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深夜造訪

夏蒹抹了抹臉上的淚,順着來時方向跑出後廊。

一路沒見半個人影,夏蒹不敢松懈,跑的累到打了倆嗝都不敢停下,生怕裴觀燭會提着斧頭從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出現,笑着喊她一聲表妹。

“媽的媽的媽的急急如律令救救我狗命啊啊啊啊!”

【宿主......】腦內系統被她的尖聲嘶鳴吵的無法繼續躺平,【這都是驅鬼咒語,驅不走裴觀燭的,你這樣大聲只會洩漏位置。】

“啊啊啊啊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系統:......

好吧,也算勉強聽了統話。

夏蒹瞪着眼牟足了勁往前跑,一邊嗷嗷一邊穿出樹叢林,才終于聽到遠處禪音入耳,心中大定。

看來她是中途跑岔了位置,此處距離後院客堂極遠,是專門用來接納客人的廣場,中間還燃着一只香爐,大把大把的青煙袅袅往上飄,周圍負責掃灑的和尚只零星幾個,分布在這大廣場的各處。

夏蒹捯饬了一下跑亂的頭發,牙齒咬着發帶重新将發好好綁了起來,深深勻了幾口大氣穿過廣場放慢過快的腳步往後走。

卻在剛走過中間那方香爐時,煙霧缭繞間隐隐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姓。

“夏......夏檀越!夏檀越!”

夏蒹吓了一跳,猛地回過頭。

就見昨夜才見過的那位名叫倡驽的老奴手裏抱着把柴火笤帚,單手比了個喇叭的形狀放在嘴邊,見她回過頭,忙偷偷地看了看周圍幅度極小的對她點了兩下腦袋。

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裏,正準備前往昨晚說好地點的夏蒹瞪大了眼,看着他左瞧瞧右瞧瞧,接着趁所有人沒注意的時候趕緊鑽進了旁邊的樹叢裏。

夏蒹抿了抿唇,也趕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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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驽,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夏蒹喘着粗氣問,她脾性好,也不至于因為這個就跟倡驽生氣,只是納悶昨日還在後面客堂那塊兒的倡驽,今日怎的就忽然換到前院負責掃灑了?

“老奴還想問夏檀越是怎麽回事,怎的忽然把老奴安置到前場了?”倡驽比她更納悶。

夏蒹瞪大眼,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過幾個念頭,登時冷汗流了一身。

裴觀燭。

一定是裴觀燭。

可他到底是怎麽聽到的?又聽到了多少?

“倡驽,”夏蒹上前,她懶得裝了,直接自袖子裏掏出自己攢的碎銀子和兩根玉釵捧過去,“我有事情想要問你,拜托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如實告訴我,剩下的你什麽也不用擔心,我有武藝高強的朋友會來保護你的安危。”

“......夏檀越想要知道什麽?”倡驽髒兮兮的手猶豫片晌,神情怯怯從夏蒹手裏拿了一根鑲着藍色寶石的玉釵,那玉釵是原身的養父母贈給她的離別禮物,雖不及昨夜裴觀燭随手拿來的那只蝴蝶鳳釵半分珍貴,可也是夏蒹所有首飾裏最好的一個了。

見他肯收自己的禮,夏蒹心中大定,“你可識得一個叫做蓮兒的丫鬟?”

“蓮兒?”倡驽皺眉回想,搖了搖頭,“奴不識得,奴一開始在先夫人手下當差時,也只記得先夫人身邊有好幾個丫鬟,并沒有一個叫做蓮兒的。”

沒有蓮兒?

“那——”夏蒹皺起眉,“先夫人,就是她脾氣還算好嗎?平日裏可曾嚴厲苛待過你們?”

夏蒹總覺得奇怪的就是這一點。

當時在夢中,那幾個小丫鬟靠着牆沿聊天,見着先夫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連夏蒹當時身穿了那個秦媽媽過去阻攔她施暴時,那個女人也只是目光極淡地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便轉頭走了。

倡驽的話為她的猜想給予了肯定。

“先夫人自娘胎中便有帶有癡傻,”倡驽說這話時情緒明顯低落,“她雖癡傻,可卻無瘋症,每日都是坐在井邊那方小凳上坐着,又怎會嚴厲苛待我們?”

“那群丫鬟......欺負她還差不離。”

夏蒹心中赫然。

先夫人不是瘋子。

是癡傻,是個被丫鬟們欺負,整日只會坐在井邊看天的傻子。

倡驽似乎十分心疼先夫人,一談到她話便不自覺就來了,“先夫人這輩子可憐,是我們這些老奴都知道的事情,就連嫁進裴府,大抵也是被強迫——”

話語一頓,倡驽意識到自己多話,登時瞪起眼。

“強迫?”夏蒹的聲音放得很輕,哪怕早已驚心駭神,壓着自己的情緒,生怕這老奴見她如此便不講了。

“也不是,也不是,”老奴慌慌張張搖手,老臉一紅,“只是老奴當年實在心疼先夫人,便總是會多想,畢竟先夫人嫁進府上後總是不大搭理老爺,與老爺又是表兄妹關系。”

“說謊。”

“說謊。”

“說謊,說謊,說謊,說謊,說謊,說謊!”

裴觀燭緊緊攥着手裏醜陋的石刻娃娃,赤腳在殿內繞來繞去,金環纏繞腳腕,快步走路時不免來回磕碰,在蒼白腳踝下撞出一片淤青。

“她究竟為何要說謊?”

裴觀燭忽然停下來,攥緊手裏的石刻娃娃,墨發垂落滿身。

“就是覺得欺騙我很有意思吧,看着我被蒙在鼓裏......她果然是和那個賤女人一夥的,果然我就該早點把她殺掉,把她推進井裏淹死她掐死她都好,為何要繞遠路去什麽花廳?你看,我只要稍微一松懈,她就會跑掉。”

“你也覺得我說的對,是也不是?”

他盯着手中石刻娃娃醜陋的面容,像是在與它對話,好半晌忽然狠狠擰起眉。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我該殺掉她,我方才就是想将她砍死的,可是她總是會露出一些很奇怪的表情,一開始是很害怕,讓我看到就覺得很高興甚至都舍不得殺她,好想再吓一吓她......後來她又總是對我那樣笑,我從來都沒見過有人會笑成那樣子......方才又忽然對我哭,她怎麽能用這樣的表情來诓騙我?”

屋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轟隆”一聲巨響,裴觀燭回神,擡起臉看向屋外,他漆黑眸子稍定,好半晌才骨碌轉了一下。

“我知道了。”

他微微笑起來,将石刻娃娃萬般小心擱回桌前。

夏蒹回到客堂,要求沙彌尼派來幾個負責守夜的壯僧。

“不管是誰來了,你們也不準讓他進來。”

靜寺池統共就挑出來三個壯僧,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結實,聞言三人點了點頭,待到夜幕降臨,夏蒹被三個壯僧保護着泡完浴回來也沒見裴觀燭身影,也不禁放下了心。

裴觀燭大概瘋也就瘋那一陣,過去就好了。

待到夜幕降臨,夏蒹看着門外三個壯僧的背影,伴着雨聲安心地躺到床上閉上了眼。

興許是今日承受信息量太大,腦細胞為犒勞她,讓她深陷進了一場美夢。

夢裏是個新年夜,家裏人給她買了一件鮮紅的棉襖,她回到了自己小時候,乖乖坐在奶奶懷裏,被奶奶親着臉看電視。

窗外爆竹聲響,夏蒹從奶奶溫暖的懷裏跳下去,扒着窗戶往外看,視線內卻一片漆黑。

“宿主!宿主!緊急預警!快點醒過來!緊急預警!快點醒過來!”

熟悉的機械音在她身後響起,夾雜着刺耳的預警聲,夏蒹還沒來得及回頭,整個人便被某種力量牽扯着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片冰涼落在她的嘴角。

夏蒹藏在溫暖的錦被裏,被這刺骨的寒涼驚動的後頸一麻,下意識往上看。

就見一道黑影直挺挺站在她床邊。

夏蒹一個激靈,徹底醒神了。

“你在笑什麽?”黑影發出熟悉的聲音,幾乎是他剛說出第一個字,夏蒹就聽出他是誰了。

她身子後退,抵開他冰涼的手坐起身,視線慌張望向門口,就見本該守在門口的三個壯漢一個都沒了。

“你在笑什麽?”

少年站着,窗外是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室內太暗,夏蒹看不清裴觀燭的臉,只是可以聽到從他身上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

“我......”夏蒹再開口,聲音已經發出了哭腔,“我方才在門外安排的那幾位兄弟呢?”

“哦,他們啊,”裴觀燭咧開嘴笑了,森白的牙齒一磕一碰,“夜裏雨大,我說屋裏人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回來了,今夜便由我守着她,那幾個和尚便回去了。”

“也幸好他們回去了,”裴觀燭坐到夏蒹身邊,彎下腰自床榻邊舉起一把扔在地上的斧頭,黑夜中斧刃雪亮,鋒芒逼人。

“不然三個人的屍首,我還真是不知道該往哪裏藏。”

他說這話的時候,舉着斧頭的手晃晃悠悠,像是拿不穩,可偏偏他越是這樣越讓人感到恐懼。

裴觀燭是故意的。

他明白怎麽樣才能讓人感到恐懼,怎麽樣才能讓人加深恐懼,他喜歡看着他人恐懼的臉找樂,所以夏蒹知道在這種情況,她如果求饒只會正中裴觀燭下懷。

要找破綻,要找一個能作為緩兵之計的方法,不能慌,不能慌,她絕對不能慌,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夏蒹死死抿着唇,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冰涼的手染着檀香味,胡亂地擦了擦她面上水痕。

夏蒹垂着頭,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聲音放得低且沉。

“你這次怎麽哭都沒用了哦。”

夏蒹腦海飛速運轉,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崩潰,聞言顫顫轉過頭,就見裴觀燭扯着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二人對視間,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夏蒹吓了一跳,是裴觀燭扔了自己手上的那只斧頭站起了身。

夏蒹瞪起眼,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那雙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的話,我只想用手将你殺死呢。”

少年趴到她身子上方,長發落了滿身,如幕簾将夏蒹遮蔽其中,手上漸漸收力。

“雖然殺了你有點可惜,但是你總是說謊話,總是說謊話,說什麽要當我的侍衛,擺出一副站在我這邊的姿态,其實暗地裏欺騙我還和那個賤女人站在一邊蒙騙我。”

“欺騙我,說謊話騙我,肯定是在心裏想一些欺負我的壞主意吧?看到我被騙所以裝睡都忍不住笑出來,你們這群人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唔!”夏蒹喘不過氣來,耳邊嗡鳴作響,腳下無意識踢打着錦被,“不......是......我......不是,我......是你!”

“什麽?”裴觀燭睜大眼睛湊近她,“你說,是我?”

“對!”夏蒹拼命點頭,“不......是,我......是你的!”

勒在脖頸間巨大的力氣陡然一松,夏蒹趕緊捂住脖子坐起身要跟他解釋,卻沒想起身太猛,身子又吓軟了,直接将跨在她身子兩側的裴觀燭給擁了下去。

“哎——!”

墨發交織,層層衣衫重疊,沒有出現什麽肥皂劇狗血八集定律,夏蒹因方才掉下床時張口驚呼一聲,牙齒直接磕上了裴觀燭的右嘴角,咬出了兩道冒着血絲兒的牙印兒。

夏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慌忙想起身,卻被身下人攥住胳膊,重新拉了回去。

少年陰森,卻帶着幾分怔愣的聲音自身下傳來。

“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夏蒹看着裴觀燭蒼白皮膚上兩道鮮紅牙印,簡直恨不得大哭一場,“我也沒想到,我真不是——”

“你這是在色.誘我嗎。”

故意兩個字卡在喉嚨裏,躺在她身下的裴觀燭撐起上身,墨發散落滿身,紅衣領口松散,露出明顯的鎖骨和隐藏自下的大片蒼白皮膚。

少年耳垂上紅玉耳墜暗淡如血滴,面上沒什麽表情,看過來的鳳眸微壓,瞳孔漆黑,嘴角還有兩道帶着絲絲血痕的牙印,卸去平日裏溫順的僞裝,男生女相的面容極致到近乎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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