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迷醉

厮殺聲由盛而衰,遠處的對峙已經變為單邊的屠殺剿滅,血腥味越來越濃,影影綽綽的樹影中時不時地可以看見有青崖山的匪徒倒地、求饒。

顧寶兒心中稍安,正要撐地起來道謝,體內的熱浪忽然再次襲來,仿佛驚濤拍岸,她的手一軟,唇邊忍不住逸出了幾聲低吟。

白衣人在她面前停下,居高臨下俯視着她。

顧寶兒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體內撕扯着她,她無法抑制那種想要被觸碰被愛撫的渴望,卻又極度羞恥這樣被人打量審視的目光。

“熱……救我……”體內洶湧而至的熱度讓上一種力量占了上風,她伸出手去,抓住了白衣人的靴子。那靴子也是白色的,上邊有着同色的暗紋,滾了一圈金黃色的邊。

可能是因為山裏春寒料峭,那靴子上帶着寒意,給顧寶兒帶來了一絲愉悅的感覺,她要拼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纏上去的念頭。

白衣人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擡起腳來,想要一腳踹開這突如其來的碰觸,可一看顧寶兒的模樣,半途把發的力撤了回來。

此刻的顧寶兒,衣衫半褪、鬓發散亂,紅色的喜服襯着她凝脂般的雪膚,即豔麗又情.色,讓人一見就氣血上湧。

白衣人不為所動,威嚴地低喝了一聲:“松手,這匪窩本王已經剿了,等會兒就讓人帶你下山回家。”

顧寶兒稀裏糊塗的,手緊抓着他的靴尖不肯松手,仰起臉來喃喃低語:“我……難受……好熱……”

月光輕灑,照在了顧寶兒的臉上,只見她臻首娥眉、瓊鼻櫻唇,修長的脖頸因為她的動作拉出了一條優美的曲線,仿佛天鵝一般,優雅精美;雙眸因為藥力而微眯着,目光迷離、媚眼如絲,為這張絕美的臉龐更加增添了幾分魅惑。

白衣人的眼神一滞,略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眼。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好幾人急匆匆地趕來,為首的一名黑衣人恭謹行禮:“王爺,外面山匪已經伏誅,從密道逃走了匪首羅芮啓和兩名山匪頭目,末将已經派人去追。”

“那匪首不死也廢了,不值得本王再多花半點心思,”白衣人輕哼了一聲,“倒是你們,越來越出息了,剿個山匪還廢了這麽大力氣。”

“王爺責罵得是,我等慚愧。”

“好了,留幾個活口審問,寨子燒了,省得再留着禍患。”白衣人的臉色稍緩。

“是,王爺,”中間那個黑衣人領命,正要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遲疑着看向地上的顧寶兒,“那……她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地上的顧寶兒,左邊的一個倒抽了一口涼氣:“咦,這是姓羅的搶來的寨主夫人吧?我聽那幫人在吹美若天仙,還以為他們吹牛,沒想到還是真的。”

“怪不得那土匪頭子為她破了例,擺了這麽大一個陣仗。”

“那這姑娘該怎麽處置?”

還沒等白衣人說話,領頭的黑衣人立刻懇求:“王爺,她身不由己被那匪首搶上山來,家人都被殺了,現在又被姓羅的害成這副模樣,還請王爺垂憐。”

白衣人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旁邊幾個同僚調侃了起來:“袁山老弟,我還從來沒見你幫人求過情呢。”

“你倒是讓她趕緊撒手啊,居然敢抓着王爺的靴子,再可憐也要治罪。”

“啧啧,祁将軍莫不是動了凡心了?不如向王爺讨個封賞,把人賞了你。”

祁袁山原本麥色的肌膚幾不可察地微微泛紅,連連否認:“你們莫要胡說,我只是這幾天在這裏卧底,知道這姑娘的慘事罷了,她先是反抗那個匪首撞傷了腦袋,後來又高燒不退差點沒了命,現在又被灌下了這種虎狼之藥……說起來,今天要是沒有她和匪首的這場婚禮,我們要得手還要多費些力氣。”

他說着說着,輕嘆了一口氣。

旁邊的幾個卻并沒有什麽感同身受,他們出入戰場見慣了生死,比這女子慘的人比比皆是。

“說實話,這麽漂亮的女子卻生在農家,早晚得出事。”

“也是,她這樣的這要是被北仁軍見了,只怕比做山匪夫人更慘。”

……

這些人的話在耳邊掠過,饒是顧寶兒意識模糊,也打了個顫。

雖然依然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可她大概聽懂了這些人說的話,大意就是剿匪的王府官軍要讨賞把她要走。

剛才那個喜婆為了讓她聽話,說了很多吓唬她的話,據說以前有女子被北仁軍搶去,回來的時候都瘋了,渾身上下潰爛沒有一處肌膚是好的,比落入匪窩還要慘上百倍千倍。

一絲恐懼從心底泛起,就算僥幸從惡匪的手中逃出,她在別人眼中依然是一件待價而沽的物品,只能任人魚肉。

手裏的靴子被她拽得更緊了,她本能地覺得,剛剛這個白衣人可能現在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只是這靴子的主人并沒有憐香惜玉,一股巧勁襲來,她被拖得往前了幾寸,靴子從她手中輕而易舉地抽開。

“有時間在這裏胡扯,還不如趕緊去外面善後,”白衣人冷冷地掃了那幾人一眼,“汝陽王府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

“汝陽王府”四個字落入耳中,原本已經放棄的顧寶兒猛地伸出手去拽住了白衣人的披風下擺。

可能是用了藥的關系,她的手勁變得很大,白衣人猝不及防,被拽得腳步一頓,但他下盤穩固,人絲毫未動,倒是披風的衣角被撕開了一條裂縫。

顧寶兒斷斷續續地擠出了幾個字來:“你是……汝陽王……嗯……孟曜……孟憑瀾!”

她的聲音因為藥力變得甜膩,說上幾個字就停下來輕喘幾聲,旁邊幾個人聽得臉紅心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齊聲喝止。

“大膽!居然敢直呼王爺名諱!”

真的是。

汝陽王、孟曜孟憑瀾。

這幾個字仿佛有什麽神秘的魔力,撥開了一絲被輕紗遮掩着的記憶縫隙。好像有人曾經在她耳邊反複提及過這個名字,以至于她一聽就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腦中關于孟憑瀾的事情也随之迅速地清晰了起來。

汝陽王孟曜,先帝幺子,大寧最為位高權重的藩王之一,和北仁王并稱南北雙藩,從京城遠赴汝陽封王時年僅十五歲。

孟曜用了五年時間,在汝陽站穩了腳跟,又借助戰亂南下擴充版圖,将南疆大片土地收于囊中,成了大寧南境威名赫赫的汝陽王,讓大寧現今的平嘉帝、北仁王羅敏思都忌憚不已。

據說此人狂妄傲慢,箭術了得,曾經在高原上和西戎第一勇士比過箭,讓人輸得心服口服,從此不敢在邊境生事。

他善劍善騎射,但也好風雅,曾重金托人在京城請了幾位名家為汝陽寫詩作畫,并請人配曲廣為傳唱。

……

顧寶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清楚這位汝陽王的事情,明明她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我知道你……孟憑瀾……我知道你……”清醒也就一瞬之間,她重新陷入迷亂,連自己在說什麽都稀裏糊塗的,只是憑着本能喃喃自語,到了後來,聲音都帶了一絲哭腔,“你救救我……帶我走……我不要留在……留在這裏……”

孟憑瀾的眉頭微皺,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這個女人。

顧寶兒臉頰上的紅潮已經變得有些不正常了,低低的喘息聲越來越急促,那哀求的呢喃聲和甜膩的喘息聲截然相反,帶了一絲微微顫抖的哭腔。

他的心底終于泛起了一絲憐憫。

真是美人薄命,要是真的命喪此地或是名節全毀,實在有點可惜。

他的右手一按,腰間的寶劍化作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旁邊的祁袁山失聲叫了起來:“王爺,劍下留情!她只是不懂規矩,不是故意對王爺你無禮!”

披風的下擺被孟憑瀾斬開,顧寶兒失去倚仗,跌落在地,還想再去抓他的腳,卻碰觸到了冰涼的劍尖。

“不許再動,”孟憑瀾用劍尖碰了碰她的手指,面無表情地威脅道,“再亂來,我就把你手指砍了。”

淚水在顧寶兒的眼中彙聚,最終不堪重負,滑落眼眶;斬斷的衣角被風一吹,輕飄飄地飛進了草叢裏。

“還有你們,眼睛都亂瞟什麽?”孟憑瀾威嚴地低叱了一聲,手一揮,白色披風應聲而落,蓋在了顧寶兒的身上,“汝陽王府的人,可不能跟山匪和北仁軍相提并論,去,再去裏面拿床被子來,替人裹上。”

“是!”

“還有,把趙其安叫過來,給她看看。”他吩咐道。

趙其安是個精瘦的中年人,其貌不揚,身為汝陽王府的大夫,他的醫術高超,深得孟憑瀾信任,平常只負責孟憑瀾和他的姨母,現在特意叫來給一個差點成為匪首妻子的女子看病,這已經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就算這姑娘救不過來,也怪不到他頭上。

這些年看多了殺戮,一名女子的死活實在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孟憑瀾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這麽仁慈了。

可能是剛才那一滴淚落得甚是絕美,讓他最後動了恻隐之心。

外面的打鬥已經結束,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被斬殺的山寨土匪占了大半,剩下受傷的在哀嚎求饒。

這山寨是不能留了,以免日後又被人占據當了匪窩,祁袁山等人領命在四下澆了一圈火油,又将俘虜都綁好了,準備帶下山再細細審問。

孟憑瀾沒耐心等他們的善後,和兩名貼身侍衛一起,從來的懸崖下了山,回到了自己停在青崖江上的大船上。

這次出行原本是只是巡查軍備途中的一次意外,現在這意外圓滿、快速地解決,他很滿意,便讓人準備了熱水,美美地泡了個熱水澡,沖去了身上的血腥味,随後又讓侍從在船頭支了個小酒桌,對着一輪圓月自飲自斟了起來。

這些年他南征北戰、忙于公務,難得有這樣閑暇的時光,此時的青崖江江水浩渺,月光将江面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銀色,空中的圓月和江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甚是迷人。

不知怎麽,剛才那女子的淚眼忽然一閃而過,仿佛和那一輪皎潔明亮的圓月重疊了起來,瑩潤着薄霧,楚楚可憐又嬌媚動人。

一個農家女,居然有如此的絕色,尤其是那雙眼眸,好像曾經在哪裏看到過似的。

孟憑瀾仔細回想了片刻,卻依然沒有搜尋出什麽不尋常的記憶,不由得哂然一笑。

他自幼便是得寵的皇子,來往的都是名門貴女,就算一度落魄遠走他鄉,也是先帝親封的汝陽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也不可能和這農家女有過什麽交集。

而且他的記性極佳,這幾年要是見過這女子一面,必定能想得起來。

可能是看岔眼了吧。

“王爺,”旁邊伺候的總管于德華小聲提醒,“這酒是和榆州府馬刺史送來的,後勁很足。”

“多話,”孟憑瀾不悅地道,“難得本王興致好,怕什麽後勁?”

于德華不敢吱聲了。

船尾傳來一陣嘈雜,孟憑瀾皺了皺眉頭,于德華會意,立刻讓身旁的侍從去看,不一會兒,侍從前來回禀:“是祁将軍他們回來了,已經讓他們安靜了,別打擾王爺賞月。”

嘈雜聲果然消失了,孟憑瀾滿意得很,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

眼看着時候不早了,他準備回房睡覺。

剛站起來,酒意上湧,他踉跄了幾步,差點沒站穩,于德華慌忙上來扶,被他一甩,輕叱道:“去,別跟着我,我可沒醉,用不着你大驚小怪的。”

“是。”于德華不敢違背,只好站在原地不動了。

孟憑瀾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船艙裏走去,這座大船是去年剛剛打造的,船艙內足足有數十間,最豪華的一間靠船頭的中前方,就是他下榻的所在。

推門而入,不知怎的,房間裏萦繞着若有似無的香氣,他的眼前也仿佛蒙上了一層迷霧,看過去一片模糊。

孟憑瀾懶得再看,憑着本能摸到床邊,往床上一躺,手碰到個滑溜溜的東西。

他不滿地問:“于德華……你在我床上放了什麽……來人吶——”

“你……你怎麽才來啊……”耳畔低喃的聲音軟軟地撒着嬌,“我等你……等你好久了……”

“既然等我好久了,怎麽也不讓人捎個信來?”

好像有人反問了一句,像是埋怨,又像是質問,還帶着一絲委屈。

孟憑瀾左右四顧,卻沒發現有人,更稀奇的是,這聲音和他自己的居然一模一樣。

他怎麽可能對着一個女子說出這種話來?真是稀奇了。

晃了晃腦袋,孟憑瀾正要再喊人,一雙柔軟的手臂纏了上來,甜膩的低吟聲柔媚入骨,被碰觸到的肌膚上仿佛點燃了火苗,瞬間席卷了全身。

他勉強凝神,伸手去推,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仿佛春日含苞待放的蓓蕾,嬌嫩、小巧。

手上的力氣好像一下子被封印了,被酒意蒸騰的身體氣血上湧,他陷入了一片混亂的迷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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