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肩上染月

“母親,我到如今才察覺,我其實是一個心智不穩的人呢。”

“心智不穩,總是會被她所欺騙,莫非——”

蒼白到好似沒有血液流通的指尖觸到右臉,這裏曾有她咬下的痕跡,可如今卻已恢複如初。

少年微微蹙起眉,想起那道齒痕的消失,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緒。

這種情緒難道就是所謂的——‘不舍’嗎?

“莫非,我實際上也是個貪戀俗欲的人?”他歪過頭,墨發之上,血紅色的發帶随之搖晃到一側。

“我想,母親你如果當時不選那個女人,而是讓夏蒹來誘引我,我也許會中套呢。”

像是被自己說出口的話逗笑,裴觀燭坐在床邊的木椅上,笑的渾身顫抖的彎下腰,“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她也不會做那種事吧,夏蒹雖然聰明又狡猾,但其實是個好人呢,”裴觀燭笑着站起來,伸出手拉過床幔,“和你,和我,和那個死人都不同。”

床幔下,女人躺在淋滿污穢的床榻上,如死屍一般僵硬,面孔朝上,睜着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像是自始至終沒有聽到絲毫動靜,若是胸口尚所起伏,簡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唉,真是可憐,”裴觀燭動作慢條斯理,從袖子裏掏出方雪白帕子遮住口鼻,看向女人躺着的淋滿污穢的床褥厭惡的蹙起眉,“所以我才覺得,死于你我而言是一種解脫,明明都讓人給你準備好繩子了,不過——”

裴觀燭彎起眉眼,蹲下單膝,貼近女人的耳朵,輕聲開口,“母親,鏡奴看到你這副樣子,真是從心往外感到愉悅。”

“畢竟,鏡奴從很久之前就在等這一日了,”少年笑聲沾滿惡意,“而且父親最喜阿母,母親一直這樣努力效仿,如今終于一模一樣,可喜可賀。”

他停下話語,笑容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齒,在女人耳邊好似惡魔呓語。

“其實,府裏從未鬧過鬼哦。”

“若是之前,母親聽到這些話可能會激動地哭出來吧,”裴觀燭側過臉笑着注視對方空洞的雙眼,“一切都是我做的哦,不管是你夜裏聽到的女人的哭聲,還是常常看到的,屬于女人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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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眼珠一動不動。

少年輕輕“唔”了一聲,忽然想起些什麽,“啊,對了,”

他起身往妝臺的方向走,“我要借走母親一些首飾,之後會歸還您的。”

夏蒹這一倒下,便睡了個天昏地暗。

期間她也曾睜開過眼,只是思緒還深陷混沌裏,隐約看到柳若藤和許致坐在她身邊,二人忙活着幫芍藥的忙,給她額頭換上新的涼毛巾。

男女主真是好人啊。

不像某個沒良心的殺人魔。

“夏姑娘,”興許是看見她睜開了毫無神采的眼,柳若藤在她揮了揮手,“多虧夏姑娘,我們這次的懸賞任務才得以完成。”

完成了啊?那真是太好了。

夏蒹喉嚨間發出一聲“嗯”的音節。

“雖然結果出人意料,不過确實如我與師兄來時的猜想一樣,這一切并非鬼魂作祟,而是人為,也是我們有所疏忽才讓夏姑娘遭遇了不測,萬幸當時有裴公子在身邊保護了你。”

夏蒹:?

哈?

“還有,那個在夫人身邊伺候的王婆子我們已經将她押送進官府了,她不僅裝神弄鬼,府上縱火,在這之前還曾打暈過小少爺,綁架了夏姑娘你,官府那邊一定不會放過她的,夏姑娘以後再不用怕了,我們在夏姑娘病好之前也會一直在裴府守着你的。”

柳若藤的聲音很溫柔,怕夏蒹聽不清,語速還特意放慢了很多。

“對了,還有件事,”她像是有些猶豫,“我說了,夏姑娘不要難過,陳夫人她——”

陳夫人她好像被幻覺吓出了癡症。

簡單來說,就是陳夫人瘋了。

夏蒹躺在床榻上,昏迷的意識回想着柳若藤帶給她的這個消息。

一時也分不清,陳夫人落到這個下場,對比原書上吊自缢的結局,是好還是壞。

雖感嘆,但夏蒹對她生不出什麽同情,會救她,也只是為了能讓裴觀燭手裏少一條人命。

若裴觀燭的生母,于裴觀燭而言是地獄。

那麽陳夫人,于裴觀燭而言便是另一個深淵。

原書中裴觀燭死後很久,主角二人途徑金陵一戶茶館,曾聽說書先生說起這個殺人魔的前生,二人聽完一場,感慨良久。

當時金陵裴府早已剩了個空殼子,全府上下死的死瘋的瘋,當家的老爺也因教子無方,被上京禦史彈劾發配荒遠任職。

說書先生對裴府往事十分了解,每每上臺,茶樓裏便人滿為患。

那殺人狂裴公子,當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句話,說書先生在原文中說了兩遍。

他受繼母虐待,身上被熱鐵炙烤出一塊又一塊傷疤,和狗搶吃食,無人管無人問,但因身份如此,不讓他上學堂,恐遭他人話柄,繼母便給他套上裴二公子的得體衣裳,将他攆去學堂。

“可這裴大公子,天資優異,實乃人中龍鳳,書是看了便倒背如流,且提筆成章,11歲考中秀才之名,年少早慧,一時聲名鵲起,甚至得從上京來金陵的大儒諸雲易賞識。”

“諸雲易見他面若冬雪,輕雲蔽月,相貌更是翩若驚鴻,一雙眸子黑若夜,卻亮如星,又聽聞這孩子尚無表字,只有小名,便為其提了‘晚明’兩字作為表字。”

“孩子得大儒賞識,如此優秀,一般人家怕是睡夢裏都能樂出花來,可那繼母不但高興不起來,還想着法折騰,開始是不許孩子上學堂,可晚明作為神童,在金陵城內早已名聲大噪,她關了孩子幾日,外頭便起了幾日風言風語。”

大抵是見自己無法阻止繼子超越自己的親生兒子。

陳夫人嫉妒的眼紅,開始找些地痞無賴去和裴觀燭聊天說話。

可裴觀燭自小便習慣了不言不語,除去課堂上對詩和學習的一些禮儀用語外,正常的話都不會說,也自然不會跟那些地痞無賴鬥蛐蛐公雞。

病急亂投醫的陳夫人,在繼子十二歲那年給他送了個女人。

她以為繼子未嘗人事,定會一發不可收拾,可第二日,卻見繼子的花壇裏埋了一人一狗兩具屍體,皆被剖開了肚子,死相凄慘......

“晚......”

“哈!”

夏蒹從床榻之上彈坐起身,夜色濃重,她渾身被汗水淋透,嗓子又幹又痛,桌邊沒水,她不想麻煩下人,便想着自己下床找水喝。

腿剛挪出錦被,忽然感覺到一股異樣。

夏蒹隔着床幔,轉頭往對面窗戶的方向看。

便見夢中才見過的少年坐在纏枝木椅裏,手裏好像抱着個東西,穿一身黑衣,肩上灑月,正面朝着她,一雙眸子如夢裏見過的一樣,又黑又亮,如此美貌鋒利,卻不奪目,像黑夜中被籠罩的月亮。

本該害怕的。

手上被他用匕首劃出來的傷口還在發痛,可夏蒹此時與他對上視線,心裏卻只剩平靜。

二人目光隔着一層薄薄的床幔交彙,裴觀燭面上沒有往日常挂着的笑臉,意外的沒什麽表情。

可夏蒹卻覺得,裴觀燭現在好像很放松。

“你要喝水嗎?”

對方打破僵局,少年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出一種極為好聽悅耳的質感,像玉石碰撞。

“嗯。”夏蒹點頭,裴觀燭起身,從茶桌上拿了個杯子,倒了一碗溫茶給她。

蒼白的手捏着茶盞伸進床幔,夏蒹抿唇接過,那只手便又退了回去。

可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卻久久未移。

茶水一飲而盡,拒絕了裴觀燭拎着小茶壺的續杯服務,夏蒹呼出口氣,心裏又開始打鼓。

她動作隐晦的摸了摸傷未愈合的胸口,就聽床幔外,裴觀燭開口。

“夏蒹,過來。”

夏蒹被他喊名字,心裏一咯噔,害怕不樂意去,“幹幹、幹嘛?”

床幔外少年歪了下頭,溫聲重複,“過來。”

夏蒹與他僵持片晌,還是下了床。

沒了床幔阻礙,少年的面容在她眼中變得清晰。

他站在床榻前,衣角碰上她的腿,長發如往常一般用紅色發帶半束起來,耳垂上血玉如滴,垂眼看着她慢吞吞的找鞋。

“好慢啊。”

夏蒹蹙眉,她最讨厭別人催她,正要彎下腰去床底下翻找,一只手忽然從後抱住她腰身。

“哎?!”夏蒹吓了一跳,再反應過來,視線已經長高,她被裴觀燭抱在懷裏往前,視線只來得及一瞥他纖長不翹的睫毛,便被他擱到了妝臺前的凳子上,還将鞋給她找了回來。

“打開看看。”

他指的是妝臺上擱着的高高的大木盒。

剛才他抱着的好像就是這個。

夏蒹心思不安,手猶豫不決,磨磨蹭蹭好久才打開了一層鎖扣。

入眼,是一大堆亮閃閃的首飾。

接着往下打開,裏頭還擱着镯子,耳飾,口脂,香膏,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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