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滅城

四月的玉都城,入春不久,本是一年耕作的時節,務農的人該在田野裏耕種。怕是一輩子也沒想過,手裏的鋤頭有朝一日也會變成屠人的工具。

與那些專業将士不同,這輩子,他們從未拿過刀,從未殺過人,玉都城門前旗幟揮舞着,鮮血灑滿了一地。

那人踏着屍體走來,臉頰殘留的血一直流到他的嘴角,“主上,人來了。是城裏務農的壯漢,別的跑的跑了,死的也……主上,這應該還有幾百人,眼下我們只能突圍出去,再向高麗借兵。”

呼嘯着的春風亂了旗幟,那些農夫走到城門前一看,那觸目驚心之景,更是不敢靠前。

玉恒望着這江山,玉氏的大好河山,原來只剩這些個人了。春風帶着城裏的柳絮,飛揚在屍橫遍野的各處。

“養賢,把他們放了……”

“主上你說什麽!?放了他們?這可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此話一出,農夫喜,忙着叩頭,嘴裏喊着,謝主上大恩,謝主上大恩。看管的士兵皆不知所措,眼睜睜看着剛抓的人又給放走。

“你以為這幾個人能改變什麽?他想我死,豈會給留條我活路。”眼神的淡然下落到嘴角,彎出苦苦一笑。

“可主上……”養賢眉頭已是皺成一團,沒了農夫當送死的,別說突圍,就是逃命也難。

“我已定了,開城門,歸降……”那二字一出,養賢一下跪倒在地。

“主上,不可,絕對不可!開城門只有死路一條!”

“開城門!”玉恒臉上落去了悲,轉身朝着門前的守城将士喊。

城門開,那撲面而來的聲響像是要震開整座城牆,在這空蕩的街道裏來回打轉,盡管這兒已是一片死寂。

“玉都……亡了……”他腳步一換,轉向這來勢洶洶的敵人們大喊,“阿绮你看,玉都亡了!”

“主上,是,是夫人!是夫人!”養賢突然向那兒一指,巷口有個女子,緩緩朝他走來,步伐輕盈不亂,一身淡藍色的裙裝隐隐露着淡粉的罩衫。

溫婉動人之聲與多年前一樣,“王爺,妾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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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恒餘光斜向她,她早已不再是當年嫁過來時的風姿卓越,如今如同枯殘老木,已再也沒有心計可使。

餘光重回正前方最後抵死的兄弟,慢慢吐露幾個字,“你來幹嘛?走!看在羅家的面子上,他不會動你。”

裙擺在這春風中終究會沾染上血腥,濃濃的氣味,怕是這一輩子也抹去不了。

她跪下,就跪在沾滿血的地上,“王爺,是還在恨素兒嗎?……素兒後悔了,這輩子,手上的血腥沾得多了,怕是夜裏也合不上眼……”

一個健步上去,咚一聲,三步之外的木柱上多了一個血印,血分成幾股流了下來。

柳絮飄着,從護城河邊飄來,落在她的身上,她還沒死,血從額頭止不住向外流,身軀蜷縮在一起,在這血泊裏止不住地抽筋。

“主上,夫人她?!”養賢蹲坐在羅素兒身邊,她伸出的一只手緊緊扣住,血印就在了他的掌心,紅,而且難聞。

“主上!”他望向玉恒,嘶喊聲後看着亡國苦笑的男人,緊閉雙眼,他的子民都沒了,曾經許諾給她的江山一并被毀了。

他摸向腰間,扔去一把匕首給養賢,“殺了她……”

“王,王爺你在說什麽?”

“一刀,或許能解脫更快。”

養賢伸手,接過匕首,他殺過人,殺過許許多多的人,可如今手卻開始發抖,“是……”

血,再次濺上他的臉,他坐着,沒了,什麽也沒了,開始哭笑不得,開始攥着胸口的那塊布料蜷縮在地上。

他是個将士,确變成這戰場最懦弱的人。

鐵騎,飛沙,将士們的呼喊聲,歡呼雀躍勝利的鼓號……噠噠……噠噠……

破舊的盔甲在亮出它最後的光彩,這是他最後的時刻,他沒有恐懼死,更不再奢望活着。

銀發鐵騎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馬上那人拉了拉缰繩,喊道,“人呢?!把人交出來!”

玉恒端正站在原地,盡管此時四周的殺氣已撲面而來,他端的起的是最後的皇者風範,正了正衣冠,嘴角佯裝着不屑,“皇兄說人?怕是已被你都殺光了。”

馬上那人眉頭一皺,随即翻身一躍,從劍鞘中閃過一道光,直指玉恒的脖頸,他的手指攥緊發白,骨節圓鼓着,用盡了力。

“你給我說!她在哪裏?在哪裏?!”

柳絮又飄了進來,一圈打一圈,一個來回接着一個來回,最終落在玉恒的肩頭。

一寸之處便是那劍刃,他嘴角一落,似乎不想讓那人看出他的任何表情,“臣弟惶恐,她,死了……”

劍刃一斜,劃開皮膚,淺淺流出些血絲。映在那人的眼裏,發紅,比這戰場留得鮮血更紅。

“怎麽?皇兄不信?當初是你用她換的皇位,怎麽着,如今想起她來了?”

“你想死,我不攔你,給你最後的機會,告訴我她在哪兒?不然,你就讓他替你先死!”手指靈活一舞,劍刃架在了養賢的脖子上。

柳絮,養賢望着鋪在她身上雪白的一層,好美,如同那年春時見她那樣美麗。

“主上,養賢好久沒見過這麽美的春色了,物是人非,刀光劍影,願這來世再也不用執劍,再也不用看到殺戮……”

音落,他一躍而起,擦身而過,沖着那劍最利的地方向前,他最後一次回頭,望着素兒的屍首,嘴角浮上笑意,噴湧而出的鮮血與這春色暖意融為一體。

“呵!皇兄怕是沒想過,死這種東西豈是威脅,手上沾滿了血,死,或許也是種解脫呢……”

“恒弟,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不會告訴你,我答應過她,死了,就算化作白骨也不告訴你。就算是她的墓,你也別想知道……”

……

雁過已,豈會有他人知曉,十年前他們愛的最深。葉落,落在玉都城的每一塊土地,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故事終究會在這同樣的春日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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