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漂亮
再下一周,是期中考試。
謝蔲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來,周末也在學習。
同在一個班,她和年級第一的付嘉言的狀态完全不同。
付嘉言經常打球,基本是別人來邀他,他來者不拒。他還在廣播站,每周中午的朗讀環節,就是由他負責一部分——這件事,還是陳毓穎告訴謝蔲的。
那天,廣播裏的年輕男聲,念着餘光中的《星之葬》。
謝蔲記得一句“淺藍色的夜溢進窗來,夏斟得太滿,螢火蟲的小宮燈做着夢”。
他并不像專業學過播音,念詩,最重要的是感情,他沒有,但聲線刻意壓着,低沉而有磁性,聽來是悅耳的。
她想到的,是童年時住在爺爺家,電風扇徐徐地送着風,有蚊蟲叮咬,蚊香不管用,困卻睡不着,朦胧中睜開眼,看着外面的夜。
和現在,有電蚊液、涼爽冷氣、窗外是城市燈光的家,是不一樣的。
陳毓穎聽着聽着,便說:“怎麽感覺挺耳熟?你覺不覺得?”
謝蔲搖頭,表示她聽不出來。
後來,陳毓穎動用她超凡的社交能力去打聽了,得知是付嘉言,再轉述給謝蔲。
“周二周五是他,我就說嘛,我沒看走眼,他哪哪都優秀。”
謝蔲自己只有一個學生會文體部的活兒,是陳毓穎拉她去的,結果陪伴的人中選了。陳毓穎自己并不介懷,去面試了另一個部門。
平時沒啥事,到學校要舉辦活動時,才會忙,所以她現在是閑的。
付嘉言不一樣,他就是“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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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時間,很難看到他老實坐在座位上,換而言之,很難看到他一個人安靜地待着。
他就像落在被烘烤得滾燙的石頭上的水珠,四處飛濺,不停地落,能把石頭澆涼,他也不會幹涸。
十幾歲的少年,精力仿佛用不完,學習、運動、課餘活動,尚有餘力。
即使不願,謝蔲也不得不承認,她挺羨慕的。
吳亞蓉的話言猶在耳。她希望謝蔲加把勁的深層原因是,但凡她松懈下來,成績将潰之千裏。
不是沒有過。
初三下半學期,謝蔲得了重感冒,當時正逢期中考試複習階段,她提不起勁學習,名次倒退好幾名。
謝蔲是聰明的,但有時聰明人愛用笨方法,學習一事,她不會投機取巧,勤奮、認真是她最大的優勢。
情感上,她羨慕付嘉言;理智上,她仍堅守自我。
大不了,考場上見真章呗。
付嘉言自然無從得知,謝蔲默默在心裏和他較勁。
他是怕了她了,他這個人,不怕惹麻煩,就怕麻煩惹上他——特特特別是女生。
他甚至問柴詩茜,女生是不是總這樣記仇。
“早說你是直男吧,”和這個只大自己幾個月的表哥,柴詩茜素來不客氣,“很多女孩子都心軟的,除非你頂級讨厭。”
她都有些同情他了:“一中風光無兩付嘉言斬桃花之路慘遭滑鐵盧啊。”
“斬什麽桃花?少看點亂七八糟的小說。”
付嘉言是塊立在花叢裏的石頭,任風吹雨打,花花草草落在他身上,也撼動不了他。
“我有時真懷疑,你是不是gay而不自知。不然你怎麽成天跟馮睿混在一起,謝蔲那麽漂亮,你唯恐避之不及。”
因為付嘉言的緣故,柴詩茜也跟馮睿認識了,由此衍生出這樣一個問題。
“……”
他不可置信,“她,漂亮?”
漂亮不需要作比較,是對人和物絕對性的評價,謝蔲長得是不錯,可這個詞放到她身上,是不是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有研究表明,性取向會影響審美認知行為,直男一般都會這麽覺得吧。”柴詩茜蓋棺定論,“你完蛋了,我要告訴舅舅。”
“我要是反對你的觀點,你還要覺得解釋就是掩飾。我要是不反對,你又要說默認。”
兄妹倆打小一塊長大,他差不多摸清她的性子,所以他選擇彈了下她的額頭,換來柴詩茜更加兇悍的報複。
馮睿跑過來,攀上付嘉言的肩,柴詩茜正好走了,他說:“哎,你妹妹挺有意思的。”
付嘉言斜睨他一眼,“是看我被打有意思吧?”
“一半一半吧。”馮睿又說,“你不懂,漂亮女孩做什麽都極具欣賞價值。”
付嘉言也開始懷疑自己審美出了問題,于是盯着馮睿看,盯得他毛骨悚然。
“幹嗎?”馮睿環抱住自己,一臉做作的驚恐表情,“如果你愛上我了,請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因為我絕對不會屈服的,never,impossible。”
“神經病。”
要是看上馮睿,他才是不正常了。
一中很重視每一次月考,考試座位表當天下午才公布,不按成績,不分班級,随意打亂。
每個考場安排兩名監考老師,入考場需要安檢,看學生證。
好巧不巧,二十幾個考場,謝蔲偏偏和付嘉言走進了同一間。
她只拿了考試包,一個水瓶,被安檢儀掃過全身,進教室找座位,擡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嗯,更巧的是,她的位置就在他旁邊。
前幾場他們沒有任何交流。
數學考試時,謝蔲用鉛筆打草稿圖,手肘碰到橡皮,它掉到地上,還彈了兩下,落在付嘉言腳邊。
她一時猶豫不決,該叫監考老師,還是自己彎腰去夠。
這當口,付嘉言已經發現了,舉起手。老師下來,謝蔲聽到他說:“她東西掉了。”
老師颔首,他便撿起來還給她。
橡皮交到她手心時,沒有一絲半毫的非必要接觸。
“謝謝。”謝蔲小小聲的。
付嘉言想起軍訓時,他們說她有點口音,其實嚴格意義上,也不算。她發音有些音調含糊帶過,比較軟,軟得似日暮時分,校門口搖着機子,新鮮出爐、泛着絲絲甜香的棉花糖。
付嘉言沒有回答,老師走到講臺,百無聊賴地看報紙。
他寫到一半,要翻面時,目光情不自禁往旁邊遛——奮筆疾書的人裏,她最醒目。
謝蔲低頭在放下來的草稿紙上寫寫畫畫,因為思考,她微微偏過腦袋,抿起唇,露出臉頰的酒窩。
一臂的距離,足夠他看清她的睫毛,纖長而翹。
不知哪扇窗沒關嚴,秋風自縫隙溜入,勾起她鬓邊的碎發,她擡起握筆的手捋了下。
美無須刻意去尋,美會在不經意的時刻,像箭矢射中月亮的心髒那樣,擊中你。
短短十幾秒,或許在某個維度被拉長至幾十秒,然後,付嘉言的世界重按啓動鍵。
卷子翻過一面,他繼續寫題。
全程兩個小時,120分鐘,謝蔲有自己的安排,寫完,她還會檢查一遍。檢查完畢,差不多也臨近打鈴。
她擡頭看鐘,付嘉言餘光在看她。
光映在她眼底,像漫無邊際的深海,有了一盞燈。
那一刻,他對前兩天的自己說:行吧,她是漂亮的。
但這并不是認輸,他在考試結束後,對她說:“我看到你第12題錯了,怎麽辦,感覺我又要拿第一了。”
謝蔲不為所動:“乾坤未定,五分而已。”
這個時候,他們尚未在名次上,展開正式的較量。
付嘉言只是嘴欠,又或者,他察覺到心虛,想借此找補回來。
心虛什麽呢?
考試不好好考,瞎看人家幹嗎?得虧她沒發現。
柴詩茜有一點沒說錯的,付嘉言無疑是個鋼鐵直男。
顯然,他自己尚未意識到,否則他也不會繼續回:“那等成績出來吧。”
一中出成績速度從來不會讓人失望,閱卷老師加班加點,只為在下周前将名次排出來。
正逢周末,陳毓穎約謝蔲出去玩,說考完放松一下。
吳亞蓉在醫院值班,謝蔲問謝昌成的意見。
在這個三口小家,謝昌成是跷跷板的支撐點,他不幹涉兩方,但缺了他,他們又會失去平衡。
謝昌成說:“行,別玩太晚,不安全。”
“好。”
他抽了兩張百元鈔,“別跟你媽說啊,這麽大了,也可以吃點想吃的,玩點想玩的。”
最近天氣不錯,秋高氣爽的。
謝蔲穿一條半身長裙,搭牛仔小外套,小皮鞋,頭發洗淨,吹幹,披散在肩頭。她很久沒單獨和朋友出去玩過了,對鏡子照了又照,确認無誤才出門。
陳毓穎約在一家奶茶店。
雖然是Z市本地人,但謝蔲不了解有什麽吃喝玩樂的好地方,估計還不如游客,便全權交由陳毓穎安排。
連奶茶店,謝蔲都是找了好一陣才找到。
知道陳毓穎還叫了秦沛和他的同桌譚呂婷,但沒想到會看到付嘉言和柴詩茜。
最先打招呼的,反而是柴詩茜。
柴詩茜今天穿白色連衣裙,外面一件風衣,塗了淡櫻色唇彩,将她的氣質拉得成熟了幾分。
她朝謝蔲揮揮手,微笑道:“hello。”
“你認識我?”
“必須認識啊,你不就是付嘉言斬……”
話未說完,被付嘉言的眼神中途攔截,話音一轉,變成:“付嘉言班上的同學嘛。”
陳毓穎解釋:“我們等你的時候,正好碰上,就一起聊了會兒。”
謝蔲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沒怎麽來過這裏,剛剛找錯地方了,讓你們久等了。”
“沒事沒事,反正時間還早。你看看有沒有想喝的,付嘉言說他請客。”
聞言,謝蔲看向付嘉言,不确定她是否被包含在請客範疇內。
而且,他倆目前,似乎和請喝東西,是截然相反的關系吧。
沒了校服的封印,付嘉言今天特意收拾過,牛仔褲、衛衣、球鞋,幹淨清爽。但比起女孩子們,還是随性得多。
他放松地靠着沙發,“我姑姑朋友的店,奶茶都是牛奶和茶兌的,沒亂七八糟的添加劑,熟人照顧生意,你要不想喝也沒事。”
謝蔲要了杯最普通的港式奶茶。
結過賬,付嘉言打算走,柴詩茜一把拉住他,笑吟吟地問他們:“你們今天去哪兒玩啊?方便帶上我們倆嗎?”
“我當然可以啊,”陳毓穎求之不得,“你們呢?”
秦沛和譚呂婷都OK,只差謝蔲表态了。
人家才請他們喝了奶茶,他們又一致同意,無論如何,謝蔲也說不出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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