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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車檐上的銅鈴當啷當啷響個不停,馬蹄聲慢條斯理地踐着鈴兒響,連帶着車身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晃。
黑漆桐木的寬敞車廂裏,莫氏那張風韻猶存的臉拉得老長,嘴角也憤懑地向下撇着。
“想我莫姒月再不濟,也是柔夷莫王府的嫡二小姐,他雖是京都侯府嫡出的,但當初卻是以一介普通小卒的身份來我柔夷,既無依靠,也無功勳,教我配他已屬低就。如今陪着他好容易熬出頭,得以擢升回那中原王都,終于揚眉吐氣一回。來前當着阿寶她阿翁面也說得好好的,要帶着我們母女風風光光回他威遠侯府,誰想臨到門口卻又來告訴我不回了?還非得去擠什麽故交的別苑?我好歹也是他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威遠侯府七太太,就這麽見不得人?非要将我像個妾室一樣打發?”
此時春末,四季分明的中原漸漸有些悶熱,莫氏在四季如春的南邊呆慣了,一丁點兒暑氣都受不了,心浮氣躁之下,話也說得無甚分寸。
她身邊的陪嫁婆子勸個不停, “姑娘是姑爺明媒正娶的嫡妻,咱們姐兒又是姑爺唯一的子嗣,姑爺怎會輕易怠慢?何況昨夜姑爺不是也同咱們解釋清楚了麽?着實是姑爺當年與那威遠侯夫人結怨頗深,而今咱們回得又不大湊巧,逢上威遠侯兄弟幾人在外辦事未歸,留下侯夫人在府裏主事,那女人城府頗深、眼高于頂,姑爺是怕到時候您會受委屈。”
莫氏沒好氣地啐了一口:“你信他滿口胡謅!我還從未聽說過哪家高門大戶的夫人會為了十幾年前的瑣事去為難小叔子!血親之間哪興會記仇記這麽久的?分明就是他覺得我上不得臺面,比不了他那些公府世家出身的嫂嫂,怕我給他丢面子罷了!這十餘年一直不都是如此?他雖嘴上不說,卻甚少願意與我出門,連他那些一道從華都來的同鄉做了席面邀我,十次裏便有九次會被他截了不準去。依我看,這次也一樣!”
阿彩媽媽有些無奈,底下的人皆知主母雖然貌美,但性子魯直,說話行事常不過腦,不讓她出門應酬多半也是為了她好。
但這些話也不可能當面直說,阿彩媽媽略略組織了下語言,就又笑着安慰。
“姑娘此言差矣,若論出身,孟家唯一個公府嫡出的侯夫人在你之上,其餘兩房也就那樣,姑娘又何必糾結于此?從前姑爺那般,也是見你心性單純,沒得被心眼不好的人算計利用。何況在家時,土司大人就常誇姑爺有勇有謀,而今姑爺應該也有自己的考量,且又不是一直不回去,姑娘就是不想信姑爺也該信土司大人吧?”
話至此處,莫氏想起自家老父對孟岸一向都是滿意的。
而後者雖是贅婿,但一直以來也未曾對莫府任何人、任何安排有過抱怨不滿,待人處事進退有度,對她這麽一個時常犯糊塗的老婆也總是耐心呵護,若說這些裝出來的,還一裝就是十來年,也不大可能。
擡眼又見靠在小丫鬟身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女娃娃,莫氏這心裏便升起百般憐惜,伸手讓阿彩媽媽把女兒抱了過來。
結發多年,她心底其實也知道丈夫辦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只不過, “若只我一個,什麽猴府豬府我都無所謂,可我的阿寶……她卻是姓孟的,又是女孩家,我聽說這中原人最在乎女孩兒的名聲清譽,若讓人曉得她有家歸不得,只怕是要在背後胡亂揣測…還有我阿姐,未出閣前她就恨我之深,如今又比我早嫁來京都許多年,若被捏住了把柄,添油加醋地潑到她認識的那些達官顯貴耳朵裏,那叫阿寶以後如何在這異鄉立足……”
說着,做母親的便自顧自替孩子委屈起來,眼眶裏立刻便蓄滿了淚。
阿彩媽媽正愁怎麽往下勸,偏在這時叫那車輪磕上了一塊石子,坐在車裏的人也跟着震了一下。
莫氏蓄在眼眶裏的淚,便也随之晃了出來,剛好落在了清黛的眼睑上。
小女孩又長又卷的睫毛顫了幾顫,方幽幽睜開了眼。
眼前漸漸明晰起來的畫面,卻令她有些茫然。
她不是死了麽?
……再确切一點,不是她死了,而是那個鸠占鵲巢的異世女子死了。
說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原本的清黛從生下來便是在中原之外的柔夷外祖家生活。
其外祖乃花溪城主、柔夷之王,而她又是莫府這一代裏頭個孫輩,又天生伶俐精靈,從小就集阖府的疼愛于一身,走到哪兒都是衆星捧月,呼風喚雨。
然而就在十歲這年,在她與母親随父親升遷回京的路上,即将抵達都城門口之時,尚還在睡回籠覺的她竟然就被人強行奪舍了。
從此整整二十年,眼睜睜看着那個搶走她人生的異世女子頂着她的身份名諱,在禮教森嚴的中原京都,荒唐得人盡皆知。
尤其是及笄後的那幾年,這厮一會兒吵着鬧着要自己開青樓做酒肆,一會兒又以悖逆德行之言煽動身邊的貴眷千金與夫君和離、忤逆父母,去自立門戶做什麽獨立女性。
誰想生意是做一家垮一家,還常常招來一堆烏七八糟的爛攤子讓家裏人給她擦屁股;惹惱了原本對她很是疼愛的伯父姑母,還把滿京的貴眷得罪了個幹淨。
生生将“孟清黛”三個字活成了華都城裏最大的笑話不說,還連累家中男子在官場被排擠冷落,女子被人指指點點、擡不起頭,全家上下一塊陪着她淪為笑柄。
誰想都這樣了,這丫頭竟還一直自诩聰明絕頂、遺世獨立,全然不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裏,該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後來還被那寧國府世子幾句花言巧語,迷得暈頭轉向,要死要活。
雖說那厮是長了張人見人愛的小白臉,但瞅那眼神就知不會是什麽善茬兒,何況寧國府勢大跋扈、居心不臣,于本朝一直都是為天家忌憚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節骨眼兒上,但凡是個明白人都不會輕易與他家有所牽扯。
果不其然,易君彥從頭到尾也不過是看上了莫府在南疆的威勢,想通過她獲得莫府的助力,她卻還傻傻地以為自己找到了這世上唯一能夠理解自己的良人知音,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送了出去。
結果呢?
被他诓得失去所有、淪為一介孤苦宮女,在後宮苦熬十五年不夠,容顏盡毀不夠,背上弑君國賊的罵名還不夠,竟在叛軍攻破皇宮大門之時,還癡癡地以為他是為自己才逼宮造反,事成之後會把她接回去,八擡大轎娶為正妻?
若非易君彥親手送上那一盞鸩酒,就是清黛這個原主顯靈,親自來罵,只怕她也依然不肯醒悟。
縱觀她這輩子,也就臨死前最後做的那一件事令清黛覺得舒心。
畢竟絕望之中還能想起來一簪子戳死易君彥,拖着他一起下地獄,已是這缺心眼的姑娘多年來辦得唯一一件漂亮事了。
也虧得老天開眼,終讓清黛在她死去後,有機會重歸自己的殼子,讓所有的一切都回歸原點。
那個不太聰明的異世女子,也算是用她短暫的一生給清黛狠狠上了一課。
想到這裏,清黛不禁揚起臉頰,望着失而複得的母親,用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臉頰。
是暖的。
是她看得見也摸得着的。
清黛心尖顫顫,低下頭将狂喜的淚逼了回去。
先前那二十年的冷眼旁觀,便像是一場身臨其境的噩夢,既惹人憤恨不已,又不禁遍體生寒。
她不要過那樣的人生。
“阿娘……這輩子女兒一定好好的,不胡鬧。”
莫氏被女兒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弄糊塗了,便輕刮了下她精巧的鼻梁,緊摟在懷裏笑着哄:“小丫頭片子說什麽呢,定是做噩夢了吧?”
清黛不适應地僵了僵,這種許久不曾感受到的親昵與溫暖,讓她莫名有些無所适從。
她幾乎都快要忘記了那個曾經被父母和莫府上下捧在手心裏、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小姑娘是她自己。
與世隔絕太久,想要重新适應凡世的溫度與煙火氣,确實也還需要些時間。
她慢慢讓自己重新恢複冷靜,開始細細思量當下的處境。
憶起當初進京之前,她被強行從身體擠了出去,便是為着母親不肯受委屈,外加那異世女子實在好奇這個時代的深宅大院長什麽模樣,在旁拼命鬧怪,最疼她的父親根本招架不住,只能帶着她們娘倆直接回了侯府,這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一家三口當着他從前那些發小故交的面,被慘兮兮地晾在侯府大門外兩三個時辰才從角門灰溜溜地進去,吃足了威遠侯府夫人的下馬威,顏面掃地。
就連個正經的洗塵宴,也是幾日後威遠侯回來後才叫匆忙辦了。
京城人大多拜高踩低、跟紅頂白,眼見孟岸如此不被本家重視,便也生了輕慢,原本打點好了讓他直接到兵部上任,卻被耽擱成了個無關緊要的閑差,從此一連五六年未得重用。
再加上有那麽個名聲破敗的女兒,落了教女無方之名的他,這輩子的仕途算是徹底無望了。
這時的大乾雖處盛世,還有着所謂讓無嫡子的勳爵人家以嫡女襲爵的女爵令,讓女子的地位得到了那麽一丢丢的提高,但當家立業的依舊還是男人。
一家之主混得不好,他身後的妻兒老小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清黛自恃不是那等視名譽尊榮如糞土的世外野人,也不想做走到哪兒都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話的過街老鼠。
她就是個再俗氣不過的凡人,也沒什麽大的志向,只想要榮華富貴,一生順遂。
這很難麽?
“阿娘,”清黛神思一定,便從莫氏腿上爬了下來,乖巧地坐到一邊,“你就聽阿爹一次吧。”
在孩子面前,莫氏本是刻意避開了這些大人的話題,從前清黛雖也會人小鬼大地問這問那,但也都只是聽着,像這般直接就事提意見倒是從未有過。
莫氏不免有些嗔怪地摸了摸她的額發,“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麽嘴,阿寶乖,還沒到家呢,再睡會兒吧。”
聽了這話,清黛心裏暗暗一嘆,不過她也沒打算就此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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