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花廳遇險
夏蒹一夜沒睡好。
待到第二日,天空放晴,有沙彌尼在殿外扣門三下。
這三聲扣門沒換得屋內一絲動靜,沙彌尼不着痕跡嘆了口氣,正要如往常念聲叨擾推門進屋,房門便被從裏拉開。
從裴府來的那位貴小姐站在門口,衣着完好,鬓發處理妥當,一派容光煥發,就連張口說話都透着股少女才有的清脆。
“我起了,咱們這就走吧!”
沙彌尼微愣,回神正要帶夏蒹下臺階,便聽從後面遠遠繞來一串腳步聲。
少年一身紅衣閑庭信步在前,膚白如冬雪,陽光一瞬落滿他身,又被游廊柱隔絕在外,他帶着兩個小沙彌走過數個一明一暗,停到夏蒹二人跟前一步遠的距離。
“表妹安好。”
少年音色清冽好聽,夏蒹卻心如雷劈,裴觀燭對她淺笑,形容氣派溫和有禮,昨日雨夜造訪都好似夏蒹做的一場怪夢。
可是夏蒹知道不是。
裴觀燭為什麽會忽然這麽喊她?
她面色難看到極點,身邊負責接侍的沙彌尼見她面色有異,擔憂開口,“夏檀越可是身有不适?”
這話一落,圍在裴觀燭身後的兩位小沙彌也探出頭看她。
裴觀燭上前,彎下腰偏頭從上打量她,夏蒹垂眼看他眸底染笑,耳垂上兩粒紅色玉石在陽光下閃爍出一星刺目的光,裴觀燭似是心情很好,“表妹?”
夏蒹呼出一口氣,勾起嘴角彎下眉眼,“裴公子安好。”
裴觀燭眸中笑意微散,沒說什麽,直起腰與兩位小沙彌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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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檀越,咱們也先走吧。”沙彌尼道。
夏蒹點頭,看着前方裴觀燭寬肩窄腰的背影微微蹙眉。
不對勁。
殺人魔的心情時好時壞,可除卻第一次見面,他那之後從未再喊過夏蒹一聲表妹。
而那聲表妹對夏蒹而言,不亞于是一種變相的催命符。
她在心裏罵了裴觀燭一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又惹着他了,待到祠堂內,線香環繞房梁,屋裏已坐滿垂目念經的僧人。
夏蒹脫了鞋入內,正要走到自己往常坐的位置,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手腕。
裴觀燭沒說話,只對她笑笑,牽着夏蒹繞過一衆僧人直走到空無一人的最後面。
夏蒹瞪圓了杏子眼被他摁着肩膀坐到墊子上,偏偏祠堂內坐滿了人她一點動靜不敢出,罪魁禍首面上帶着笑撩起衣擺盤坐到她身側,前方開始傳來敲打木魚聲。
夏蒹心有怨憤,默念冷靜冷靜,正要閉上眼,那只冰涼的手卻又伸了過來勾住她落在膝蓋上的小拇指。
二人距離靠的極近,四面都好似被檀香味染透,夏蒹垂眼看自己的小指被他勾着,只感覺身側上方落下一道視線,放在她高盤發絲下露出來的後脖頸上,久久凝滞不移。
夏蒹睫毛一顫,到底抵不住對方視線,像上課偷偷打小差一樣的壞學生,偷偷望了眼對面閉目詠經的和尚,飛快擡手撥了撥後腦勺下的鬓發,努力用幾根發絲蓋住後頸好增添幾分安全感。
做完這一切她快速收回手,好半晌,才聽上方人發出一聲好聽的嗤笑。
夏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總算等到打坐結束,她舒出口氣,拽小指,卻怎麽也拽不動。
“你——”夏蒹憤憤起眼,對上裴觀燭似笑非笑的漆黑瞳子,又平白洩了氣,扯着嘴角笑的難看,“裴公子究竟是要做什麽?”
裴觀燭偏過頭看她,空閑的那只手撐住下巴,墨發之上系着的鮮紅發帶随之晃動到另一側,“怪了。”
夏蒹莫名其妙:“什麽?”
“你總是這麽——”
總是這麽會裝。
明明比這世間的所有人都要厭他,懼他,偏偏還總是會獻媚的貼上來,表達着完全不足以令他相信的所謂衷心。
真是讓人感到無比惡心。
裴觀燭面上笑意加深,勾着夏蒹的小指起身,“表妹起來,跟表兄一起去個地方吧。”
穿過花團緊密的小道,夏蒹被裴觀燭牽着走到後廊。
“我正午真的有事,”夏蒹在後頭喊他,“裴公子就不要繼續往前走了,有話就在這裏說不行嗎?”
“不行呢。”裴觀燭回頭,面上染笑,讓夏蒹極不舒服。
她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裴觀燭自打進到後廊周身氛圍便完全不一樣了。
笑容燦爛,腳步都比往常輕快,像是前頭有什麽值得令他真正開心的事情在等着他。
可是能讓裴觀燭開心成這樣的事情,一定不會對她有利。
更別提,如今時間馬上就要臨近正午。
“裴公子,我雖然也想陪着你,但是我是真的有事,咱們等下午我再陪着你來好嗎?”
“不好,”裴觀燭牽拽着夏蒹小指往前走,“表妹一句又一句地回絕我,究竟是要去做多重要的事啊?”
他這話,乍一聽好像挺正常的。
可是夏蒹也不知道是怎麽的,竟然從中品出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早被他一口一個表妹叫的免疫,斟酌開口,“我——”
“不對,”裴觀燭打斷她的話,微風輕起,吹動少年墨發上紅色發帶輕輕飄揚,他停步回頭,用一種很奇怪的鄭重語氣糾正夏蒹的話語。
“不對,你不該這樣說,”
“你應該要說,回表兄的話,不是麽?”
夏蒹心尖幾乎是被他這句話吓得狠狠一抖。
她擡頭,正對上裴觀燭視線,那雙漂亮的眼睛在陽光下黑得透徹,進不去一絲光亮。
她不知道裴觀燭究竟是怎麽了,只是莫名的第六感讓她豎起渾身毛發,連帶着被對方牽着的小指都僵硬得要命。
夏蒹久久沒出聲,裴觀燭盯着她看了兩三秒,發出兩聲莫名其妙的笑腔,牽着夏蒹繼續往前走。
最終,二人停在一處荒廢已久的花廳前。
也不知道裴觀燭是怎麽在靜寺池找到的這種地方。
夏蒹渾身緊繃,她被裴觀燭帶的太遠了,這裏別說有人經過,就是連貓狗的都不屑來。
牽着她小指的少年哼着不知名的曲,蒼白面頰微微泛起紅意,笑着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個東西。
夏蒹好奇是什麽,探過身子,就見對方蒼白的手拿着一把不大的斧頭,高高舉起,飛快利索的砍斷了花廳門鎖着的鐵鏈。
斧刃将木門砍出一道深刻的豁口,夏蒹一個激靈。
靠!
斧頭!斧頭!居然是斧頭!這他媽是要她成為裴觀燭這個殺人魔的第一個斧下亡魂嗎!
她在腦海中飛速回想自己到底是怎麽惹到裴觀燭了,可是毫無頭緒,裴觀燭自昨夜來到靜寺池開始就十分不對勁,好像在這裏的日子就是她的死期,她不管怎麽躲也不可能躲過。
花廳木門松松散散的被一陣風吹開,裴觀燭拎着手中的斧頭,睜着黑空空的眸子回頭對夏蒹笑着說,“走罷,表妹。”
話落,禁锢的疼痛感自被牽拽的小指處傳來,裴觀燭食指收力,緊緊拽着夏蒹往前走。
【警報!警報!緊急警報!宿主生命即将受到嚴重威脅!警報!警報!】
腦海中系統的警鳴聲吵得幾乎快把她頭炸開,她腳步一軟,眼看着要被他拽過門檻,另一只手緊緊拽住了裴觀燭的衣袖。
“裴公子,我真的要走,我真的有事!你要讓我看的我已經看過了,你讓我走吧,再不走我真的要來不及了!”
“嗯。”裴觀燭點頭,像是什麽也沒聽到一樣,牽着她繼續往前。
花廳內塵土飛揚,灰塵在化成光柱的陽光下飄飄沉沉,夏蒹被他緊緊牽住小指拖着往前走,只感覺小指頭疼的好像快要斷了,斧頭磕在地上發出難聽的拖曳聲,腦海內警報一聲比一聲響。
“裴觀燭。”
身後傳來的聲音是極度的冷靜,将裴觀燭早已陷入癫狂的神經線猛地拉回。
裴觀燭微怔,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少女的眼淚早已成了斷線的珍珠,吧嗒吧嗒自睜大的眼眶裏往下掉,面上再沒了往日鮮活的任何表情,看得人心裏莫名不快。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讨你歡心了,”淚水自下巴滴落到前胸衣襟上,暈上片片圓圓的深痕,“我真的感覺,我做的一切都好像是無用功。”
少女聲音細弱,語帶哽咽,淚水沾濕了眼睫,她用一只手擦了擦淚,又抽了抽被緊攥着的小指,沒抽回來,便拖着裴觀燭的手擱到了自己遍布淚水的面頰上。
少女面頰冰涼如羊脂白玉,碰觸時細膩,卻擦出一手背濕噠噠的淚,夏蒹背着手,慢慢地在裴觀燭怔愣的視線之下掙脫開小指,與他五指相扣。
女兒家的手是這樣小且細。
不同于任何人的,她身上沒有惡心的脂粉香,指甲沒有染着蔻丹紅,望過來的視線無一絲情意,卻直白到直取人心。
“鏡哥哥,你就對我心軟這一回吧。”
少女開口,聲音小,卻如石子直直砸進裴觀燭心底,再反應過來人已不知何時掙脫了他的手,像只兔子一樣跳進了不知哪處的草叢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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