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溜冰

“你可是跟姑姑說出來學習的。”

付嘉言和柴詩茜落在後頭,他這麽說。

“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麽知道?”柴詩茜不以為意,“短這一下午的補習,也不差什麽。”

“你自己想玩,幹嗎非拉上我?”

“這不是給你制造機會,修複一下同學關系嘛。”她拐拐付嘉言,“待會兒你就表現得好一點,将功贖罪。”

謝蔲捧着奶茶,慢慢地喝,對她來說,還是太甜了。

柴詩茜快步走上前,跟她搭讪:“哎,謝蔲,你初中是哪兒的呀?不是七中的吧?”

本着不能恨屋及烏的原則,謝蔲語氣挺和善:“我在縣裏,讀寄宿。”

“這樣,”柴詩茜熟絡地跟她侃起來,“寄宿有寄宿的好,幾個人在一個宿舍裏,晚上能聊八卦。”

謝蔲回憶她的初中,其實沒太多這樣的記憶,宿舍熄燈早,還有宿管阿姨查寝,若是她們還在嘻嘻哈哈,次日一定挨批,公示在通知欄的那種。

這麽一說,柴詩茜又有些憐愛了。

陳毓穎和譚呂婷湊上來,參與她們的讨論。

女生的友誼有時也簡單,一個共同話題的展開,就能将幾個性格迥異的人連接起來,她們很快聊得熱火朝天。

秦沛呢,對付嘉言有種崇拜仰視的心理,不太敢跟他搭話,就聽着她們聊天。

付嘉言兩手揣着兜,他經常運動,氣質正,沒有吊兒郎當的感覺,只是随性,問秦沛:“你坐她們後面,她們平時也這麽能說嗎?”

“啊?”秦沛反應慢半拍,“也沒有,謝蔲話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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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們看到一家寵物店,進去看那些貓貓狗狗。

比起柴詩茜和陳毓穎的外向,她的笑容是收斂着的,臉頰的兩個小酒窩的弧度也是淺淡的。

包括上次,球砸到她的頭,她所表現的情緒,也并不激烈。

不知她是懂控制情緒,還是天生如此。

謝蔲蹲在一只大金毛面前,想伸手去逗弄,又有所顧忌。

“它們性格溫順,一般不會咬人的。”

一片陰影覆下來,帶着淡淡的,清新的,在寵物店格格不入的綠茶香。大抵來源于洗發水。

謝蔲看了付嘉言一眼,他又說:“想摸就試試呗。”

做示範似的,他想伸手,它猝不及防地把前肢搭到籠子上,吓他一跳,也逗得她一笑。

付嘉言此時也不介意她的嘲笑,問她:“你很喜歡狗嗎?”

謝蔲撓了撓它的下巴,約莫是心情好,她樂意多回複幾句:“喜歡啊,我爺爺家,我鄰居家,都有養狗。狗多忠誠啊,它會給你昂貴的陪伴、等待、安全感。”

不像人一樣。

“那你還怕它?”

謝蔲收回手,輕聲細語:“是怕它怕我,因為不認識。”

付嘉言摸摸金毛的頭,“自己怎麽不養一只?”

“狗要經常遛的,沒人照顧,我媽媽也不喜歡家裏亂。”

陳毓穎叫他們走了。

商場裏有家精品零售店,店面開敞明亮,琳琅滿目的小商品格外吸引女孩們的目光。

柴詩茜說:“你要是不感興趣的話,在外頭等我們吧。”

付嘉言非要跟進去。

面前挂着一面牆的玩偶挂飾,付嘉言想起謝蔲書包上的那只兔子,陳毓穎正好問:“哎,蔲蔲,你那蘿蔔兔子多少錢啊?”

謝蔲搖搖頭,“不知道,初中畢業別人送的禮物。”

柴詩茜八卦道:“男的女的?”

謝蔲很實誠:“男生。”

“哇哇哇,”陳毓穎激動了,“不會是暗戀你吧。”

付嘉言身形未動,下意識地瞟了一眼。

謝蔲還是搖頭,“不知道,可能吧,但現在也沒聯系了。”

陳毓穎說要買個謝蔲姐妹款,她選中一個抱松子的松鼠,美滋滋地挂在自己的包上。

她們都有中意的小玩意兒,獨獨謝蔲空手進,空手出。

付嘉言問她:“覺得太貴了?”

店面租金不便宜,再普通的物品,到了這兒标價也不低。

他能分辨球鞋價格,槍、戰鬥機的型號,也通過一個人的投籃判斷他的水平,但真心無法從女生的打扮,看出她的經濟條件。

謝蔲說:“只是覺得沒什麽需要的。”

“喜歡不就行了,又不一定必須得派得上用場。”

“可喜歡是會縮水的,假如現在是100分,過段時間縮到50,它就被擱置到一半;再縮到30,它又到了該扔的地步,這點喜歡會成為羁絆。”

付嘉言一時語結。

他想知道,相仿的年紀,什麽樣的經歷,才會令她如此冷靜、理智,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控制欲望,說來簡單,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不,不是的,謝蔲也有的。

譚呂婷提前相中一家新開業的溜冰場,搞活動,25一個小時,滿200送50,他們六個人正好能湊夠。

他們換了鞋,進到場中。

謝蔲半點不會,得将整個身體的重量寄托在胳膊上,借助扶手,慢慢挪。

付嘉言也不會冰刀鞋,但他溜了一圈就熟了,甚至還能轉個圈。

他溜回來,見謝蔲還在磨蹭,停她旁邊,“需要我教你嗎?”

“我自己可以。”

他背着手,扶扶手倒退着,說:“你要是溜過我,中午我請你吃飯。”

“不用你請,”謝蔲看他,“不就是比賽麽。”

付嘉言笑,“行啊。”

謝蔲咬着牙,躬身,松了手,身體重心還是穩的。

她深呼吸,張開雙臂,嘗試滑動,趔趄了一下。

付嘉言下意識想扶,她又立馬站住了,伸出去的手收回來,說:“別怕摔,放松。”

不出他所料,她有強烈的勝欲,既然應了戰,她就想贏。而且不會接受對手的幫助,哪怕她摔了,也要自己爬起來。

柴詩茜路過時,還吐槽說:“你也太沒紳士風度了吧,都不知道搭把手。”

付嘉言無辜地聳肩,“是她不讓。”

半個小時,好歹連摔帶滑地學會了。

“還能比麽?”

她早脫了外套,但還是熱,臉都紅了,汗粘住碎發,“能啊,看不起誰呢。”

柴詩茜主動請纓當裁判。

付嘉言讓謝蔲在內圈。

“各就各位……”臨時裁判像模像樣的,手一落,“go!”

柴詩茜轉而又成了觀衆,沖他們喊:“謝蔲加油,超過付嘉言!”

其實謝蔲顯然不占優勢,付嘉言腿長,四肢靈活,輕輕松松就能拉開差距。

但他沒有。

他始終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時不時回過頭看她。

畢竟不是正規的短道速滑比賽,他倆又是新手,約定比三圈,先到達起點者勝。

其實壓根沒制定規則,謝蔲完全不考慮采取抄近道之類的作弊手段,結結實實地跟他比了三圈,縱是輸,也輸得光明正大。

“你行啊,”付嘉言笑,“還挺較勁兒。”

“比賽不較勁有什麽意思。”

謝蔲叉着腰喘氣,又對柴詩茜說:“你們繼續玩,我累了,先撤了。”

過了會兒,付嘉言也走了。

謝蔲坐在溜冰場外的長椅上,換了自己的鞋,腳踩在實地,還有種不真實感。

一包紙巾遞到面前,是付嘉言,謝蔲說:“你還有随身帶紙的習慣?”

“現買的。”

她抽了一張,剩下的還回去,“謝謝。”

謝蔲擦了擦汗,看到什麽,突然起身,朝小超市走。

付嘉言看着她買了烤腸和礦泉水,兩人份的,她手小,水還得用胳膊夾着,他拿過去才問:“請我的?”

她糾正:“輸給你的。”

行吧,換湯不換藥,付嘉言受了。

咬了口烤腸,油在嘴裏爆開,又燙又香,付嘉言說:“哎,其實我們倆也能和平相處,不是嗎?”

謝蔲說:“看你怎麽定義‘和平’了,如果是指不打起來,确實和平。”

付嘉言失笑,多稀罕吶,這種話居然由一個沒什麽戰鬥力的女孩說出口。

他敞着兩條腿,上半身前屈,那是他休息的習慣性動作,“說實話,我沒見過你好勝心這麽強的女生。”

挨了打要還回去,比賽要争,考試要争。

過剛易折,又有人說,女子本弱,她是剛硬的,也是柔軟的,竟絲毫不違和矛盾。

謝蔲用兩腿夾着水瓶,單手擰開瓶蓋,付嘉言見狀,又移開了目光。讓她主動開口請人幫忙,果然不可能。

聽見她說:“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我媽就是這樣的人。”

點到即止,她不會往深了說。和他交心,不合适。

陳毓穎他們累了也出來了。

運動完再去吃飯,都得香幾分。

他們去吃肉蟹煲,人多,要了個蟹鍋和蝦鍋,另點幾個配菜,擺滿一桌子。

熱騰騰的鍋端上來,香辣的味道勾得人食指大動。

付嘉言剝殼的手法娴熟,沒一會兒就把肉剝出來,柴詩茜說:“這麽會剝,以後當你對象有福啊。”

他把肉丢到她碗裏,“就你話多。”

“啧,你這人,誇你還不樂意了。”

陳毓穎問:“你們一起長大的嗎?感情這麽好。”

柴詩茜咬着蟹腿,點頭,“我媽把他當親兒子看的那種。”

陳毓穎笑說:“那多好啊,付嘉言你就相當于有兩個媽媽了。”

此話一落,柴詩茜頓時默然了,瞄了瞄付嘉言。後者動作一滞,神情倒沒怎麽變。

秦沛在桌下想踢陳毓穎,踢錯成譚呂婷了,還好她反應快,連忙帶過去:“哎,待會兒我們去哪兒啊?”

最後還是沒安排了,溜那麽久的冰大家也累了,不如早點回去歇着。

付嘉言和柴詩茜打車走,謝蔲幾個去公交站。

想起飯桌上中斷的話茬,陳毓穎問秦沛:“付嘉言媽媽怎麽了?”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開家長會從來都是他爸他姑父參加,要麽沒人來,連畢業典禮也是。怎麽回事,只有老師知道。我們就猜他媽媽是不是……”

死亡像一班列車,中途總有人下,每個人都有終點站,無一例外。

但十六七歲,尚稱得上孩子,大多沒經歷過生死離別,或者說,還不具備對此有更為具象深刻的領悟——那是數次痛苦疊加造成的麻木。

她們也沉默了。

陳毓穎心中恻然,又後悔,打了自己嘴巴兩下,“瞧我這嘴,說啥了都。”

“你也不用太刻意,別提就成。”

“那他爸是幹嗎的呀?”

這個秦沛就能說道說道了:“刑警!好像還是隊長級別的。前兩年市裏有個命案,就是他爸給破的,立了三等功,還上報紙了。”

“哇,這麽厲害?”

“所以不是很大的事,老師一般不叫付嘉言家長,實在不行,讓他找個能管事的親戚頂上。”

“也是,職業特殊嘛。”

陳毓穎又說:“不過我一直以為,他家裏很富呢。”

“刑警能多有錢呀,柴詩茜不是學音樂的嗎?可燒錢了,錢跟紙一樣地往裏砸呢,應該是她家富吧。”

……

謝蔲聽着,沒太搭話。

她目光垂下,想的卻是:啊,其實人人都一樣,人人都有疤,只不過有的藏在衣下,有的露在人前。

就覺得,所有人眼裏那個耀眼、了不起,牛皮哄哄的付嘉言,也不例外。

無需光環,芸芸衆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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