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自雨中來
“表姑娘?”
芍藥抱着檀木盒進來,轉頭便見薄藍天色裏,對面薄絲床帳下的人并未與以往一樣蓋着錦被入眠,而是坐在塌上,好半晌才緩緩回神沖她看過來。
“表姑娘今日怎醒的這樣早?天還沒見亮呢。”
芍藥開口,帶着朝氣的嗓音讓夏蒹徹底回神。
“幾時了?”
“不到卯時。”
夏蒹苦笑,這才不到卯時,她自被裴觀燭的夢境排出,合該有三四個鐘頭了。
她自數小時前醒過來,便披上外裳踮起腳望了望對面,她這住所雖建在前院,卻不似前院吵雜熱鬧,反是環境幽閉,夏蒹一直很喜歡。
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慶鈴院距裴觀燭居住的院子太遠了,遠到她站在臺階上,搬了木凳踮起腳,都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望見緊對面,裴觀燭的院子裏貌似隐隐點起了紅色的燈籠,在一片黑暗中鮮紅的刺目。
當時她剛醒,恐怕也就半夜兩點多的時候,也不知裴觀燭醒來便在一片漆黑中點起了紅燈籠究竟是何意。
雖是共夢,可根據系統的描述,她只是依靠裴觀燭的夢境作為媒介,穿進了一世界。
那裴觀燭今晚又夢見的什麽呢?
夏蒹止不住有點好奇。
“芍藥,你抱着的這是什麽東西?”
夏蒹視線落到芍藥手上抱着的檀木盒上。
用料是紫檀木,質地潤澤光滑,底下還雕刻着大簇大簇镂空的牡丹花,隐隐洩露出裏頭擱着的東西,貌似是一件白色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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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靜寺池要穿的衣裳,”芍藥笑道,“昨個兒王媽媽給奴送過來的,說要等卯時喊您起來,本還怵頭呢,倒沒想您今兒自己就起來了。”
夏蒹接過檀木盒擱到腿上,打開一看,裏頭是一身白絁,可卻設計奇怪,胸口上方處各綴一節小小的紅色平安結,腰間兩旁的衣料也各系着兩個紅繩,底下是紅色的穗子垂着,穿起來不醜,就是設計新奇,她坐到梳妝臺,就見身後芍藥自檀木盒裏拿出一節尾端帶穗的紅色細繩,夏蒹幾乎是看到這個紅色細繩的第一眼,便想起了裴觀燭。
他也是常用這樣的紅色發帶去綁發,落在烏發上的發帶鮮紅奪目,好像那一抹濃重的顏色就是他的标簽。
紅色的細繩系到了夏蒹的發上,将滿頭青絲盤成了她熟悉的雙丫髻。
“表姑娘,出府吧,門口有兜籠,轎夫們正在外頭候着您呢。”
“嗯。”夏蒹雖心中奇怪為何芍藥不與她同去,可還是聽着囑咐出了門,果然見一片幽藍天色中,裴府幾個陌生下人等在薄霧裏,沒一個面熟的。
夏蒹心中疑慮,昨夜聽陳夫人說她會與裴觀燭同去,怎麽她都到了,卻不見裴觀燭蹤影?
她暗暗捏緊了頸項下垂挂着的黑水晶,攥着它上了兜籠。
在靜寺池住到第二日,夏蒹都沒見到裴觀燭的身影。
這裏格外安靜,就連過來拜佛的香客都極少,她又被安排到了後面幽靜的客堂,除卻灑掃的小沙彌,和平日裏給她送一日三餐的沙彌尼外,夏蒹就很少再看到有其他人了。
其實還挺好的,第一天泡的溫泉也很舒服,唯一的缺點就是要穿着靜寺池給的這身衣服泡,泡的濕透了換下來還有很多新的。
當然,那些新的也全都是相同的白絁紅繩,就連腰邊兩個紅穗子都沒有任何差別,好像每一根穗子都是精心數出了數量所以才一分不差。
除此之外,每日她吃的菜也不沾一絲油與葷腥,就連味道都出奇淡,一口下去滿嘴的青菜汁水,夏蒹嘴裏沒味道,想拜托沙彌尼給她泡一杯茶,都被沙彌尼用溫柔的言語打了回去。
她只能喝水,一切都要原滋原味,才能達到靜身靜心的效果。
夏蒹:......
一想到這種罪只有她一個人受了,另外一個人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吃香喝辣她就莫名心裏不平衡。
早上吃完青菜與小沙彌一道打坐詠經,中午吃完青菜在屋中謄寫三張經抄,待到晚上,夏蒹面如菜色搭着腦袋坐在木桌前,望着陰沉沉的窗棂外。
從方才起天空顏色便十分奇怪,想來夜間是要下一場大雨了。
她沒料到這場大雨來的這樣快,轉瞬間漆黑天幕便乍然一亮閃起了驚天動地的雷鳴,夏蒹回神,趕忙探身将窗牖合上,手剛勾到被大雨淋濕的窗戶角,便覺一段又冷又濕的東西纏上了她暴露在外的手腕。
“噫——!”
夏蒹吓了一跳,反射性抽回手,卻沒抽回來。
她驚慌擡頭,便看見了牽着她手的罪魁禍首。
少年是淋了大雨過來的。
他漆黑的發好些黏到蒼白的面上,似水蛇般緊緊貼着,面上笑容深深,一雙漆黑漂亮的眼睛都彎了起來,看向她的目光如膠似漆。
夏蒹:......
殺人魔又在犯什麽毛病?
“你等着我,我這就進去,你哪裏都不要去啊。”
少年嗓音清潤如潺潺流水落過心間,話落,他手腕一松,身型便在漆黑中消失不見,轉而是大門那裏拖出了長長的“吱呀”一聲。
夏蒹心口一跳,往門口處看過去。
裴觀燭穿一身紅衣,設計如她那身一模一樣,就連腰間兩個長穗都無一絲差別,只是他的衣服是紅色,而系在腰間的長穗和平安結則是白色。
一模一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便是少年端方如玉,朗朗清月入夢,少年面若好女,本來這樣一身紅衣配在他身上該過分濃重,可偏偏裴觀燭腰板挺直清瘦,一舉一動都将規矩這兩個字刻進了骨子裏,紅衣穿在他身上,非但不妖冶,反倒顯得清冷。
“夏姑娘。”裴觀燭輕聲,屋外電閃雷鳴,一瞬天光大亮,映照他面色極為蒼白,好似剛從水中被人撈出來的水鬼。
那一瞬間的光亮,夏蒹看到了裴觀燭的表情。
他在笑。
可是笑的很奇怪,和往常任何一個笑容都不同。
裴觀燭一步一步往前,濕淋淋的水痕從門口一路拖曳到夏蒹坐着的小榻前。
“裴公子......?”
裴觀燭沒出聲,好半晌,才盯着她道,“怎麽不點燈?”
夏蒹回神,“啊……天忽然就黑了,我這就去點上。”
“嗯,快點。”
夏蒹繞過他去榻下找火折子,沒預料穿鞋的時候身子一歪,正正碰上了他懷中抱着的東西。
是一個小木盒。
夏蒹神經緊張,看着裴觀燭抱着這木盒避了個位置,顫聲問,“裴公子......你抱着的這是什麽?”
“嗯?”裴觀燭哼笑兩聲,“是給你的禮物,我找了兩天呢。”
夏蒹:......
這又是找了個什麽東西專程用來吓唬她。
裴觀燭今日實在奇怪,夏蒹翻找火折子的時候都忍不住想拔腿就跑,一旦焦慮緊張到一個點上,她的腦海中就會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
那個小木盒裏的所謂“禮物”,不會是裴觀燭用來殺她的吧?
畢竟感覺很多心理變态都有些惡趣味,對待某些特定的人會用特定的武器将其滅口。
靠!不會吧!
可是她某種含義上也算是特定的人了,畢竟她一來就封了裴觀燭的井,裴觀燭留她到現在什麽都沒幹,她已經覺得很反常了。
一滴冰涼忽然落到夏蒹的額頭上,她打了個激靈,後背登時串起一片雞皮疙瘩,摸了摸額頭,只摸到一點濕漉漉的水花。
——什麽啊,屋子漏雨了嗎?
夏蒹摩挲着指尖擡頭,便見頭頂上方不知何時落下一道黑影。
裴觀燭眉眼似彎似笑,濕漉漉的頭發還在往下滴着水,眸子又黑又暗,垂頭看着她,笑容病态又奇怪。
“還沒找到麽?”
“啊——!”
夏蒹結結實實被他給吓了一跳,登時捂住了腦袋呈保護形态,可捂了會兒又覺得不大對勁,慌慌張張握住了裴觀燭冰涼的左手。
“裴......裴公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封你的井,我沒想到那個井對你有這麽重要,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行不行?我保證以後乖乖的我再也不作妖了我當時封井真的沒想那麽多我真的站在你這一邊的裴公子嗚嗚嗚......”
“噗。”
裴觀燭嗤笑,傾身上前,夏蒹吓得渾身發顫,就見裴觀燭的手繞過了她,徑直取過身後的火折子,落在唇邊輕巧一吹,溫暖的火光登時顯現,映上少年蒼白的臉。
他眉眼藏笑,眸底是昏黃火苗映上的一抹水光。
“我只是想給夏姑娘看看禮物,沒想你倒是把我當成壞人了。”
他道,牽着夏蒹顫抖攥着他的那只溫熱的手,放到自己懷中的方木盒上,緩緩打開。
夏蒹縮起肩膀,眼中都不自覺含上眼淚。
要說嗎?她要把她們如今性命綁定這件事告訴裴觀燭嗎?這真的能攔住他嗎?
“夏姑娘又在想什麽?眼睛都不敢睜了,你低頭看看啊。”
他聲音溫柔帶笑,夏蒹吸了吸鼻子,顫巍巍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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