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終章

後面幾個月的日子, 過得像被人不停得推着走。

寫論文,查重, 答辯, 整理各種資料。五月底時,答辯完,準備拍畢業照, 參加畢業典禮。

對他們來說,畢業的氣氛不十分濃厚,畢竟不少人會留校繼續深造, 或者留在A市。

謝蔲寝室四個人, 她和胡娅霏讀研,剩下兩個直接工作, 畢業後仍有機會再聚。

她們租了學士服, 挑在一個陽光好的日子到校園裏拍照。

胡娅霏問:“不是三妹夫來替我們拍嗎, 他人到沒?”

謝蔲看了眼手機, 昨天晚上他到達A市, 過淩晨才睡,半個小時前發的消息還沒回。

另一個室友說:“我們先拍吧, 蔻蔻,你去接他吧,免得他進不了。”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說曹操曹操到, 來電正是付嘉言。

室友笑, 催促道:“快去吧。”

認識的同齡人裏, 很少有誰的戀愛談得他們這麽聚少離多。大學就算了,未來還有數不盡的別離。

她們既羨慕, 又心疼謝蔲。她們跟老母親一樣,操心着她的終生幸福。

能多在一起久一點,她們也樂意去撺掇。

學士服寬大,帽子戴不穩,謝蔲用手按住,轉身向門口跑去,衣擺向後仰起,輕盈得似午夜的蝴蝶。

校門口近來管理進出人員嚴,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帶他進來。

謝蔲懷裏捧着付嘉言送的花——他說到做到,踐行他說畢業給她送花的諾言。

他挎着相機和三腳架,一手牽着她,“老婆,畢業快樂。”

“同樂。”

她晃了晃他的手,“我室友她們說晚上請你吃飯。”

謝蔲臉上畫了全套的妝,眼下覆着一層閃粉,編了發,最後紮成一股,漂亮精致,學士服下的小腿又直又細,太陽下白得晃眼。

付嘉言的身高在北方也不遜色,這樣一對情侶,在校園裏回頭率可高。

A大面積大,建築多,出片也好出。

她們專業不同,加之忙,平時湊到一起的時間少,難得有這麽一次正式的合照。

付嘉言盡職盡責充當她們的攝影師。

女孩們手捧鮮花,或手拉手起跳,或在臺階上同時抛起學士帽,或并排坐在操場中央,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五月底的天氣,萬裏無雲,太陽直照無礙,幹熱幹熱的。

付嘉言拍到電池沒電,低頭換備用電池。

就這空檔,一個男生走到謝蔲面前,“學姐,恭喜畢業,可以認識一下嗎?”

謝蔲被要微信,是她們習以為常的事,但當着人正宮的面還敢來,這是頭一回。

她們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胡娅霏甚至在背後頂了頂她,說:“可以嗎,學姐?”

謝蔲無奈地觑她一眼,正要說話,肩膀被人攬了去,耳邊響起熟悉的男聲:“恭喜收下了,認識就不必。”

胡娅霏還在瞎拱火:“是啊,勾搭有夫之婦,小心被警察叔叔抓哦。”

她說話向來不管人尴不尴尬,直來直去,但也不太招人讨厭,得多虧她那張臉。

這哪想得到,給她們拍照的攝影師,是她男朋友。

學弟鼓起的勇氣頃刻消散得一幹二淨,面上揚起個禮貌的笑容,“祝學長學姐百年好合。”

說完跑路了。

胡娅霏笑得不行,“要不是跑得快,我還想再逗逗玩兒呢,多有意思,耳根子都紅了。”

室友說:“你也太缺德了,說不定是大一的學弟,要被你搞出心理陰影了。”

她們說笑着,只見付嘉言摩挲着謝蔲的手,若有所思地說:“這裏是不是缺點什麽。”

左手中指,戴婚戒的地方。

她們:“……”

說起來,這四年,胡娅霏談過幾次戀愛,沒一次長久,其他的幹脆單了整個大學時期,她們一致料定,謝蔲是最早結婚的。

聽這個意思,是要求婚了?

她們得讓出空間,還是繼續圍觀?

其實,就他倆目前的關系而言,求婚似乎只是一道有些冗餘的儀式。

但哪個被放在心裏的女生,會不有所期待呢?

不單單她們緊張,謝蔲的心跳也停了一拍,像運行中的列車卡住了,下意識地擡眼看他。

不過她心知肚明,這個點的教學樓附近人來人往,他不會挑在現在。正如她了解他,他知道她不喜歡大庭廣衆之下,被衆人圍觀私事。

所以付嘉言說過那句話,便也沒其他動作,面色如常,接着給她們拍照。

每個院系答辯時間不同,拍畢業照的時間也不一致,否則,一些熱門景點還得排隊。

後來到樹蔭下,胡娅霏她們頭挨着頭,翻看照片,誇道:“三妹夫,你技術還蠻頂的。”

付嘉言笑着,伸手攬謝蔲的肩,放松地倚靠着樹幹,而她低頭回着老師的消息,畢業季,院裏一堆事。

“不過我怎麽看,怎麽覺得,你的畫面中心都是蔻蔻啊,偏愛太明目張膽了吧。”

一個好的攝影師,需要有敏銳的觀察力,因為美往往是瞬息之間的,顯而易見,他對謝蔲的愛,具象在他的鏡頭裏。

他太熟知謝蔲的美。

聽到自己名字,謝蔲茫然擡頭,“嗯?”

“跟你沒關系。”他手繞過她的肩,捏捏她的臉,“繼續忙你的。”

胡娅霏突然舉起相機,沖他們拍了一張,糊了點,糊有糊的氛圍感,男生臉上的寵溺一覽無遺。

室友說:“之前有個博主,發她哥哥嫂子的日常,感覺跟你們好像哦,不過現在沒更了。”

不得不說,大數據是個神奇的東西,無知無覺地,将你身邊人的社交賬號推送到你面前。

謝蔲笑了笑,沒給出正面回應。

下午她們去老師辦公室處理事情,付嘉言跟去,在外面邊玩手機邊等,怕打擾他們,戴了耳機。

老師餘光瞥到,見他陌生,随口問了句:“那是誰的家屬啊?”

胡娅霏嘴快:“謝蔲家的。”

他們班人少,女生更是珍稀物,個個老師認識謝蔲,老師愣了下,看向她,“早聽說你有男朋友,一直是他?”

像是驚異,他們居然還沒分手。

謝蔲“嗯”了聲,說:“一直是他。”

從高中少女初次心動,到即将走入社會,一直是他。

世界萬物,一切的一切,皆處于變化之中,他們的不變,反而成了異類。

有時候老師也八卦,尤其是跟比較熟的學生,開玩笑說:“到時結婚發喜糖,別忘了老師。”

旁邊桌的老師就聽清這一句,回過頭,“誰要結婚?謝蔲你?這麽快?”

胡娅霏笑得不行。

處理完,謝蔲忙不疊地牽起付嘉言,把他帶走,說着:“老師八卦起來也好可怕。”

付嘉言摘了只耳機,塞到她耳朵上,“先聽。”

是他的聲音。

他唱歌和平時說話不一樣,尾音帶着彎兒,顯得深情,沒有伴奏,唱着:“未來多漫長,再漫長,還有期待。陪伴你,一直到,故事給說完。”

她疑惑,他笑着說:“我原本打算的是,求婚的時候,我會唱這首《陪你度過漫長歲月》。”

“你……”

所以,他真的打算在她畢業的時候,向她求婚。

“那你怎麽現在告訴我了?”

他們在一起以來,周年紀念、彼此的生日、各種節日,沒怎麽好好地過過。付嘉言是個直男沒錯,但他背後還有柴詩茜,再加上陳毓穎、馮睿的話,三個臭皮匠也頂一個諸葛亮了,這樣的事,他肯定不會敷衍而過。

“出了點事故。”

用這麽嚴重的詞,她更疑惑了。

他有些懊惱,說:“訂了場地,早上才收到通知,臨時封控,去不了了。”

謝蔲笑不可遏,“沒關系,我可以當你沒說過,下次再唱給我聽。”

付嘉言勒住她的脖子,“我看你是幸災樂禍。”

“小肚雞腸,你這就要滅口嗎?”

其實他壓根沒用勁,虛虛地搭在她喉口,另只手臂緊緊地攏抱着,他說:“是啊,我還想把你剝皮拆骨給吃了,再沒男生能觊觎你。”

謝蔲反手掐他腰,“煩不煩啊你。”

付嘉言把上半身壓在她肩頭,“老婆。”

她走路都受限,“幹嗎?”

想娶你。

那首歌他練了好久,結果一朝作廢,再想重新安排,等天時地利人和的,就不知道得到什麽時候了。

“沒什麽,叫叫你。”

他固執地撫摸着她的中指指根,戒指定好了,在柴詩茜那兒,本來是該她拿出來,再由他替謝蔲戴上。

她自己估計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量的指圍。

念頭萌生,是很早之前了,早到他第一次來A市找她,她熟睡在他懷裏,看着她的手指,用手指丈量。

後來,是她借住柴家,他帶了線和直尺,精準無誤地得到了數據。

這倆的互動,胡娅霏從背後看着,是又笑又嘆氣。

不把單身狗當狗看啊。

室友說要請他吃飯,就是真的不準他結賬,一大鍋羊蠍子火鍋,配菜擺滿一桌,吃了個頂飽。

氣氛到了,在胡娅霏的帶動下,都喝了點酒。她酒量好,帶喝多的室友回去,謝蔲交給付嘉言。

臨走前,室友拽着謝蔲,胡言亂語:“妹妹啊,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媽媽不能繼續陪你了。”

又開始嗚咽:“你居然都要嫁人了,時間過得好快啊。 ”

另一個室友也來湊熱鬧,指着付嘉言,“你小子,好好對她,聽見沒?不然我們組團來揍你。警察?警察了不起啊,小心揍得你汪汪叫。”

胡娅霏一手拉一個,粗蠻地塞進出租車,“這倆醉鬼我帶走了,拜。”

謝蔲仰着脖子,說:“她們平時不是這樣的。”

付嘉言搖頭,“沒事。”

路上行人都清一色地戴着口罩,他們的樣子,在謝蔲眼裏,幻化成一道道重影。

她也有些醉了。

她背着手,攥着他兩根手指,低頭,沿着地磚縫走路,有時走歪了,還不高興地撇撇嘴,再重新走正,執拗、幼稚地像個小孩。

付嘉言知道她今天有情緒,高興、傷感,也有迷惘,但她仍會像現在這樣,固執地往前走,不讓自己發生一點偏離。

其實,按照她原先的規劃,他才是她人生最嚴重的脫軌。

“謝蔲。”

他叫她。短短兩個字,鄭重有力得像部隊點名。

于是她立正,敬禮,“yes,sir。”

付嘉言忍着,才沒破功笑出來,她這樣子,是難得的憨傻可愛。

“清醒嗎?我是誰?”

謝蔲睜大眼,仔細地看他,又皺了皺眉,“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付嘉言,我還能不認識?”

付嘉言說:“馬上到夏天了。”

實際上,現在已經有了夏意,只是車水馬龍,聽不到蟬鳴,也不是悶熱潮濕的南方天氣。

謝蔲“嗯嗯啊啊”地應着,撲到他懷裏,額頭蹭着他鎖骨那塊兒。

她埋怨上天般地說:“我不喜歡夏天。”

南方的夏天更不讨喜。

一切都是速朽易變質的,腐爛的食物,輕易招來擾人的蟲蠅,到處有蟑螂出沒,動一動,便出一身汗。

還有沒完沒了的烈陽當空,或者暴雨如注。

但他們是高考後的那個夏天開始,有了羁絆。

于是,夏天被賦予額外的意義,就像長篇的詩句下的腳注,或者,漫長歲月裏出現的不可替代的人。

付嘉言捧着她的臉,注視她的眼睛,“那你喜不喜歡我?”

她嫌他手心太熱,不耐煩地掙開,黏糊糊地“嗯”了聲。

他不滿:“答案是喜歡,或者不喜歡,不是yes or no。”

“喜歡。”

他的聲線愈發的溫柔,“那蔻蔻,我陪你度過一個又一個,以後的每一個夏天,好不好?”

這會兒謝蔲停了好半晌,似乎在拼命運轉她那顆被酒精麻醉,而有些遲鈍的小腦袋瓜,來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付嘉言極有耐心地等着。

本質上,他和謝蔲是一類人。

渴望愛,且渴望至真至純的愛,寧缺毋濫。

因此,能給予彼此的,也只有對方。

愛意既起,終不可止。他從未如此堅定過,她一定會說——

“付嘉言。”

“到。”

“聽清楚了,”她一字一頓,看向他的眼底,有他和燈光的倒影,“我說,好的。”

——一起度過一個又一個,以後的每一個夏天,好嗎?

——好的。

因為從那年的夏天開始,他們的人生之線,徹底地糾纏在一起,解不開,剪不斷。

不管燦爛盛大,蓬勃明亮,還是昏沉悶窒,令人生厭,她這一句,讓他看見,無數扇藍色的,綠色的,名為夏天的門,向他們開啓。

就像那段話寫的——

我以前從來也不敢想象竟然會如此地愛。你進入我的生命,就好像繁花總會怒放,夏天終于來臨。

這一場場戰役,沒有人舉白旗投降。

不如說,是他們自甘向對方,向愛俯首稱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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