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日光
日光撕不破薄霧, 天還未亮起來,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昨夜打濕的青磚還未幹,空氣中尚且彌漫着潮濕泥土味。
顧浔起身時動作小心, 點了盞昏燈, 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西辭, 他睡覺安穩得很, 一動不動的,顧浔還是多此一舉替他把背角扯了扯,讓人徹底蓋嚴實, 只露出張精致好看的臉來。
西辭睡着也是溫溫和和的, 但這種平和同以往不一樣, 是種……放下所有挂念的平和。很輕松。
晨起的鳥雀停在枝丫上低鳴兩聲, 卻沒打破這片靜谧。
顧浔借着無人, 偷點昏光, 杵手在一旁悄悄打量着西辭。
這還是他第一看西辭睡覺,安安靜靜的,呼吸都斯文,怎麽着都讓人心動。
顧浔目光順着他輪廓描摹一遍,差點沒管住自己的手, 最後還是規規矩矩地放下了。只心裏嘀咕一句,說好守我,自己倒還先睡着了。
顧浔抽回手,怕再看把人看醒了,正欲滅燈, 聽到門外有腳步聲, 擔心把人吵醒,忙趕到開門。
是李豐。
“神君……他……”李豐餘光往裏瞟, 被顧浔偏身擋了個嚴實,他食指壓在唇上,做出一個噓聲動作。
顧浔從裏間出來,也不管什麽衣衫整不整,轉身将門輕輕合上,帶人走遠些才說,“他太累了,有什麽要說的,問我。”
李豐瞳孔驟然瞪大,打量了顧浔兩眼,這少年是長得好看,但眉宇間張揚邪氣得很,也不像……他活得有些年頭了,真怕見到不該見的……
雖然,這少年看上去的确沒多正經,但那可是神君,他怎能用如此污穢的想法亵渎神明……
李豐呆住半天。
“你到底問不問?”顧浔蹙蹙眉,懶散打了個哈欠,“不問我要回去補覺了。我也累得很。”
“……”李豐啞口半天,才說正事,“西臨護國仙師來拜訪神君,正在大殿候着。”
“楚明修?”顧浔眉頭微蹙,“他來幹什麽?”
“說是聽說神君下山了,特來拜訪。”
“我去會會他。”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顧浔倒想看看這家夥葫蘆裏賣得到底是什麽藥。
“那……”李豐立在原地,不知該喊醒神君還是跟着這少年走。
顧浔把衣衫随意扯扯,腰帶忘屋裏了,索性随意系着,灑脫懶散。說也奇怪,最近怎麽感覺自己好像長高了些?
“對了。”聽到身後沒腳步上,顧浔想起什麽,“還請王爺送些清淡吃食來,他醒了該餓了。若有桃花酥就更不錯了。”
“……”李豐竟然神差鬼使點了點頭。
不出所料,兩人見面,皆是一副——怎麽又是你??的表情。
楚明修沒了腿,坐竹椅上來的。顧浔把他從下到上打量一遍,目光最終停留在那張滄桑消瘦的臉上,沖他扯出個不算和善的笑。
“上次的事,多謝少俠出手相助。”楚明修和藹一笑,行了個簡單的颔首禮。
顧浔走到他旁邊坐下,将宮女倒的溫茶挪到一旁,對着象征着自己25%生命值的人毫不客氣,“西臨距中州五六百裏,楚先生怎麽想起來雍都了?”
“上次無生塔一事後,在下對神君感激涕零,一直無以言表。”楚明修說得情真意切,“聽聞神君下山來了中州,只仙君近來身體抱恙,特地帶了些對滋養血肉靈力極有效果的仙草丹藥,趕來中州當面道謝。”
“他好得很,有勞你好心。倒是先生消息靈通,他來中州的事,清陵都沒多少人知道,你倒是碰了個正巧。”顧浔笑笑,指腹沿着杯沿把玩,“就是不知先生來謝什麽?”
顧浔擡眼看楚明修,聲音壓低些,“謝他舍生為死?還是謝你們的貪生怕死?恬不知恥?”
雖說楚明修活着,證明那場毀天滅地的大戰可能延遲,但……這和顧浔看他順不順眼沒太大關系。
五洲國師害西辭身負重傷,若不是關系游戲進度問題,顧浔自己都想把他們弄死。
現在,竟然還有臉好模好樣跑來找西辭道謝?顧浔看着只覺得虛僞惡心。
“你!”楚明修顯然有些動怒,但察覺到是在大殿之內,身邊還有人,又思及無生塔裏的事,終歸不是什麽光彩的東西,他只對外宣稱其他四位仙師是為掩護神君與炀北魔尊決鬥才受傷仙逝。
關于承受不住欲望,還害西辭受重傷這事兒,關系五洲皇室顏面,是絕口不能提。
若惹惱了這人,口不擇言,不但西臨,五洲的面子都沒了,楚明修盡量給這人找臺階下,“無生塔的事,是我們處理不周,連累神君和少俠。”
“連累我說不上,我的命不值幾個錢。”顧浔道,“只是,連累了他,你們五洲打算如何回報?”
楚明修一時無話可說。
顧浔想起在清陵那些日子,眼裏見過的一些事兒,五洲皇室亂成一團,撒手萬事不管,逼得西辭整天忙裏忙外,火氣更盛,咬牙道,“他是你們的神明,是庇護五洲的,不是為你們收拾爛攤子的。”
“是我們疏忽……”
“疏忽?!”顧浔輕笑一聲,“楚先生疏忽兩字輕易,可知……”
“少俠,茶涼了!”未等顧浔情緒爆發,楚明修先笑臉盈盈開了口,又對李豐道,“不知王爺可方便遣了宮人,我與少俠有些私話要說。”
“無礙。”從兩人方才的談話中,李豐已然聽了個模糊,雖說五大仙師行為不可取,可……現在中州何嘗不是有求于神君,他又何嘗不是楚明修那樣的人。
李豐帶人退下後,殿裏氣氛很是微妙,總感覺又隐隐的火花在摩擦。
“神君确實救我于水火。”楚明修呷了口清茶,神色不似方才,“但,待你,更有甚之。”
顧浔把玩着茶杯的指尖一頓。
楚明修不是白經歷過那麽多人事的人,顧浔臉上本就明顯的情緒他看懂二三,估摸這少年一定認定神君對其有救命之恩,打算拿自己開刀出氣,他就着這個點說事,“神君背你出妄念鏡,出來的時候一身的血。神君本可毀了那妄念鏡,但怕你殘念在裏面,生生用術法給封印住了。”
顧浔眉頭微蹙。
楚明修嘆一口氣,“少俠可知封印上古魔物得消耗多少靈力?”
顧浔臉色已然不好,楚明修接着說,“鴻宇仙君來助神君,神君竟讓他先帶你走,只身應敵!焱嶺的三萬魔兵當真有那麽好對付?若不是那魔尊閉關了,神君回來別說躺上七日,七十日都不一定能複原。”
原來,楚明修帶的那些補品意有所指啊?
西辭果真在無生塔受了重傷……竟還是為了自己。
顧浔眉頭擰得化不開,心裏不是滋味。他說其他人連累他,原來自己才是那人最大的累贅……
“神君畢生潔如皓月,清陵守你那些時日,閑言碎語沒少傳。說他忘了初心,竟憐憫魔徒……”楚明修道,“少年,你還是太年輕。人這一生,哪有那麽多愛憎分明。”
顧浔心裏不痛快,但面上還算鎮定,他偏偏頭,“我欠他的,我會還他。”
“神君以蒼生為任,誰敢說虧欠他?”楚明修道,“誰又還得了他?”
是啊,誰又還得了他?五洲仙師還不了,顧浔看着指節晃神,他這一身廢骨……更還不了。
他除了給西辭惹些糟心事兒,一無是處。
可……
“還得還不了,只有我能說了算。”顧浔舒眉笑笑起身,“不勞楚先生費心。”
楚明修還未來得及再說話,顧浔已然走到他身邊,手負在身後,身體微俯,話說得剛好夠楚明修聽清,“本以為身為仙師,貪生怕死已經很不要臉了。沒想到……對你的救命恩人使什麽心理戰術?可惜這招對我沒用。”
“你……!”楚明修顯然有幾分惱羞成怒。
“我什麽我?我是沒人要,是來自魔窟,那又怎麽樣?”顧浔直起身,懶散掃了楚明修一眼,眼神裏盡是邪氣,“楚先生,自身都難保了,還是少管別人閑事吧。這時候來中州道謝?這借口太爛了。”
顧浔見楚明修臉色已然轉青,他倒笑笑,“他不會見你的,楚先生的龌龊心思換個地方使吧。警告你,別再往他身上打主意。”
顧浔轉身出了門,一直在殿外踱步的李豐趕上來,問,“楚先生說了些什麽?”
“說……”顧浔看李豐一眼,煞有其事,“謝謝你的溫茶。”
李豐不解,顧浔又補充了一句,“好心提醒王爺一句,要麽把他攆出去,要麽找人把他看好了。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的每句話都有目的。
李豐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想着人該醒了,顧浔往回路走。
李豐跟上來,醞釀半天還是問出了口,“神君……他老人家打算什麽時候去探查雍都?”
見了楚明修,本來心裏就很不爽了,這話直接觸了顧浔逆鱗,他停下來,挑眉笑笑,“這是你李家的國,不跟清陵姓。你怎不去看?窩在這皇城裏混吃等死,還有臉催別人?”
“不是!老臣不是這個意思!”李豐忙解釋道,“昨夜陛下在護國寺枯坐了一夜,任何人都不讓進,老臣實在擔心得很……中州的疫病每日都有成千上萬人沾染,老臣是怕……這國,撐不了多久了!”
“撐得了,是中州福澤。”顧浔拍拍李豐的肩,道,“撐不了,是中州命數。”
李豐一時啞言。
“現在你最該關心的,是宮中安穩。你們那小皇帝,我看着偏激得很,最好管着點兒。”顧浔側身錯過李豐走開,“城外的事兒,待他醒來我們便去,你知他會憐憫你們。”
李豐退了,顧浔也回到偏院,今天天氣不錯,放了晴,院裏的花兒也被雨洗得更加嬌豔,顧浔剛手癢想折一支,又想起方才楚明修說的話,瞬間沒了興致,直接回屋了。
顧浔手才放門邊,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先從內裏開了。
只見西辭穿戴整齊出來了。
兩人尴尬打了個照面。
西辭還算淡定,“昨夜……”
“昨夜呀?”顧浔見了西辭,心情也一瞬間放晴,抱着手斜靠門邊笑,“仙君睡得可好?”
“……”西辭看他一眼,攤開手心,道,“香調得不錯,就是莫再亂用了。”
原來他知道啊?這下顧浔更開心了,心知肚明被算計,不是放下了戒備,是什麽?
他拉過西辭的手,将他掌心合攏,“我認錯。對不起……”
顧浔的對不起,是說給方才知道的那些事情。
西辭什麽都不說,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虧欠了他那麽多……
西辭化去手中香囊,道,“更衣吧,出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 ̄▽ ̄~)~
晚安啦,好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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