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條件
蚊子真是不少, 她們做了防蚊措施,還是被叮了包。
陳毓穎抱怨着, 又撕下幾片圓圓的防蚊貼, 粘在謝蔲的衣服上。卡通圖案的,惹得付嘉言多看了兩眼。她手腕還戴着一只黃色的手環。
“蔻蔻,你是不是O型血啊, 這麽招蚊子?”
謝蔲說不是。從科學角度分析,血型與此沒有直接聯系。
話音剛落,手臂一陣瘙癢, 去看, 多了一個新鮮的包。
“我們還是快下山吧,瞧你這小胳膊, 被叮成啥樣了。”陳毓穎愛憐地說。
謝蔲胳膊細又白, 洗淨, 削去皮的藕節似的, 一塊塊紅色的痕跡格外明顯。實在是蚊子又多又毒, 難怪這裏人跡罕至,如此一來, 它們餓得更狠了。
付嘉言在背後悠悠然開口,說到一個很有趣的觀點:“蚊子口器直徑平均1毫米,而紅細胞直徑只有6-8微米,蚊子吸血,可能就像用大吸管喝西米露?”
陳毓穎被逗樂, “謝蔲太健康了, 血好喝, 難怪蚊子喜歡。”
謝蔲嗔怪地看她一眼。
陳毓穎又說:“待會兒你導出相片,能不能發給我們啊?”
“行啊, 等晚上,現在柴詩茜那邊烤架應該架起來了。”
謝蔲聽他們這麽說,不禁回憶起剛才的窘迫。
生平頭回當人像模特,鏡頭就在幾尺之外,鏡頭後,是他沉着的臉——正經得會讓人忘卻他平時插科打诨的模樣。
她的動作不自然極了,僵硬着腰板,心也是凝滞的。
清朝人害怕拍照,說那個小小的盒子,能攝魂奪魄,是洋人殘害中國人的新型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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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魂魄,大概也是被掠奪了。忘了身在何處,忘了盛夏漫天的霞光,忘了所有外界相幹不相幹的一切。
付嘉言擡起眼,對她說:“謝蔲,你扮演的不是陳毓穎前面的一棵樹,你……柔和一點。”
謝蔲瞪他,這下倒是“氣勢如虹”,表情也生動起來。
付嘉言笑了笑,“嗯,別把我當攝影師,就當那個天天搶你第一的讨厭的付嘉言。”
成片如何,他沒說,兀自翻着相冊,然後說可以了,下去吧。
陳毓穎開啓腦洞:“旁邊不會突然竄出一條蛇來吧。”
付嘉言說:“沒事,我剛剛撿了根樹枝。”說着,他揮了揮手裏那根拇指粗的樹枝,帶起的風在空中獵獵作響。
他靠不靠譜不知道,謝蔲聽得出來,他是為定她們的心。
蚊子鬧嗡嗡的,更清晰的是後方的腳步聲。
日已西沉,夜幕降臨,他像一名忠實的侍衛,寸步不離地跟着。
謝蔲忽地叫了一聲。
愈加黑暗的環境,加之處于陌生之地,恐怖更容易滋生,陳毓穎也被吓了一跳,“怎麽了?”
“你裙子被樹枝勾住了,別動,免得勾破了。”
付嘉言打着手機的燈,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去解她的裙擺。
她的注意力聚集在他的手背上。
白不用說,掌骨明顯,用力時,青筋凸起,卻不會過分猙獰——是非常具有力量感的手。
“還好不是荊棘,不然就要廢了。”
少女的裙擺被纖細的手指輕輕攏回,“謝謝。”
到了晚上,暑意漸消,刮起清涼的風,便熱鬧起來了。
柴詩茜租的是個露天的場子,點了一大堆食材,有音響設備和投影儀,這是下了本了。
付嘉言把兩個女孩送到,回房間放相機。
付雯娜招呼她們來吃東西,“有綠豆沙、糖水,還有飲料,你們看自己喜歡什麽,就自己拿。”
烤架上烤着雞翅、生蚝等,呲呲冒油,撒一把香料,帶着濃烈香氣的煙騰起。還有一大盆小龍蝦,他們戴一次性手套剝了起來。
陳毓穎大呼:“真是讓人罪惡的夜晚。”
謝蔲不好吃油腥過重的食物,上次柴詩茜生日,她就沒怎麽碰。
這回柴詩茜特地為她點了幾份清爽可口,适合夏季食用的小食,她為這樣的周到而感到不好意思。
“沒事啦,上次忘記照顧你的口味了。”柴詩茜端起一碟烤食,“飛行棋,待會兒來玩麽?”
兩個大人邊烤燒烤,邊話着家常,桌上剩一堆食物殘骸。
陳毓穎和譚呂婷唱歌唱得不亦樂乎,地上鋪了布,其他幾個人脫了鞋,盤腿坐着玩飛行棋。
付嘉言到時,就是這樣一幕。
馮睿叫他:“這裏還有個位置,來不?”
他往柴詩茜那邊挪了挪,付嘉言便在謝蔲和馮睿之間坐下。
謝蔲沒法忽略掉他。
高高大大的身材,即便同樣是坐着,付嘉言也比她高出一截。
他應該是才洗過澡,清爽的香氣,混着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傳來,有着強烈的入侵感,摧枯拉朽地攻擊她的感覺器官。
衣服也換成普通的白色T恤和休閑短褲。
謝蔲沒有去看他。
倒是付嘉言,總是借着擲骰子的空檔去瞄她。
表情平平淡淡,看不出多高興,眼角眉梢挂着的笑,敷衍應付意味明顯。
謝蔲心裏有座城池堡壘,從外面看,無從得知她守衛着怎樣的世界。
她也很難放人進入。
後來不記得怎麽散的局。
付雯娜感嘆他們不愧是年輕人,玩了這麽一天都不累,她和丈夫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音響設備沒關,謝蔲坐在點歌臺旁邊選歌,倒不準備唱歌,放着原唱,只是聽。
付嘉言搬來一只塑料凳,也坐下,“記得你挺會唱的,怎麽不唱?”
“不想唱。”謝蔲把話筒遞給他,“你唱?”
“我唱就我唱。”付嘉言看着屏幕,“給我點一首陳奕迅,随便哪首。”
謝蔲懷疑:“随便?”
“開玩笑,我有個外號叫‘付奕迅’你不知道嗎?”
她更不信了,覺得他滿嘴跑火車,看着歌單,問:“《無條件》可以嗎?”
“行啊。”
他把袖子往上折了折,完整露出肱二頭肌,她也看不懂為什麽,權當他嫌熱了。
那邊的四個人因為飽,因為困,身體疲憊了,精神還亢奮,舍不得散場,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也就沒注意到他們。
直到歌聲響起,才一道看過去。
陳毓穎說:“付嘉言唱歌居然這麽好聽。”
馮睿也震驚,“我去,深藏不露啊這小子。”
柴詩茜解釋道:“我外公是個玩音樂的,我和他從小耳濡目染,樂感其實都不錯啦。”
陳毓穎支着腿,雙手捧着臉,“會唱歌的男生更帥了哎。”
柴詩茜試圖打破她的幻想,“當你看見他頂着雞窩頭,叼着牙刷,從廁所出來,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陳毓穎捂耳朵,痛苦搖頭,“啊啊啊,帥哥是不會這樣的,你不要诽謗造謠。”
馮睿火上澆油:“說不定他還會躲在房裏當摳腳大漢呢。”
“坦誠點交代,馮睿,你是不是嫉妒,想頂替付嘉言校草的位置,還把他妹妹收買了。”
柴詩茜笑,“你覺得以他的長相,頂得掉麽。”
“不是,為什麽我被圍攻啊?譚呂婷,你評評理。”
譚呂婷喝了口水,點頭,“她們所言極是。”
……
付嘉言聲線條件天生好,男中低音,唱粵語歌毫不吃力,甚至不用看屏幕。
他平時不愛在外人面前唱歌——如果軍訓時,扯着嗓子唱《團結就是力量》忽略不計的話。尤其是女生,也就幾乎沒人知道他唱歌什麽水平。
又是“幸得伴着你我,是窩心的自然”,又是“因世上的至愛,是不計較條件”,怎麽都感覺像是孔雀開屏。
現在……
好吧,他就是。
大話都放出去了,付嘉言簡直是用主持藝術節的勁頭去唱。
此時此刻,在他眼裏,只有謝蔲一個聽衆。
倘若,付嘉言時不時地去看她,那就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了,所以,他裝作不熟悉歌詞的樣子,始終盯着屏幕。
一心二用,餘光留意着她的反應。
應該,不算差吧?
在禁止使用手機的初中,室友攢錢,偷偷買下一個MP3,下載了很多小說和歌,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陳奕迅的。
室友偶爾會分一只耳機給謝蔲,她聽不懂粵語,屏幕也不顯示歌詞,只是聽那些淺吟低唱,愁腸百轉的曲調和唱腔。
付嘉言不過是十幾歲的學生,沒有陳奕迅那樣的歲月滄桑感,聲音更澄澈幹淨,另有一種格調。
他唱“你永遠勝過別人”,唱“就抱緊以後每一天”,卻沒有悵惘,而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熱望。
一首歌結束,自動播放下一首。
他松了一口氣,還好沒垮。
謝蔲慷慨地送上幾聲掌聲,不然也太不給面子了。
付嘉言一條腿支着,關了話筒,“怎麽樣,我沒吹牛吧。”
謝蔲說:“沒跑調,及格了。”
付嘉言滿足了,“行,你沒損我,起碼是有80分了。”
謝蔲的手肘懶懶地撐在一旁的桌臺上,沒有再應,其實是困了。
裙擺垂墜,被晚風輕輕拂動,像月光下的海潮,起,落,溶解黃色的光輝,美得不真實,仿佛漚浮泡影。
這一首歌也是陳奕迅的,《苦瓜》,前奏聽得困意更甚。
她将頭靠下去,壓在胳膊上,世界和付嘉言都旋轉了幾十度,字幕還看得清晰——
“開始捱過一些苦,栽種絕處的花。”
大家都說苦盡甘來,可似乎總是熬過一個階段,要迎接下一個階段的苦。
人要怎麽捱,才能等到花在絕處開放。
付嘉言似有所感,回頭對她說:“歌詞裏說苦瓜又叫‘半生瓜’,是因為它有‘當你覺得它好吃時,你的人生也就走完一半’的寓意。”
謝蔲“嗯”了一聲,等着他的後文。
她一定不曾了解,在夕陽下的她,以及,在半明半昧的燈光下的她,有多漂亮。
好似上帝奉上光,只為烘托她的美。
付嘉言卻說得煞風景:“謝蔲,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臉就像苦瓜。”
她“哧”地笑了,輕罵道:“你發什麽神經,牛頭不對馬嘴的。”
笑了就好。
謝蔲那副什麽都不在意,神靈俱不可侵擾的神情,挺讓人不喜歡的。
笑起來的她,臉頰的酒窩浮現,連帶着整張臉都富有生機了。就應該是這樣的。笑着罵他也好,對他下戰書也好,好過萬事皆空的樣子。
付嘉言說:“之前,你不是還欠我人情,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那麽久遠的事,謝蔲險些不記得了。也許是因為“債主”從未介懷過。突然這麽提起,她愣了下。
“我現在想用掉它。”
既然答應過,她就不會反悔,“說吧,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
“謝蔲,不知道你對未來規劃是什麽,但既然你選理了……一起考A大,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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