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籠中動物

小裴觀燭笑的像個天使,“秦媽媽,今日繼續給我刻娃娃吧?好嗎?”

原來是要她刻娃娃。

夏蒹松出一口氣,正要低下頭去看看那兩個石刻娃娃,忽然被一雙小手捧住了臉。

天氣炎熱如沸,夏蒹光是坐着不動都留了滿身大汗,小裴觀燭身上卻一絲細汗痕跡也無,兩只小手冰涼撫摸着夏蒹臉,“秦媽媽,你怎麽了?”

他湊近了看她,一雙圓葡萄似的眼睛黑的透徹,夏蒹想張嘴說些什麽解除嫌疑,可是完全說不出話。

“秦媽媽今日好生奇怪,”小裴觀燭睜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她,“是生病了嗎?”

夏蒹眼前再次出現了透明面板和熟悉的選項。

她心中謝天謝地,“身子是有些不爽利,公子不必擔憂,刻個石娃娃奴還是刻得的。”

“嗯。”小裴觀燭極為輕易地相信了夏蒹說的話,也沒問一句得的什麽病,只緊緊抱着夏蒹的胳膊坐到旁邊,眼睛看着她拿起兩個小石刻娃娃,忽然笑了兩聲。

夏蒹回眸,就見小男孩笑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秦媽媽總算繼續來給我刻娃娃了,我自己總是刻不好,這些日子傷了好幾次手。”

他說着,伸出柔嫩的手掌,夏蒹垂眼一看,果不其然,傷口藏在白皙指縫裏,猩紅皮肉翻卷,一看就是使力太過,尖刀一下子劃出去所致。

“府中的下人究竟有什麽存在的必要?那樣的髒活累活還要秦媽媽去做,明明秦媽媽只要給我刻娃娃就夠了。”

夏蒹嘗試着扯起嘴角沖他笑了笑,心想裴觀燭小時候可真是喜歡這位“秦媽媽”。

“所以,秦媽媽今日不管身體如何,都要把娃娃給我刻完啊?”小男孩蒼白的手指搭上夏蒹的膝蓋,手指頭白得好似根本沒有血液從中流動,隔着一層布料透下森森冷意,“沒有臉的娃娃,我看着會覺得心中難過,要有張臉才行。”

他說的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可是細品又覺得哪哪都不太對勁,夏蒹點了下頭,認真看了看手上兩個石刻娃娃,其中一個只刻了一半,刻出來的是像線一樣的眼睛。

夏蒹萬般小心動起刀,本還在心中憂愁該如何雕刻,手卻自動動起來,刀子寸寸劃過石刻娃娃空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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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觀燭坐在她旁邊,雙手捧起臉,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夏蒹手上的石刻娃娃。

好高興啊。

不用去羨慕別人,他也要有自己的娃娃了。

想到這裏,小男孩動作輕輕的将臉貼到“秦媽媽”的胳膊上,笑容好像縫上去的一樣燦爛非常。

夏蒹不錯眼雕刻了好久好久,雕到天際變暗,紅色的火燒雲爬上遠處蒼藍的天際化為一片紅雲才終于雕完。

她轉了轉酸疼的脖子,顫着手将尖刀放到地上,自動雕刻出來的石刻娃娃有着細長的綠豆眼,厚實的嘴唇,一道線刻畫的鼻子,長得不僅醜還有那麽點兒眼熟,也不知道是像誰,她皺了皺眉,覺得如果是她自己親手去刻會刻的比這個好看。

不知道裴觀燭會不會喜歡,夏蒹動作輕巧的回過頭,就見貼在自己胳膊上的男孩正閉着眼睡的正香。

夏蒹忽然就覺得如果世界上的小孩都和裴觀燭小時候一樣乖巧,等一個下午也不哭不鬧,還這麽親人好看,那小孩這個生物其實也挺可愛的。

她選擇了一個對話,“少爺,奴刻好了。”

“嗯——?”小男孩醒過來,意識到夏蒹在說什麽,興高采烈道,“太好了!秦媽媽!謝謝你!”

他沒有對這個石刻娃娃的臉發表意見,手指甚至還愛不釋手地摩挲着石刻娃娃醜陋的眉眼,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又是捧着石刻娃娃,又是去擁抱夏蒹,把夏蒹整得有些心疼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這麽一個醜娃娃怎麽就讓他這麽喜歡了。

就在夏蒹忍不住想要拍拍裴觀燭的小腦袋時,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古老的風鈴聲。

到底是小孩子,臉上藏不住什麽事,他微微蹙起眉,擡起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夏蒹,“好可惜啊秦媽媽,阿母回來了,我不能再和秦媽媽一起玩了。”

夏蒹在心裏笑嘆了口氣,可能每一個小孩子聽到家裏大人忽然回到家都會正襟危坐扮樣子,裴觀燭年少早慧,功課肯定更多。

夏蒹看着小裴觀燭拍了拍雪青色下衫上沾着的塵土,抱着石刻娃娃站起來,腳步微快轉身離去,夏蒹沒地方去,便跟着小裴觀燭走。

卻見男孩繞過了他該住着的屋子,繞過了牆沿下擠在一起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丫鬟們,繞過了院子緊邊上的那口還未封的井,直奔後院而去。

夏蒹瞪大眼,腳步下意識跟着男孩過去。

走過一片片層層疊疊的荒樹,夏蒹聞到一股惡臭,擡頭看到緊裏面放了一個巨大的鐵籠子。

籠子早已經生了鏽,好像是專門用來關豬狗的,還散發着一股畜生特有的腥臭味,夏蒹皺起眉正想帶他出去,就見男孩十分自然,且熟練的攬着衣衫,鑽進了布滿腥臭與髒污的鐵籠裏。

“哎?”

夏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愕的低音。

小裴觀燭抱着石刻娃娃,微微笑着,端端跪坐到正中,似乎是在等着什麽人來,還歪着頭眼神好奇的看着夏蒹,像是好奇自己的秦媽媽怎麽還不走。

夏蒹站在外面,隔着籠子與他對視,心中只感覺荒唐的要命,正要過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踩過片片枯枝落葉,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嘎吱”“嘎吱”的聲響。

夏蒹站在牆角,回頭就看到一個穿着錦衣華服,佩戴滿頭珠翠淩華的女人緩緩走了過來,她身子極瘦,整個人像個枯木柴一樣被層層疊疊的華貴衣衫包裹着,臉色與裴觀燭如出一轍的蒼白,那是長期躲在屋中,不常見光才會出現的泛着青的白色,可即便是這樣的幹枯與蒼白,也不能掩蓋她面容的美麗。

裴觀燭與她生得極像,只是裴觀燭的美極度鋒利,她卻好像明珠蒙了一層灰撲撲的霧,縱然口脂塗得再鮮紅奪目,也擋不住她雙眼的恍惚與無神。

可母子二人如此相像,夏蒹看着她的面容,卻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陳夫人。

陳夫人與先夫人,是真正的極為相像。

而且不是說先夫人暴怒無常,手下奴仆皆戰戰兢兢,萬般小心伺候嗎?

但是她一路走過來,夏蒹也沒有聽到那群站在牆沿下的丫鬟們行禮問安,甚至隐隐聽着她們還在聊天。

夏蒹心中狐疑,可她很快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因為她看到先夫人手裏拿着一把用鐵鏈串起來的鑰匙,口中也不知道是在念叨着什麽,走到籠子前,将籠子關上,“咔”一聲落了鎖。

夏蒹:?

鐵籠裏跪着的小裴觀燭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甚至還膝行上前,獻笑着小聲央求,“阿母,鏡奴今日也聽話了,晚上可以同意讓婆子給鏡奴送些吃的嗎?鏡奴已經有好幾日沒怎麽吃東西了,阿母。”

口中念念有詞的女人一頓,瞪着空洞的眼睛擡起頭,表情十分恐懼地捂起耳朵四處張望,視線轉到夏蒹那裏,夏蒹被她吓得心髒狂跳,生怕她沖過來用她那又尖又細的指甲掐自己,可她只是一晃便回過了頭,忽然抓住籠子的鐵欄杆開始十分用力地搖晃。

“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不許說話!”

她“哐當”“哐當”的用力抓着鐵欄杆搖晃,面目猙獰唾沫橫飛的對着裴觀燭尖聲吼叫,好像面對的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是永世仇敵,似乎是忘了自己手上有鑰匙,發現自己這樣沒辦法開鎖将裏面的人抓出來,又開始擡腳用盡全力地踹。

“哐當”“哐當”,籠子被踹到後挪,發出“刺啦”一聲尖銳嘶鳴,夏蒹心髒狂跳,她想都沒想趕緊上前想擡起手阻攔這個正在發瘋的女人。

太難受了,她整個人都開始因為這個女人而天昏地暗的泛起惡心。

籠子裏的男孩早就被她這一番動作折磨的吐了出來,他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吐也只能吐出一片胃液,嘴裏隐隐發出痛苦的“唔”聲,籠子被擠到了牆後,裴觀燭像一塊小小的破布一樣趴倒在一片髒污裏。

夏蒹看着,忽然就忍不住有點反胃。

女人淡淡“看”了她一眼,十分讓人意外的什麽也沒說,口中又恢複了方才的念念有詞,她下巴還留着自己方才發瘋時流下來的口水,一步一步往回走。

夏蒹回過頭,就看到她像是被誰規定了某種命令,徑直坐到了那口井旁邊的小木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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