我雖非戴罪之身,一輩子前程卻也有限,梁州勢力駁雜,異族衆多,我便想來謀求機遇,不料半途遇上歹人,身負重傷。”

這話說的入情入理,沈長流不覺和緩了神色:“可有戶籍路引等憑證?”

裴在野喟嘆了聲:“是我無能,僥幸從歹人手裏撿回一條命,只是身上憑證皆遺失殆盡,唯有一塊玉佩為證。”他甚至主動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去信往平州一問。”

從梁州到平州來回至少得兩月有餘,他又沒打算和沈氏中人多糾纏,兩月後他早就痊愈走人了,這話說的半點壓力也無。

“既如此...”沈長流不免又信了幾分,溫和道:“眼下你有兩條路可選,一是我給你兩千兩銀子,你自投奔前程去,二是留在沈府養傷,待傷好之後再謀其他,你作何打算?”

他很快相信,主要是覺着,陸氏一戴罪之族,這少年既非圖色之人,他談吐分明,見識卓越,沒事冒充一戴罪宗族子弟有何意義 ?

沈望舒有些心急,生怕他選了一,就見裴在野微微拱手,慢條斯理地道:“那這些日子,便要叨擾姑父了。”

沈長流一笑,見他既懂人情世故,又頗有見識,不免生出愛才之心,随口考較了一番之後,感慨道:“我當年僥幸得中探花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大些,學問卻還不及如今的你,若...”若非陸家戴罪,這少年只怕早就三元及第,紫芝風流了。

裴在野心下撇嘴,他嫡子之尊,自幼便是當世能臣輔教,就是一頭豬都能被教成進士了,更別說他生就頗具才幹。

沈長流很快岔開話題:“今日且先修養,你下午換了藥,咱們明日動身回城。”

裴在野和沈望舒齊齊應是。

......

沈望舒這些日子一直記挂着表哥的事兒,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馬上要到一個大官的新家去了!也不知道家裏人好不好相處,會不會欺負她,規矩大不大,會不會嫌她又窮又土鼈啥的...

這麽一想,她緊張地有點胃疼,幹脆端了吃食,溜溜達達地去找裴在野了。

大夫剛幫裴在野換好藥,正起身出門,他衣裳還沒穿好,見沈望舒端飯進來,他‘嗖’地一下把衣服拉的嚴實。

雖然說她在夢裏把他的身子看過不知道多少回,甚至許多回還是他逼着她看的,但現實裏,他被沈望舒掃一眼,都覺着渾身別扭。

裴在野覺着自己和夢裏還是有不少區別的,至少他遠不及夢裏那麽...騷。

若果那人不是他自己,他都想指着鼻子罵一聲‘騷裏騷氣’。

沈望舒怪郁悶的,放心托盤,小臉一垮:“你不要老搞得我要對你耍流氓似的!”她對老爺們的身體也沒啥興趣好不好,讨厭!

平心而論,沈望舒生的實在貌美,就是張口的腔調也是真的拉耳朵。裴在野睨了她一眼:“你有何事?”

沈望舒有點扭捏,磨磨蹭蹭的:“你說...官宦人家的小姐該是啥樣啊?”

裴在野優哉游哉:“人樣。”

他挑了下眉:“怎麽?要回沈府你怕了?”這幾天過去,他自然也了解了沈望舒的身世。

沈望舒平時就愛吹個小牛啥的,聽出他的隐隐嘲諷,登時不幹了:“你,你才怕了呢,那就是我家,我有什麽好怕的!就是在長水村裏我也是小地主,你少瞧不起人了!”

裴在野瞧她急眼,彈了彈修長手指:“哦?那你說說官家小姐是什麽樣?”

沈望舒揚了揚下巴哼了聲,絞盡腦汁想了想,裝模作樣地道:“官宦人家不也是普通人嗎?大概,大概官家小姐下地幹活的時候,肯定有下人在一邊幫忙,繡花補貼家用的時候,用的繡花針大概是,是金針吧?”最後一句她也不大确定。

裴在野:“...噗。”

他一個沒忍住,捶桌狂笑起來。

沈望舒被他笑的面紅耳赤,氣沖沖就要起身走人,忽然裴在野捂住了肩膀,微微皺着眉。

她轉頭看了眼,發現是他笑的太厲害,又動了傷口...

這下換沈望舒狂笑了:“讓你笑話我,這就是報應!”

裴在野:“...”

她給了他一句顏色瞧,到底沒狠得下心來,扭身坐到他旁邊的凳子上:“好像又滲血了,我幫你重新上藥吧,不然明兒你可怎麽走。”

裴在野有些不自在,不過他又不是真的小孩,遲疑了下,解開衣裳,露出半邊臂膀來。

沈望舒小心翼翼地解開紗布,看着那道猙獰傷口都覺着疼的厲害,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氣:“這麽深呀。”

她眼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驚訝和同情,裴在野對這樣的目光十分不适,甚至稱得上不喜,尤其是露出這種目光的人還是沈望舒——夢裏他真心以待,她卻和別人算計他的沈望舒。

他神色冷淡下來:“死不了。”

沈望舒取出幹淨的棉紗,小心翼翼地幫他清理血污,這傷口實在猙獰,要是在她身上,她只怕已經疼的滿地打滾了,偏偏裴在野什麽表情也沒有,就連眉毛也沒動一根,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

她心裏莫名有點不是滋味,想着小時候自己磕破了,母親是怎麽哄她的,她便微微嘟起嘴,在他的傷口處吹了幾下。

清甜溫軟的氣流擦過他的傷口,肩膀上酥酥麻麻的,他甚至覺着,這種酥麻蓋過了傷口帶來的痛楚,仿佛吹拂在他心間,讓他的思緒有些亂。

他脊背僵了僵,身子略微後仰,聲音也有些緊繃:“口水別流我身上了。”

沈望舒難得沒在意他那張破嘴,小聲問:“疼不疼啊?”

裴在野垂了垂眼,莫名想起一件毫無幹系的事兒來。

這并不是他受傷最重的一次,最重的那次在三年前,他十六歲的時候,北戎來犯,幾員大将盡數身亡,他不得不帶兵禦敵,雖成功擊退了北蠻,卻也重傷在床。

而他的父親,卻在那個時候,以嫡子傷重為由,意欲立陸氏所生的大皇子為儲君。

朝廷自來便是人走茶涼,那些日子,從未有人過問他傷情如何,是疼是癢,他早就不知道疼了。

他最後硬是撐着給朝裏送去了北戎王的人頭,皇上見他勢大至此,又有如此功勳,被迫連夜改了诏書,但細品這事,實在沒勁得很。

他面無表情:“沒感覺。”

簡簡單單三個字,沈望舒莫名聽出一股心酸來,她鼻根有些酸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雖然出身鄉野,但自小就不缺人疼愛,就算是新認的父親,對她也頗多照拂,要是她這受了傷,只怕早就縮在長輩懷裏撒嬌起來。

裴在野皺了皺眉,有點嫌棄:“你可別在我面前哭鼻子。”

女人真是麻煩死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多大點事,他又沒死。

沈望舒揉了下發紅的眼眶,怔怔地道:“不知道...我就是覺着,看你這樣,我心裏不是滋味。”

裴在野本來不想理她,被她水盈盈的大眼關切地看着,他莫名有些心慌。

他略有別扭地挪開視線,不去看她,說話卻沒再陰陽怪氣:“別哭了,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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