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世子

葉知秋驟然動手,甚至沒向裴在野知會一聲。

裴在野眼瞧着利箭直沖沈望舒去了,不覺皺了皺眉,冷冷瞥了葉知秋一眼。

不過現在也不是責罰他的時候,他不着痕跡地一甩手腕,指尖扣着的石子激射而出,重重打到箭尾上,那只利箭立刻偏了幾寸,斜斜從沈望舒身側擦過。

他這才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西蠻人和樂康郡主身上——說來也有點意思,他們這回本來是想刺殺樂康郡主的,結果因着西蠻人橫插一杠,他們反而不能讓樂康就這麽死了。

葉知秋忍不住低喚了聲:“殿...主上!”他一邊飛快策馬,一邊壓低聲音,急急與裴在野分辨:“您的安危要緊,那姓沈的女子若是認出了您,把此事傳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之前還出言試探過太子對她沈姑娘的态度,太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誰料眼下竟然...

大事當前,裴在野素來是沉穩的,此時難得露出幾分不耐:“正事要緊,先攔住西蠻人再說,不要橫生枝節。”

他能耐得住,西蠻人卻忍不住了,他們這次奉命來刺殺樂康郡主,半路另殺出一群人倒也罷了,此時又見樂康郡主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名陌生女子,他們不免有點杯弓蛇影,當即搭弓射箭,又向着沈望舒補了一箭。

裴在野臉色微變。

......

頭一只箭擦着沈望舒的頭發絲飛過,她魂兒差點吓沒了,也沒心思糾結那個身形像表兄的刺客了!

她雖受驚,卻終于将弩機攥在了手裏,這弩機使用方法倒不複雜,端看能不能摸到關竅,弩機底下有個小小的弩鎖,為了避免平時傷人傷己,弩鎖不用的時候都是扣着的,只要拉開弩鎖,滑動機擴,便能正常使用。

就在這時,西蠻人的一箭已然趕到,幸好樂康郡主馬術了得,催動身下馬匹突然拐了一下,這只利箭便從沈望舒肩頭擦過,帶出一道細細血線。

沈望舒這時候跟驚弓之鳥也差不多了,她毫不猶豫地拉開弩鎖,按下鈎心。

她一平頭老百姓也沒啥戰鬥技巧,但就是這麽随随便便放出的一箭,準頭和威勢已經大的吓人,利箭裹挾着勁風,直接把方才放箭的西蠻人射翻在地。

有了這把弩機,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都能擊傷一個高壯的異族刺客,也難怪朝廷和巴陵王都對此物如此重視了。

弩機上只裝了兩支箭,沈望舒驚魂未定,對着方才想要殺她的葉知秋,飛速地射出了第二只利箭。

只不過她動手的時候,餘光掃到那名極像表兄的刺客,她手腕下意識地向上擡了擡,沒有對準葉知秋的要害。

裴在野只猜出她認得這把神弩,沒想到她居然會使用,面色不覺沉了沉,見她對葉知秋下手,他用刀柄撞開葉知秋,自己手臂帶出一片血花。

靠着這兩支箭的拖延,樂康郡主不住催動□□駿馬,左右挪騰,終于把兩撥刺客甩到了身後,帶着沈望舒跑出了這片密林。

很快有婢女護衛圍了上來,見自家郡主形容狼狽,忙圍了上來,詢問安好,倒是把沈望舒擠到一邊去了。

樂康縱然性子好動,經過這樣的生死危機,也是吓個半死,連灌了兩碗安神湯才算穩住心神:“我馬匹受驚,和衆人走散了,身邊的護衛為了保護我,都死的死傷的傷了。”

她急急道:“快去林子裏搜查,那兩撥刺客應當還沒跑遠!”

馬場護衛領命而去,有個年長的女管事連聲安慰:“郡主莫急莫怕,世子已經聽說您出事的消息,他特意帶了甲士和大夫,等會兒得讓大夫給您好好瞧一瞧。”

樂康連連點頭,她也終于緩過一點神來,見沈望舒也是縮在一邊,神色驚恐,忙起身走過來:“你沒事吧?等會兒我哥要帶大夫過來,讓大夫也給你瞧一瞧吧。你放心,你這回救了我的命,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那些平日裏說要為她肝腦塗地赴湯蹈火的朋友,一遇到危險就吓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她想到那幫子狐朋狗友就氣不打一處來,再看沈望舒就更順眼了幾分。

沈望舒對報答不報答的其實沒啥想法,她現在就想趕緊回到家人身邊,還有...見一見表兄。

那道極似表兄的刺客人影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她還沒回過神來,連連擺手:“沒事沒事,不用不用。”

樂康見狀,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撫沈望舒:“你別怕,現在已經安全了,啊,你傷口還沒包紮,我已經讓他們拿了傷藥來。”

她想了想:“我哥等會兒也要過來,你不若見一見他?他自有重謝。”她又補了句:“我哥是巴陵王世子,名喚紀玉津,他在梁州可有名了。”

沈望舒聽到紀玉津三個字的時候,心頭忽掠過一道奇特的心悸,還未等她深想,外面突然傳來沈飛廉的高喊聲。

她急忙起身:“郡主,我哥他們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樂康有點失望,卻沒再攔着,把一瓶子上好的傷藥塞給她就讓她先出去了。

說來有點丢人,她剛才一力想把沈望舒留下,主要是因為她,她挺怕那位世子兄長了,縱然兄長對她很好,但她對他卻是發自內心的懼怕,有個外人在她也能壯壯膽。

現在沈望舒走了,她只得在客房裏忐忑地等着世子兄長過來。

她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見一道瘦長的身影,在仆從護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樂康有些拘謹的起身,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阿兄...”

此時天雖轉涼,可尚殘存着幾分餘熱,這位紀世子居然已經裹上了厚厚的氅衣,不過他一入屋裏,立刻有下人為他解開了大氅,他大氅底下居然是一身素雅的道袍。

說來也有趣,樂康郡主生的有二分男相,她這位兄長卻是面若好女,長眉細目,形容秀美,不似真人。

他臉上帶着幾分病态的陰郁,配合着他那張姝女一般的漂亮臉蛋,乍一瞧有些不舒服,看多了卻上瘾一般的沉溺。

他掩着帕子重重咳嗽了幾聲,才道:“把你遇刺的詳細經過複述一遍。”

樂康不敢怠慢,一邊拼命回憶,一邊跟他細說。

待她說完,紀玉津又掩唇咳嗽了幾聲,瘦長的手指輕點膝頭:“這回刺殺你的人應當是兩撥,看來不想你嫁與太子的人還真不少。”

樂康不敢吱聲,紀玉津又輕輕問:“方才救你那少女,她叫什麽名字?”

樂康很快回答:“沈望舒。”

紀玉津哦了聲:“沈少尹家裏新找回來的大姑娘。”

樂康倒還義氣:“這回多虧了她救我...”

紀玉津輕輕打斷她的話:“你憑什麽斷定,她就是來救你的?聽你的話,她似乎是用那把射虎弩射傷了兩名刺客,父王一直派人鑽研那把弩機的制造使用方法,尚且未得其法,一個會用弩機的女子,突然出現在你被刺殺的緊要關頭,你不覺着有些太巧了嗎?”

樂康把之前的場景回憶了一遍,搖頭:“是我主動向她呼救,這才把她扯進渾水裏,若不是我出聲求救,我看她是打算直接走人的,至于那把弩機...”

她沒看到沈望舒射擊的過程,想了想道:“大概是湊巧按動了哪處機關,她又不知道我今天會帶射虎弩來。”

紀玉津低低一笑,意味不明。

他又擡了擡眼:“好了,你回去吧,別讓母妃擔憂。”

樂康怕他對沈望舒做什麽,大着膽子說了句:“阿兄,她是真的好心救我,你,你別為難她。”

紀玉津輕輕道:“阿昭,你是在做我的主嗎?”

樂康有些慌亂地低下頭:“沒有,阿兄你別誤會...”

紀玉津和顏悅色地問:“你接下來該幹什麽?”

樂康咽了咽口水:“回,回王府...”她不敢再多說,悶頭便走了。

等她走了,他才有些疲倦地喘了幾口氣,喚來心腹:“你找來那位沈姑娘,問一問她的來歷,還有如何會使用射虎弩?”

心腹遲疑了下,問:“是正常詢問,還是...拷問?”方才聽世子駁斥郡主,他還以為世子想把那位姓沈的姑娘抓起來拷問。

紀玉津擡了擡手:“正常詢問便可。”

他只是不喜歡有人反抗他而已,即便是親妹,亦不例外。

.......

西蠻刺客在葉知秋手下死傷不少,留了一地的屍體便撤退了。

葉知秋看着裴在野手臂上的傷,忙道:“今天目的已經達成,想來巴陵王府也快搜到這兒了,殿下,咱們快扯吧。”

裴在野颔首應了。

葉知秋一邊催動駿馬,一邊摩挲了一下劍柄,聲調沉沉地勸裴在野:“殿下,那位沈家大姑娘,最好盡快處置了。”

他不等裴在野開口,便急急開口:“我雖不知她如何摻和進這樁事裏,但郡主成功返回之後,王府必然會派人詢問那位沈姑娘。”

裴在野看了他一眼。

葉知秋語速很急,一字一字卻頗是有力:“屆時還有不光是您身份暴露的風險,還有那把射虎弩,您方才也看到了,她一個普通女子,就連巴陵王都沒得到的弩機用法,她居然會,這實在可疑。”

裴在野掃了一眼,哦了聲。

葉知秋沉聲道:“她的母親又和陸妃是嫡親姐妹,這位沈姑娘,并不可信。”

其實葉知秋說的跟他想的差不多,便是他心裏,對沈望舒也是頗多戒備排斥。

既然如此,為何當時攔着不讓葉知秋動手?

或許是因為她平日待他當真不差...裴在野下颔繃了繃,再開口還是那副散漫語調,卻未給确定答案:“我知道了。”

......

沈飛廉聽說沈望舒卷進郡主刺殺一案,好懸沒吓個半死,忙拉着她問安好。

兄妹倆正說着話,一個王府屬臣打扮的男子帶着人走了過來,客氣道:“沈姑娘安,我是王府長史,關于今日之事,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問您,勞您移步去客屋。”

沈望舒見沈飛廉微微颔首,她才跟着長史一道去了客屋。

長史并沒有一開始就進入正題,而是先問道:“今日沈姑娘是和誰一道來馬場的?”

沈望舒腦海裏浮現出那個極似表兄的刺客,含糊說道:“我們兄妹幾個。”

這麽說倒也不算錯,長史還是問道:“我記着姑娘還有位表兄,也跟着一道來了?”

沈望舒心裏緊張,點頭嗯了聲。

“我問過馬場的下人,他們沒在內場見過您的表兄。”長史倒不是真懷疑到裴在野頭上,只是道出疑點,又問道:“姑娘知道他在哪?去做什麽了嗎?”

表兄沒再內場?那她見的極似表兄的刺客...

沈望舒雙手攏在袖中,手指不由收緊。

長史習慣性地帶了點威懾和誘惑:“還望姑娘據實相告。”

......

裴在野見沈望舒被王府長史帶走,當即令葉知秋帶人去旁處布置,他自己悄然随來,借着夜幕的遮掩,踞坐在客房房梁。

他低頭看着屋裏的沈望舒和王府長史,直到長史說出那句‘還望姑娘據實相告。’

裴在野基本可以斷定,她下午應當是認出他了。

即便她向王府揭發,他也談不上什麽畏懼,只是想到她可能會選擇出賣他,他心裏沒由來一陣煩躁。

他垂下眼,以手撐着下颔,靜等着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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