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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主座上的孟岩長嘆一聲,無奈地點了個頭:“洗塵宴可免,但開祠堂祭祖的規矩免不得。便再擇個吉日,将禮數全了吧。”
然祭祖吉日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選出來的,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安排清黛一家在侯府住下。
其實早在前些年孟岸就動了回京的心思,此番擢升,也是提前一兩年就在走動打點,事定之後就立刻遞了消息給侯府。
府裏邊也是從那時起,便着手布置上了。
威遠侯府之大,足占了威遠街的半邊。
整座宅邸坐北朝南,外院與內院間引了天龍河的水隔成活水渠,花林環繞,小橋流水。
孟家各房夫婦還有公子小姐們的住處,恰都掩映其中。
原先府裏公子小姐到了七歲上便都有了自己的院子。
侯夫人朱氏疼愛獨生女兒,趁着孟岸不在,便把他還是侯府七少爺時住的院庭給了清照獨居。
不曾想有生之年竟還能看到正主歸來的這一天,雖然不情不願,但最後朱氏還是同意了物歸原主,将自己女兒從中挪出來。
重又把靠近祠堂的兩處原先用來堆放雜物的一進院修整一番。
從外邊看是就像一座嶄新的小院,但內裏确實兩道院門,兩個小院。
地方雖不比侯府裏別的院子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清照和清黛姐妹倆一人住一邊。
這般安排清黛倒不意外,畢竟那異世女在時就是如此。
說來也是冤家路窄,讓她與清照擡頭不見低頭見,姐妹倆成天到晚地和對方挑刺拌嘴使臉色。
可憐那異世女一則口齒不如清照伶俐,二則學識不及清照一半,日裏不是被清照怼得啞口無言,就是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羞辱的那個。
清黛在一旁瞧着,卻也要為清照說句公道話。
這姐妹倆的矛盾大多時候也都是從異世女那一頭挑起,清照冷傲,通常并不理她,只有在被氣急了才會還上幾句。
不過在氣清照這件事上,那女子卻更是一把好手:清照讀書習字時,她就隔壁故意拉着小丫鬟們高聲調笑,清照繡花裁衣,她就會諷刺她思嫁心切。
兩個姑娘湊在一起就雞飛狗跳地鬧個不休,後來侯夫人幹脆就把異世女挪去府裏最破最僻的一角小院住了。
孟岸身無要職,一家三口都還要仰賴侯府養活,哪怕明知女兒受委屈,夫妻倆也沒有底氣争辯什麽。
是以想起那間門窗發鏽、年久失修的小破屋,清黛就忍不住地嘆氣。
趁着下人們忙進忙出地搬東西,她便留下阿珠守在屋前,自己往隔壁院子去了一趟。
等她回來的時候,天也黑了,東西也基本上都搬得差不多了,屋子裏只剩下阿珠在整理幾個放要緊物件的箱籠。
阿珠累得滿頭大汗,擡頭見她回來,喜道:“姑娘您總算是回來了,您若是再不來,我便要累死在這兒了。”
清黛笑盈盈地走到桌子旁邊,想給她倒杯茶水解解渴,一碰上那紫砂茶壺,又聽阿珠說:“姑娘別折騰了,裏面是空的。”
“空的?”清黛眉心一跳,“沒讓人往裏添茶麽?”
阿珠搖搖頭:“我适才跟她們說起過,但她們裝作聽不懂我的說話,既不搭理我,也沒告訴我茶水房在哪兒。後來人兒搬完東西就都走了,我忙着收拾,便把這茬兒給忘了。”
清黛這才想起來,之前也是這樣,異世女頂着她的皮囊與父母分開來住後就受了冷遇。
偏她不懂裏面的門道,一直都沒覺得自己院子裏只阿珠一個丫鬟有何不妥,平白累得阿珠為她上下操勞,最後還被卷進她與那誰私會的風波裏,落了個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每次回憶起這些,清黛就不住地冒冷汗。
可她有有些想不通,這次她分明已經穩住壞事的母親,将命運從原先異世女所走的錯誤方向上拉回了正軌,可為什麽還要遭受和她一般的冷遇?
“阿珠,”清黛一面繼續想,一面喚了阿珠一聲,走過去将她拉了起來,“夜深了,就別急着收拾了。”
阿珠疑惑地看了看攤開在那兒的大大小小幾個箱籠,還有各種來不及歸置擺放的小東小西,零零散散,滿地都是,“可若是不趕緊收拾的話,明日被人看見,會笑話姑娘的。”
清黛莞爾,笑容中夾雜着幾分十歲女孩兒不該有的沉靜,“那就讓她們笑話呗。”
次日清晨,清黛故意賴了會兒子床,而後依舊穿着昨日回府的衣裳,潦潦草草地梳洗了下,便帶着阿珠去給長輩們請安了。
現如今她二伯娘也就是威遠侯府的當家主母尚病着不見人,連她自己親女兒的晨昏定省也免了,府裏也沒有更高輩的老祖宗供養,各房公子小姐問安只須到自己父母跟前就是。
但因清黛一家是新回來的,她除了要去莫氏那裏一趟,轉而還要跟着母親去見一見上面的兩位伯娘。
尤其是這些日子代替侯夫人管理內宅的三太太。
清黛起身後便讓阿珠去過莫氏他們的院子傳話,道是自己頭一日睡過了,為了不讓三太太久等,莫氏可先走一步。
待她與阿珠姍姍遲往三房夫婦住的福陵苑,滿府的女眷除了侯夫人,都已彙聚于此。
還未進門,六房太太江氏肆意的大笑聲便刺進了她的耳朵。
等她走進去時,又正好一頭子撞進了她細長上挑的鳳眼裏,“喲,這是哪家貪睡的小豬兒,都日曬三竿了才起來?”
清黛連忙歉疚地屈了屈膝,不好意思地颔首道:“阿寶來遲,請各位太太責罰。”
六太太咯咯地笑,看着她眼帶譏諷,“畢竟你們柔夷和咱們中原規矩是不大一樣的,頭一次也就罷了,再有下回,伯娘們可就要親去床上逮你了。”
清黛假裝看不出也聽不明白,嬌憨一笑,正要埋頭去到母親身邊的小杌子上坐下。
她方一走近,莫氏便忍不住蹙了蹙眉,伸手替她正了正發髻上的纏頭蝙蝠小銀釵,但左看右看還是不大滿意,便有些疑惑:“這丫頭,即便是瞧時辰晚了,趕着跑過來也不至于把頭發跑散了吧?你院子裏頭的女使們呢,都是怎麽伺候的?”
清黛凝了凝神,方擡起一雙懵懂無知的杏兒眼,“阿珠昨兒與我收拾箱籠收拾得太晚,今晨跟着我睡過也是不小心的,阿娘別怪她,是我自己不夠勤快。”
這話說出來,各人便撿了各人想聽地聽。
就好比莫氏聽見的是不懲罰“沒”照顧好主子的阿珠,六太太聽見的是這對小主仆一起睡過了時辰,一個賽一個的粗鄙懶散,三太太聽見的則是小姐手腳勤快,性情寬和,願意和丫鬟一道打理東西。
而獨自坐在另一邊的清照卻淡淡撩起眼皮,望着清黛靜靜問:“妹妹昨夜從我那兒回去已是戌時末,怎的這樣晚了回去還要親自收拾東西,院裏使喚的人呢?”
她是威遠侯府嫡長一脈的獨生女,父親是世襲侯爵,母親是國公府嫡女,按理說,本就是這府上除了父母以外,第三尊貴的主子。
雖還未及笄,卻有一身書卷裏浸出來的清貴高雅,走到哪裏都不容人小觑。
她要開口說話,餘下三房做叔叔嬸嬸的也不敢跟她過分地擺長輩架子。
三太太聽她這麽一提,眼珠輕輕一動就明白過來了。
轉而溫聲又問漸露心虛的六太太:“是呀六弟妹,給七房兩個院子配下人的事不是你主動請纓攬過去的麽?怎生讓阿寶的院子裏頭只一個外家帶回來的伺候?”
六太太不自然地撫了下發鬓,僵着笑臉道:“七房院子裏倒都妥當,至于阿寶院裏,我心想這是七弟家的獨生丫頭,外祖又是那柔夷莫家,自是和照姐兒一般尊貴,本要從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家生子中細挑幾個好的過去,卻是一直無有中意,加上這兩日事忙,竟讓我給耽擱了,真是該打。”
清黛聞言,不由偷眼去看清照的臉色。
只見如今也不過十二的半大少女神情愈發冷淡,擡起手邊青底描金琺琅茶杯呷了一口,卻并不搭茬。
她這人脾氣怪得很,既不喜與人争,更不喜別人與她争,此外最最不喜歡的,便是受人挑撥,逼得她與別人不得不争。
六太太的話挑撥之意太過明淺,在座唯一能把她堵回去的莫氏卻對她的話深以為然,“先前在柔夷時我就嫌阿寶身邊那幾個丫頭不夠伶俐,這才沒帶出來。如今六嫂嫂肯為阿寶如此費心着想,慢兩日又有什麽打緊兒?阿寶還不謝過你六伯娘?”
清黛看了看被當槍使了還不知道的母親,內心汗顏,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但最後還是老實地依言從小杌子上站起來,走到六太太面前福了福,“多謝六伯娘好意。左右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和阿珠不偷懶,再一日應該就能打理清爽,到時候還請三伯娘六伯娘還有三姐姐親來查驗成果啊。”
她笑盈盈地說着,一臉真誠無邪,好似看不見六太太眼底連掩飾都懶得掩飾的譏諷。
終是清照看不下去,只嘆這丫頭白長了一張聰明像,正色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還從未聽說有主子要親自動手打理這些雜事的先例,更何況四妹妹才來,年紀又小,說出去是她勤勞懂事,但要碰上那愛嚼舌根的,可不就要說侯府裏沒個體面?何況這世上也沒有妹妹無人照料,做姐姐的卻前呼後擁、招奴引婢的道理,六嬸嬸若是忙不過來,四妹妹也不嫌棄的話,便先從我院子裏撥幾個過去伺候吧。”
清黛不禁為清照的上道暗自感激,三房六房卻都知道原先給清照挪院子時,因為新居所的大小嚴重縮水,她身邊的人便不得不裁撤了一半。
倘若這回又要從她那裏抽調人手,只怕那侯夫人即使病得再厲害,也要爬起來鬧了。
她起來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侯府內宅大權。
三太太連忙朝清照一笑,“照姐兒這就真真是孩子話了,嬸嬸們再不中用,也不至于要從小輩那裏拆東牆補西牆,才能讓大家夥過日子。”
話到此處,又見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清黛,“這樣吧,等會兒三伯娘整好沒什麽事,便陪着阿寶自己挑幾個中意的,好不好?”
六太太眉頭若有若無地擰了擰,刻意地呵呵笑起來,“三嫂嫂您這不是當衆打我的臉麽?得得得,您就別費那功夫了,讓我這有罪之人就再将此事包攬過去,不求戴罪立功,總也要做做補救才好呀。”
三太太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已經站起身的六太太揮着帕子擋了回去,立時領着自己院裏的丫鬟婆子風風火火地先走一步了。
“七弟妹見笑了,你六嫂子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三太太無奈地輕搖手裏的牡丹缂絲團扇,頓了一下又對清黛道,“那等會兒阿寶就自個兒好好挑,左右這是咱們自己家,只管放心膽大,有什麽便是什麽。”
清黛也不做那矯情推脫的扭捏之态,大大方方地笑着應下,一派爽朗明快。
心裏卻暗覺不妙,她得自己去挑人?
還能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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