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許菱在王府中慢慢踱着步。她不料蕭宸軒如此堅定。朝堂的壓力如此之大,卻仍然不能阻止他。她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但所幸,婚期拖後了。許菱相信,只要有時間,總會有轉機。

正在出神之際,卻聽一人喚道:“姑娘!你東西掉了!”

許菱轉頭看去。就見一憨厚男子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那人穿着粗布短衫,手中拿着一個香囊,身邊有一輛小車,想來是來王府運送貨物的。

許菱走過去。男子将香囊遞給許菱:“姑娘,你的東西。”

許菱一看之下,心中便是一凜,接過那香囊揣進懷中,微微一笑:“謝謝大兄弟。”

那人憨憨一笑,拉着車走了。

許菱回到房中,這才拿出香囊。香囊上繡着一株靈芝,裏面放着一張紙條,上書:初三,巳時(9點到11點),寧家布莊。

許菱精神一振。蕭浩瑞還真約見她了。

傍晚,許菱去找蕭宸軒。

蕭宸軒在書房中和幾名官員談話。見到許菱來了,起身道:“便按剛剛所說的布置,今天先散了吧。”

衆人依言告退。許菱陪蕭宸軒吃了晚飯,趁着他心情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殿下,過幾日,我想去見見我爹爹,上次……我怕他們受了驚吓。”

許菱說完這話,不自覺微微偏頭。蕭宸軒拿許滔許建明威脅她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懷。蕭宸軒見了,敏銳覺察到,許菱記恨這事。卻不願解釋,只道:“好。我讓蕭景派人跟你去。過會我讓人送些銀子給你,你幫他們買些東西。”

許菱不料上次事件後,他還會答應得如此爽快,心中立時一松,溫順點頭:“是。”

初三。

許菱一早便出了府。這次,身邊不是四個侍衛,而是八個侍衛。

她上馬車後,并沒有直接去許家,而是繞去集市,采買了些食物。這才發現,這八個侍衛只是在明處的,在暗處盯梢的還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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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如此嚴密,許菱不禁有些擔憂:她真能避開這些人,如願見到蕭浩瑞嗎?

想來,蕭浩瑞既然選在寧家布莊會面,那地方必有蹊跷。只是……蹊跷之處,會在哪呢?

一路想去,就這麽到了許府。時已辰時中(8點),許建明還沒起床。許菱叩門,沒聽見應聲,卻聽見乒乓一陣亂響,心中奇怪,推門進入。

就見許建明躲在角落,一臉恐慌看着自己,手裏拿着……一根鐵鍬。

許菱嘴角一抽。許建明……還真被驚吓了。

許滔精神卻不錯,徹底忘記了那日軍營的煞氣與森然的刀意。許菱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與他聊天,時間過得也快。

許菱将許建明和許滔的衣服翻出來曬,挑出幾件舊衣:“爹爹,這些衣服破了呢。”想了片刻,道:“出府時,殿下給了我一些銀兩,不如今日,去幫爹爹和弟弟做幾身衣裳,可好?”

出乎許菱意料,許建明竟然拼命搖頭,斷然拒絕:“不用!衣服夠穿!我不出去!”

許菱驚訝看他。她上前一步,溫言道:“爹爹,你可是……不敢出去?”

許建明只是搖頭,并不答話。

許菱見他不答話,轉頭對門口一侍衛道:“近日可有人知道我爹爹的動向?”

那侍衛躬身道:“許姑娘請稍等。”出了院門。

一炷香後,那侍衛領着一男人進了門。

那男人聽了許菱的問話,答道:“許先生自那日從軍營回來,就再也沒有外出過。”

許菱微微驚訝,卻也心下了然。她以為,許建明被上次的事情吓破了膽。她摸出了幾塊碎銀遞給那人:“謝謝你們。往後還請諸位多多照應。”又朝那侍衛道:“叫大夥都進來。”

那侍衛出門,叫了另外七名侍衛進院。許菱扶着許建明,笑道:“爹爹你看,這些人會保護我們,你不必害怕。”又道:“你已經在這個院子躲了近十天了,總不可能躲一輩子。今次女兒既然來了,便同女兒出去走走吧。中午我們去福滿樓吃飯可好?那裏十年的桂花釀,可是全京城最香的酒呢。”

許菱勸了許建明許久,終于說到他同意。這麽一拖,他們出門時,已是巳時初(9點)。在集市裏,許建明又有些瑟縮,用懷疑的眼神慌張打量過往男女,不敢邁開步伐。因此,到寧家布莊時,已經是巳時中(10點)。

許菱記挂着蕭浩瑞的約,卻不可能直奔主題。她不動聲色幫許建明許滔挑了幾個款式,讓裁縫幫他們丈量,實則暗暗将這店中布局看了個七八,心中終于有了些底。

然後,她四下一望,見牆上挂着一排女式衣裳,挑準了一個王府中沒有見過的款式,向掌櫃道:“這衣裳倒是新穎。”

掌櫃笑道:“姑娘好眼力。這款式是新近才出的,只有宮中的娘娘才穿呢。”

許菱很是興致勃勃:“哦?花色繁而不俗,剪裁獨特,卻不知我能不能襯得起。”

掌櫃立刻拍馬道:“似姑娘這般谪仙似的人,若還襯不起,這世上就沒人能襯得起了。”

許菱很是受用狀點頭道:“看大小也還合适,不如我試試?”

掌櫃自然應允。許菱索性又挑了幾件新款的女衣,這才進了某間試衣房。

她将那幾套衣衫放在桌上,轉頭對跟着自己的幾名侍衛道:“行了,你們出去吧。”

幾名侍衛面面相觑。殿下吩咐過,不能讓許菱離開他們的視線。但是,現在她要換衣服。若是讓殿下知道,他們看了他的女人,自己眼珠都保不住。

幾人眼神交流片刻,一人躬身行禮:“許姑娘,我們就在門外守着,你若有事,只管叫我們。”

許菱點頭。

這個布莊的試衣房有數間,但是只有這間屋子沒有窗。若是将門一關,倒是個偷偷會面的好去處。許菱懷疑這便是蹊跷之處,見門關了,立時在牆上敲敲摸摸起來。

正在彎腰忙活之際,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低沉的嘶嘶摩擦聲。

許菱轉頭一看:就見房間的牆壁轉動了起來!不過片刻,露出了一個通道。

蕭浩瑞從通道中走出,朝着許菱溫潤一笑:“阿菱。”

許菱直起身,怔怔看着蕭浩瑞。她的心裏莫名又酸又漲。這個男人依舊讓她心動,讓她心痛。她依然想靠近他,擁抱他,陪伴他。可是,她也清楚記得自己的選擇。

她的感覺很奇怪。她覺得自己被生生剖成了兩半,半邊熾愛如焰,半邊冷情如水。

她想,“許菱”還是愛他的,只是,她不想再愛他了。

許菱幽幽嘆道:“殿下……”

蕭浩瑞走上前,伸手想摟她,許菱卻退後一步,避開了。

蕭浩瑞微微皺眉:“你又耍什麽脾氣?為了見你,我推了多少事,浪費了多少時間。”說着,環視房間道:“連這麽隐秘的聯絡點都用上了,你還不滿意。”

許菱聽了,勉強一笑:“許菱謝過殿下。”

蕭浩瑞這才收斂了不悅,上前一步,手搭上她的肩,溫情道:“你說想見我,我自然要想辦法來。”

許菱擡頭看他。他的眉目依舊溫潤如玉,一如他們初遇時那般迷亂人心。“許菱”從來沒有在意,蕭浩瑞對手下說的那句話:“別全殺了,留一個,問清有沒有同夥,務必處理幹淨。”

務必處理幹淨,不留蛛絲馬跡。那個時候,他便動了利用她的心思。他們看似夢幻的初遇,其實隐藏着不堪的目的。

許菱強壓下心中的責備與酸楚,開口道:“殿下,為何突然改變主意?為何出手幫我?嫁給宸王,不是對你更有幫助嗎?”

蕭浩瑞啞然。他也不知為何。但是,阻止兩人成婚的念頭就像一把澆不息的火,一直在他心中騰騰燃燒。他被這種強烈的欲望折磨得夠嗆,這才在攻擊蕭宸軒之時,“順便”帶上了這事。

蕭浩瑞垂頭,在許菱額上一吻,嘆道:“不用嫁了,就這樣罷。”

這個蜻蜓點水的吻,以及那聲嘆息,差點讓這個身體的執念死灰複燃。許菱心中一顫,忽然緊緊握住蕭浩瑞的雙手,語氣幾近急切:“殿下,你給我服的毒藥,能不能徹底解幹淨?”

蕭浩瑞臉色一僵。他不料許菱會詢問這事。他們的相處不多,可是每每見面,許菱都是溫順柔和地向他表白情意,從來不曾主動談過感情以外的事情。

蕭浩瑞看着許菱急切而期冀的目光,思考良久,終是實話實說:“可以解幹淨。”

許菱笑了。這個笑容意外的滿足而溫暖。她緩緩道:“殿下,你給我解毒吧。”

蕭浩瑞微眯眼:這人今日,太不知分寸!但見到許菱那幸福而溫柔的笑顏,他終是不願斥責她,只道:“時機到了,我自會幫你解毒。”

……

呵,果然,又是這樣。

許菱松開蕭浩瑞的手,垂眼低頭。這句話,是她對這份感情的最後一次試探。只是,果不其然,蕭浩瑞再次讓她失望了。

許菱退後一步。愛意剎那退卻,理智強勢回歸。許菱忽覺天地一片空蕩,唯獨一個聲音嘆息一般重複: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許菱擡頭,面色已經如常:“殿下,我做得那些事情,可還讓你滿意?”

蕭浩瑞眯眼看她。他覺得今日的許菱特別奇怪。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仿佛已經醞釀了許久,就等着他的回答,然後做出決定。這個認知讓蕭浩瑞心中微微慌亂,思考片刻,仔細措辭道:“我對你一直很滿意。”

許菱淡淡一笑。她想說,皇莊之時,你就對我不滿意。你甚至還威脅我了。可是,開口卻清醒道:“殿下,我對自己也挺滿意。”

“林盛一事,宸王失去的不僅是財源和處理奏章的權利,更失去了皇上對他品行的信心。禦林軍營一事,皇上又對宸王激進的性格産生了不滿。此消彼長,殿下近幾個月可謂是風生水起,相信不過多久,你們之間的較量便會明朗化。屆時,我的作用漸微,所以,我想求殿下放我離開。”

許菱的分析,句句正中紅心。最後一句話,更是直白幹脆。蕭浩瑞不料她敢要求離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話。

許菱看着沉默的蕭浩瑞,心知只是擺事實講道理,根本不可能說服他。她必須設法觸動他的內心。遂悲傷嘆道:“殿下,你還記得水桃嗎?”

她主動握住蕭浩瑞的手,緩緩覆在自己的臉上,希望他能由此憶起那個長相和她相似,卻已經被毀容的女子。許菱以極其軟弱的姿态,哀哀道:“殿下,我不想做第二個水桃,到迫不得已時,才慘淡收場。我不想再做細作了……日日與宸王周旋,我很累,我真的支撐不下去。求你垂憐,放我一條生路。”

蕭浩瑞一言不發,眼光晦暗不明。

許菱見他并沒有生氣,心中暗松。但她清楚,她的要求太過突然,若是讓蕭浩瑞立刻放她離開,難度會很大。與其冒險一賭,不如退而求穩。她放低蕭浩瑞的手,又開口道:“殿下,不如這樣吧,我再幫你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後,無需你出手,我自己設法抽身,離開宸王府。”

說完這話,許菱敏銳感覺到,蕭浩瑞的手指輕輕動了一動,更是絲毫不敢怠慢,盡可能溫柔無害地承諾道:“殿下,你不必擔心。你放我自由,我承諾永不背叛你,不論是現在,還是将來。你便是不放心我,也該放心我對你的感情。我若不愛你,今日便不可能對你說出這些話語。所以請你,把我當成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手下,答應我的請求,給我一條活路。”

許菱說完,傷感而愛戀地望進蕭浩瑞的眼,心中卻萬分緊張。蕭浩瑞精于心計善于僞裝,她不知道自己這看似和緩進攻,能否步步深入,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可是……依她的能力,只能做到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許菱以為,許建明被那日禦林軍營的陣勢吓破了膽。其實不然。許建明害怕的,是其他事。這事還與後文的發展有很大的關系。之前有提到過少少,有沒有親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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