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托孤

下班後,談隽剛出辦公室的門。

“首席。”

“等等!”談隽叫住要離開的亞雌。

亞雌停下要邁開的腳步,摸不着頭腦問:“您有什麽事嗎?”

“你哥哥沒帶蟲崽走吧?”

“當然,羅耶還怎麽小……您——?”亞雌,也就是皮斯的弟弟突然頓住了。

“明天把他帶來,兩只幼崽也有個伴。”

亞雌猛地咳嗽起來,臉都漲紅了,瞪圓了眼眸不可置信道:“把蟲崽帶來研究所?您不是說……不安全嗎?”還偷偷瞄了一眼他懷裏昏昏欲睡的蟲崽。

談隽臉都沒變,平靜地陳述事實:“我會看好他們的。”

“……”

亞雌相信談隽,果然,雙标還是得有實力的。

“……那就麻煩您了。”

這周都是陰雨天,周末難得出了太陽,所以談隽就趁着難得的好天氣帶蟲崽來後院活動。

安嘉的玫瑰花開了,經過一連幾天的風吹雨打還是格外的精神,紅的熱烈,綠的蔥郁。除少數整朵花苞都掉了,大部分只是掉了幾片花瓣。

落紅零落地貼在地上,分外可憐。

整株花才稍稍高過半米,而蟲崽還沒花一半高,小小一只混在裏面不仔細都看不見。

安嘉栽的間距很大,株與株之間完全能再容納一只這麽小的幼崽,所以動動可以安全而暢通無阻的在裏面撒腿跑,小臉笑得一顫一顫的。

談隽就站在外面的石子路上看着,嘴角勾着笑,看着朵朵嬌豔的玫瑰很難不想起種花的蟲。

雌蟲溫熱而略顯粗糙指腹仿佛還放在他唇上,閃着水光的眸子一顫一晃,低聲的纏綿:“別,等我回來再說。”

這是在分別前,談隽打算把自己給動動取的大名告訴安嘉,但被他阻止了。

他是在害怕自己回不來嗎?

越沉越深的思緒被一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拉回了。

談隽的褲腳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拉扯着,他低下頭,溫和地笑開了。

動動一只手抓着褲子,另一只手舉着一朵玫瑰,肉乎乎的小臉正對着談隽笑,露出幾顆白嫩嫩的乳牙。

“啊啊,啊!”

雄父,給!

談隽一把将蟲崽抱起順手接過花,親了親動動的光潔的小臉蛋:“謝謝動動,雄父很喜歡。”被誇獎的蟲崽顯得很激動,仰起頭在雄蟲側臉mua了一口,發出極響亮的聲音。

頂着一個口水印的談隽哭笑不得,輕輕捏了捏動動的小鼻子,“不玩了,該洗澡了。”

浴室。

談隽躺在大浴缸裏,黑發半濕,眼角被水汽熏得微紅,蟲崽被套着一只迷你版小黃鴨游泳圈,興高采烈地地雙手打水,看着激起的水花嗷嗷叫。

讓蟲崽玩了十來分鐘,水溫都有些變涼的趨勢,談隽才把動動撈到他身邊。将洗發水搓成滿手的白色泡沫往蟲崽頭發上抹,給他洗了洗今天跑到花田裏弄到頭上的碎葉片和花瓣。

整只蟲成了雪人,被一個個起了又破,破了又起的泡泡包裹,動動覺得有趣使勁揮着小手,泡沫濺得到處都是,連談隽的臉也無法幸免。

浴室裏霧氣缭繞,夾帶着混合玫瑰花味的奶香,很好聞。

被抱起離開水面時,蟲崽還眼巴巴看着浴缸裏的小黃鴨。

談隽一邊用毛巾幫動動擦拭幹水珠,一邊勾着幼崽,“快穿好衣服,雌父再等着視頻呢。”

動動一聽到談隽的話立馬乖了,聽話地要伸手伸手,要擡腳擡腳,穿好後,談隽不吝地誇贊:“動動真棒!”

“啊啊啊!”安嘉的臉一在光屏上出現,動動就激動地指着他給談隽看。

是雌父!

談隽輕輕笑着,看着視頻裏外一大一小的金眸,心裏驀然軟了一塊,像被戳破的流心糖的甜蜜緩緩蔓延。

“動動!”安嘉臉上都是溫柔的笑。

“啊啊!”

雌父!

“雌父很想你……最近有乖乖聽話嗎?”

自從動動睜眼後,又恢複了還是顆蛋時候的活潑好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我還給雄父送花了呢!

即使安嘉聽不懂蟲崽在啊些什麽,還是很開心,也很捧場。

“動動真棒!”

“……”

到最後動動累的在談隽懷裏睡着了,才停止了安嘉的單方面對話。

安嘉柔軟的眼神看着睡熟的蟲崽,再擡眼,目光已經變得柔情似水了。

“雄主。”安嘉看着視頻那邊初為蟲父氣質溫和下來的談隽,雄蟲黑發黑眸,連發絲都是那麽熟悉。

深不見底的眼底恍若黑色漩渦,讓蟲見了就會陷進去。

談隽輕輕嗯了一聲,因用最舒适的姿勢靠着躺椅,神情十分慵懶,像一只波斯貓舒服地眯眼,漫不經心開口:“那邊怎麽樣?”

“不是很好,天伽的進攻就在這幾天了。”安嘉貪婪地盯着視頻裏的蟲,都舍不得眨眼,仿佛要将談隽印入腦海。

安嘉掙紮良久,臉上的猶豫之色很是明顯:“您是不是……有個哥哥?”

談隽放在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的指尖一頓,掀起薄薄一層眼皮,露出兩只烏亮潤黑的眼,鼻子不着痕跡動了動。

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有個雌蟲哥哥——”談隽都沒發現自己都抿着嘴角,聲音不自覺低了下來:“他叫蒙弗塞倫……十幾年前就去世了。”

當時談隽還不過是一只半大的蟲崽,那只雌蟲總是很溫柔地半蹲下身,雙手輕輕放在他肩膀對着他笑。

談隽沒有想抹去那只蟲存在過的痕跡,只是刻意去淡化那段記憶。

不是阿納斯塔西奧。

後半段話落,安嘉長久以來漸漸燃起的疑問之火如遭一大盆冷水撲,僅存的小火苗也刷地滅了。

戳了雄蟲的舊傷,安嘉很過意不去:“抱歉……我——”他道歉的話還沒落下,就被談隽的眼神制止了。

都過去了。

現在不痛不癢。

安嘉當下心如亂麻,又懊惱又惶恐,一陣不踏實的感覺在心裏蔓延,像僅離懸崖半步稍不注意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安靜得可怕,只有蟲崽細細的呼吸聲,小臉睡得紅潤。

“您要注意身體……要是動動太鬧騰了,您可以……找只蟲來照顧他。”後半句安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能說出口的,宛如被一把利刃狠狠剜着心口,鮮血淋漓。

兩蟲都清楚這“照顧”不是單純的找蟲。

談隽慢慢晃動的腳尖頓住了,眼睛不自覺地眯起,心中的沉郁被火氣取代,挑了挑眉:“不怕其他蟲對動動不好?”

“……如果可以,我請求您看在動動是您的第一只蟲崽的面子上,分給他一點點注意力。”安嘉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唇都被牙齒咬的發青了。

這句話像深水魚雷炸得平靜的湖面水花四濺。

“你是在托孤?!”談隽咬着牙,眼裏都是冷意,恨不得從屏幕穿到那邊掐死那只氣蟲的笨蟲。

安嘉鼻腔的酸澀開始蔓延,眼睛發紅,一絲絲水光像湖面抛入一顆小石子後擴散開的一圈圈波紋。

“我,您可以這麽認為。”

“安嘉!我還沒告訴你動動的大名!”可見談隽是氣極了,到底顧忌着蟲崽還在,他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咬牙切齒。

他是第一次這麽氣急敗壞叫安嘉。

“您可以的話,麻煩給我上墳的時候跟我說一聲……”要不然我都不能安息。

安嘉臉上倏然留下兩行清淚。

對話發展到這種地步,談隽是又氣又好笑,怎麽都開始考慮後事了?

“不準哭!”心裏再怎麽想,都是只是想想。

安嘉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道:“……我控制不住。”

“憋回去。”

安嘉微微側身背對屏幕,默默垂淚,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再回頭,眼睛裏都是血絲,眼角的淚水還沒幹。

可憐兮兮。

“……是不是想家了?”談隽語氣軟化,不像剛才那麽強硬而冷戾,壓低的嘴角放平,像一只刺猬收起了滿身的刺。

難受地抽了抽鼻子,安嘉被談隽這強烈的反差震到了,睜大了要滴不滴淚珠的眼睛,剛才洶湧澎湃的悲傷一去不複返。

他有些難為情,羞紅了臉,嗫嚅道:“想。”語落還打了個哭嗝,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剛才我說的都是實話。”

談隽有些不悅地攏眉,倒沒再冷言冷語。

“注意着點,別受傷,會讓動動見了又哭又怕。”

安嘉下意識擡手,手肘處纏了幾節繃帶,可是他穿着長袖照理應該是看不見的。

他弱弱點頭。

談隽看着他臉上的猶豫,把他心裏的小九九都看透了,安嘉前些天向動動揮手再見,袖子往上收了點,露出了一點白布,談隽認不出才怪!

“都是少将的蟲了,對自己都沒信心怎麽帶兵打仗!別胡思亂想……我和動動在家裏等你回來。”

談隽話只能說到這了,再深就說不出口了。

已經收斂好情緒的安嘉為自己剛才的懦弱特別難為情,眼神都不敢和那對仿佛能看穿一切都墨瞳對視了。

挂了視頻,談隽難得發愣了,眼睛的神采一點點發散,像一只呆頭鵝在考慮要不要啄這條可憐的小魚。

自己剛語氣太重了嗎?

交戰在即,卻沒信心向自己托孤,還主動開口讓自己娶別的蟲……他是沒有安全感嗎?

談隽自認為他做的雖沒有談寧好,但也比絕大部分的雄蟲好上不少……是哪裏出錯了呢?

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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