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離經
慢慢地, 破窗效應一般,第一個人提出要回家, 便越來越多的人走。
彼時已近十二點, Z市不是夜生活繁華的城市,街面空下來。
陳毓穎和譚呂婷玩累了,問謝蔲走不走, 到了外面,她拿手機,發現有東西落包廂了, 車已經到了, 便讓她們先回。
“這麽晚,你一個人回去行嗎?我們等你吧。”
謝蔲說:“沒事, 不是還沒走完嗎, 可以找個人一起拼車。”
“行, 你到家給我們報個平安。”
“拜拜。”
謝蔲原路折返, 擔心清潔工将東西打掃走, 結果發現裏面還有人。
MV裏,陳奕迅被音響設備包圍, 淺吟低唱。
屏幕外,付嘉言歪着腦袋,以手拄着,另一手拿話筒。
仍是那首《不要說話》。
他把剩下所有人打發走,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唱歌?
謝蔲握着門把的手停住了, 不确定, 一朵向陽而生的葵花, 突然蔫頭耷腦地獨自黯然,是否與她有關。
可他看到她了, 便推門進去,解釋說:“我東西落了,我回來取一下。”
付嘉言不予理會,像困了,又像醉了,把頭靠下去,那句“請用心聽,不要說話”似對她的回答。
那個荷包落在沙發角落,大抵是她翻找紙巾時帶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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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蔲拾起,握在掌中,銅幣的邊緣硌着掌心。
屏幕跳出一行提醒,包廂的時間只剩5-15分鐘,如需繼續K歌,可到前臺續費。
付嘉言也沒點其他歌,按了“重唱”鍵。
本來,他一個成年人,又是四肢健全的男性,怎麽也輪不到謝蔲擔心他的安危,但她還是走近。
“付嘉言,你醉了嗎?”
他不答,謝蔲搡了搡他的肩膀。
付嘉言挺直上半身,“幹嗎?別動手動腳,我在生氣。”
麥克風沒拿走,聲音放大數倍,她絕對不會聽錯。
好笑之餘,也有了答案,付嘉言确實是喝多了。平時的他,哪會這樣說話。之前看他灌了兩瓶,都不帶停的。
謝蔲坐在他身邊,輕聲說:“付嘉言,你喜歡我,是吧?”
付嘉言舌頭打結,唱岔了詞,他按了暫停,說:“我看喝醉的是你才對吧,不然怎麽會說這麽糊塗的話。”
“不是嗎?不是最好。我們兩個……不合适。”
他轉過頭,他皮膚白,喝酒容易上臉,臉頰紅得極為明顯,“你不知道‘愛能迎萬難,也能贏萬難’嗎?喜歡就是喜歡,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幹嗎?”
“所以你是喜歡我的。”
是肯定句。
付嘉言被直來直往的謝蔲打得措手不及。
他連耳根都紅了,撇過臉,咳了聲,嘀咕說:“煩死了。”
謝蔲笑了下,又說:“我爸媽最初在一起,也是因為相愛,可現在……”
他打斷她:“謝蔲,一輩子就這麽長,人生得意須盡歡,你現在都不快樂,還去擔心以後的事?”
謝蔲最羨慕的,就是他這種潇灑肆意的人生觀。
他敢愛敢恨,不像她,總做個膽小鬼,父母吵架不敢勸架,母親□□不敢反抗,喜歡一個人也不敢承認。
既然她不拐彎抹角,付嘉言也直說了:“對,我喜歡你,很久之前就喜歡你了,所以送你禮物,請你吃東西,忍不住逗你,哪怕你不理我,我也上趕着對你好。”
他頓了頓,一鼓作氣問:“你呢?哪怕一點點,心動過也算。”
他期待地看着她。
嘴皮動着,像在鼓勵她說“是”。
“我……”
照他的意思,互相喜歡就要交往,不久前,她才說過,他們即将各奔東西,這樣的情況,怎麽在一起?
謝蔲有些畏懼,她覺得自己不能回饋他的喜歡,而所有的親密關系,最終都會走向分崩離析。
謝昌成和吳亞蓉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害怕全身心投入進去,不得善終,到時就不能再像現在,這麽輕易脫身。
“我可能會出國,也許是三個月後,也許是幾年後,付嘉言,你很好,但是,我……我們還是做回普通同學吧。”
付嘉言被她搞得心力交瘁,“你真的鐵石心腸,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
夜晚是一天當中,人的頭腦最容易犯渾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麽令人後悔的事。
酒精同時發揮着效力,在血管裏橫沖直撞,燒得她的血液也沸騰起來,她握緊荷包,身體向前傾,嘴唇在他側臉上,輕輕地印了一下。
随即後撤。
付嘉言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碰了碰那一小塊皮膚。
連一點溫熱的觸感殘留也沒有,仿佛剛才那一秒,只是他的臆想,酒精造成的幻覺。
“什麽意思?”他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着。
謝蔲嘴上不應,自有身體回應。
這次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同樣是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兩個人喝過酒,此時都不算十分清醒,付嘉言想不通她的意圖,但即使她耍他,也是黃蓋打周瑜,他願意挨着。
哦,這樣的溫柔陷阱,糖衣炮彈,他不吃虧。
他說:“別怪我。”
一條胳膊攬住謝蔲的腰,把她拉到只差三四公分的距離,深深地看她一眼。她沒有推開他。那麽——
付嘉言含住她的唇瓣,方才那樣短暫的接觸,全然沒有感受到女孩特有的柔軟,現在,被他用唇齒細細描摹着。
那一瞬間,不是煙花炸開,不是海水倒灌,更準确地形容,是嫩芽破土,是桃花飄落。
一切都有鋪墊。感受慢慢地湧上,而不是突然爆裂的。
接吻應該是怎樣的?
謝蔲暈暈乎乎,緊緊閉着眼。
除了唇與唇的相貼,原來還可以用牙齒吮磨,有絲絲的痛感,癢感,像低壓的電流,猝不及防地電一下。
可接下來,付嘉言又開拓了新一層次的體驗。
他的舌尖試探着,猶疑着,徘徊不前。
她的胸口發悶,大腦一片空白,是缺氧的緣故,下意識地想呼吸,結果給了他可乘之機。
付嘉言青澀地去碰她的,他不懂技巧,只知道要克制,不能激進,以免傷了她。
唾沫交換之間,酒氣愈發濃烈,可誰也不想退開,仿佛沾上了瘾。
沒有旁人的,偌大的包廂,混雜着各種氣味,燒烤的,啤酒的,嗅覺卻驟然失靈。
五感裏,唯有觸覺尚存,且極為強烈。
他身體的熱度,布料之下,結實的肌肉,還有他的唇舌。
主動的是她,現在被動的也是她。
謝蔲抓着他的T恤下擺,越抓越緊,皺巴成一團。
漸漸的,唇與唇,舌與舌的對弈,沒有誰占上風,誰落下風,進退之際,糾纏在一塊兒,難分彼此。
這時,包廂時長已經用盡,開始播放廣告。
謝蔲推開他,兩個生手額抵着額,同時喘氣,被沖上沙灘的魚一般,拼命攫取氧氣,一樣的狼狽。
應該很快就有人進來做清掃。
付嘉言攥住她的腕子,還不能用太大勁,實在細得他疑心會擰折。他帶着她出了包廂,又出了大廳,走到大路邊。
“謝蔲,你不想談戀愛,為什麽要親我?”
“你就當我喝醉了吧。”
謝蔲作勢要走,他不讓,“你就想這麽一走了之?”
“但你也親了我,我們扯平了。”謝蔲說,“像你說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剛剛我們都快樂,不就行了麽。”
“……”
他怎麽不知道,謝蔲居然是個渣女。
他的初吻,她不問自取,完了,她說走就走。
謝蔲低頭看他的手,又說:“能放開了嗎?我要回家了。”
順着她的視線,他才注意到她拿着他送她的壓勝錢,“你帶着它……”
千萬別說,要還給他。
“我是想感謝你,這兩天我考得很好。”
這番話她倒是出自真心的。
胡攪蠻纏,死纏爛打不是他的風格,付嘉言哽了一會兒,說:“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
這個點連車也不好打。
半座城市進入休息時間,蟬鳴卻不休,風亦潮熱不堪,令人焦躁。
謝蔲掙了掙手腕,鐵箍一樣緊,掙不脫,幹脆算了。
她咬着下唇,試圖壓下酥麻的感覺。心跳沒完全平息下來,她不後悔自己的沖動,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的體驗感,害羞,快樂,滿足,皆而有之。
是長期被壓抑住的叛逆因子作祟的緣故。
遠遠的,一輛亮着空車标志的計程車駛來,付嘉言正要伸手攔,謝蔲突然擋到他身前。
她仰起頭,“你帶身份證了嗎?”
付嘉言的身份證和準考證放在手機殼後面,他參加高考也僅帶兩支水筆,一支2B鉛筆,一塊橡皮,直接揣兜裏。
酒店24小時營業,他們用兩張身份證開了間大床房。
前臺見他們一副學生模樣,可已經成年了,到底沒說什麽,做了登記,遞給他們一張房卡,“電梯在右手邊,四樓,往左拐。”
付嘉言接過,“謝謝。”
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吸走步音,也緩解了謝蔲的緊張感。
十八年來,最離經叛道的一晚。
借着微末酒意,親了付嘉言,并且打算夜不歸宿。
當時,計程車減緩速度,見他們遲遲沒動靜,又開走了。
彼此心知肚明,這意味着什麽,又會發生什麽,可付嘉言盯着她半晌,仍是答應了。
從頭到尾,他的手都沒放開過。
謝蔲知道他手心出了汗,他也很緊張,但他非要裝出面不改色的淡定樣子。
他一邊口袋鼓着一塊,剛剛在便利店買的,因為無法肯定酒店有。兩個沒經歷的菜鳥,在收銀員面前僞裝成經驗豐富。
她看着他挑尺寸、牌子,付錢。
“嘀——”
門刷開了,付嘉言松了手,說:“進去吧。”
像在說:一起墜落吧,這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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