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泛黃的老照片

遲雪:“……”

清晨的醫院,門口照舊人來人往。

葉南生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在蒸騰的薄霧與早餐的香氣裏,微笑着向她招手。一副“人盡可親”的和善模樣。

尤其他今天脫下西裝、換了簡單的風衣長褲。薄邊的金絲眼鏡架上鼻梁,與少時相比,內秀的氣質倒愈發昭然。

遲雪與他四目相對。

一個尴尬,一個坦然。

好死不死,此時卻剛好有前後腳下班的同事路過。

見陌生帥哥提着早餐來找人,路過遲雪身邊,打量兩人的視線遂又帶上幾絲暧昧。

甚至即刻便開始八卦。

“男朋友啊?”

“沒有,以前同學。”

“高中同學?普通朋友?”

“嗯。”

“我怎麽看他還怪眼熟的……”

話音剛落。

葉南生已挂斷電話,走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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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小劉見狀,也只得識相的收住後話。

向遲雪擠眉弄眼地做了好一番表情,随即加快腳步、徑直從這對“小情侶”身邊離開。

獨留下遲雪在原地避無可避。

嘆了口氣,最後還是不大情願地接過“老同學”遞來的綠豆粥。

“謝謝。”

她說。

兩人就這樣并肩往醫院外頭走。

外人看着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一對。

但沒走一會兒。

她顯然還是不大自在,又忍不住腳步稍緩,開口提醒旁邊:“其實你要來,可以提前跟我說一聲的。”

“猜到你會是這個反應了。”

“……?”

葉南生說:“但我要是給你打電話,估計你就不會從正門出來了。”

連拆臺都拆得這樣不卑不亢。

遲雪被人說中心事,不由神色微滞。

綠豆粥的吸管戳了幾下都落空,氣氛陡然尴尬起來。

她索性裝傻:“你說什麽?”

“沒什麽。”

好在葉南生倒是不追究,一笑而過。

只随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大型商超,又問:“這邊沒有車位,所以把車停那邊地下停車場了。老同學一場,難得見一面,要不我送你回去?”

先是偶遇,再是早餐,最後送你回家。

像極了一環套一環的拍拖戰術。

遲雪心底對他早有防備,只是苦于嘴拙,一下卻也想不出來體面拒絕的理由。

等到反應過來。

不知何時,竟已随他走到地下停車場。

打眼一看,裏頭最顯眼那輛藍灰色賓利,很顯然就是旁邊這位新換的座駕。

果然。

“上車吧。”

他先一步為她拉開車門。

似乎還想順手幫她系個安全帶——人稍一靠近,遲雪卻瞬間反應過來,又忙搶過主動權,連聲道:“我來、我來就好。”

葉南生便收回了手。

看着她,卻忽的淡淡一笑。

說不上的意味深淺。

直至轉背上了駕駛座,伸手調試導航,才又故作不經意般問她:“你家還住在老街那附近嗎?”

“啊、嗯。”

遲雪點頭,“不過那塊路太繞了不好開。你送我到雁江橋,我過了橋、自己走回去就好。”

話落。

這漫長的一路就此開始。

而遲雪始終保持沉默。

一碗不過她手掌高的綠豆粥,喝了快半小時仍不見底。

吸管頭被咬得極扁——幾乎無法吸上來粥,她仍不自覺地咬,以此逃避說話。

葉南生見狀,也不怎麽開口。

只是開着開着車,視線不時便飄來。

她想也不想就扭頭躲。

如此反複數次。

“遲雪。”

他突然說:“我覺得你對我好像有很多誤解。”

“……有嗎?”

“你和解凜的事,我從頭到尾沒有和第四個人說過。”

“……”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的臉色忽變得難看,別過臉去看窗外,“我和他本來也沒什麽。”

“這樣。”

葉南生話裏帶笑:“所以,接過吻也沒什麽嗎?”

“……”

“住在他家也不算什麽嗎?”

“那只是你……”

“換句話說,你喜歡他,難道不是事實嗎?”

前視鏡裏。

他鏡片下的眼似隐約還能窺得少年時輪廓:前端是圓的,過渡到後卻顯出狐貍似的狹長。扇形的雙眼皮并不誇張,似只緊貼着上沿劃出一道,擡眼時,在眼尾處有渾如天成的上挑。

他的故作端方中,或因此,總帶着狡黠的明慧。

似已提前看破一切。

看破卻不說明。

遲雪默然抿唇,不說話。

車開到雁江橋下,一橋之隔,劃出新舊兩區的天塹。

她低頭去解安全帶,眼底餘光,卻忽見旁邊伸出一只手,兩指指尖撚着一張邊沿泛黃的薄相片。

“給你。”

葉南生說。

相片上,尚是少年的他伸手攬過她肩膀,向鏡頭比出剪刀手的模樣。

遲雪卻遲遲沒有接。

沉默半晌,只頗嚴肅地問他:“到底為什麽突然找上我?”

“我說是緣分,你信嗎?”

“……”

“遲雪。”

他說:“不管你信不信,但有一點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再和解凜有任何聯系了。”

“這是我的事。”

“我不是在‘吃醋’,只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什麽意思?”

他沒接話。

只晃了晃手裏那張薄薄的照片。

遲雪無法,只能先接到手裏。

他仍不說話,她不得不又把照片翻到正面,勉強地、認真地、看了看那張并不非常期待的“合影留念”。

太過于久遠的回憶,于是此時又不可控地浮現在腦海裏。

她想起複讀班陰森沉寂的樓道。

想起那個在二樓向她招手的少年。

後來偶爾他也會來找她——非常莫名地,偶爾是借筆記,偶爾是問問題。那時她也懷疑過,難道葉南生喜歡她嗎?但很快,他便又和她新班級裏最漂亮的那個女生走到一起,打破了她所有的疑慮。

曾經一度狂追解凜的班花,從此每天的話題,都再繞不開自己的“五好十佳男友”。

以至于後來不知怎的、關于她和葉南生的傳言便驟然傳開,指指點點的聲音多起來。

她鼓起勇氣去問流言的“始作俑者”,貌美的少女卻只鄙夷地将她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遲雪。”

她問她:“就你這樣的,拿什麽跟我比?”

——“遲雪。”

而事隔七年。

這一刻,她聽見的,卻是身旁的葉南生突然說:“這張照片我一直留着。”

何嘗不是諷刺至極。

遲雪聞言,沉默着,将那照片收進包裏。

想追問的答案卻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你剛才說的為了我的安全,”她看向葉南生,“指的什麽?”

與此同時。

遲大宇獨自拉開沉重的卷簾門。

家傳三代的“誠業診所”,一如既往在七點準時開門營業。

路過送小孩上學的街坊同他打招呼,他一概開朗地應和,眼角餘光一瞥,正好又看見對面樓道下來的年輕小夥——正是前兩天他帶着水果上門打招呼那位,當即主動迎上前,拍了拍對方肩膀。

“小謝,這麽早就起來了啊!”

名為“小謝”的青年循聲轉頭。

只可惜一看那眉頭微擰的表情,顯然便是打眼沒認出人來。

好在遲大宇也不介意,倒是又随和一笑:“是我啊,前兩天才來敲過你的門,家裏開診所的。喏——”

他努努嘴,示意自家診所招牌。

小謝。

亦即解凜,聞言才反應過來,回給他一個淡淡點頭示意。

“我去買早餐,”随即指向右手邊,“那邊好像春卷味道很香。”

“哦哦!那是芳嫂的攤,生意可好。你趕緊去吧,不然排隊難排。”

“好。”

“去吧去吧——”

遲大宇笑着擺手。

一轉頭,已有街坊扶着腰慢吞吞踱過來。

嘴裏咕哝着:“七叔啊,給我看看我這腰……疼一整夜了!”

“好好,來,我扶着你啊。”

“還是七叔你人好,我跟你說,最近哪,有這麽個事……”

“真的?不是說黃玉兒子對她挺好嗎?”

“我幹嘛騙你,千真萬确。”

這便又是診所生活,全新且忙碌一天的開始了。

等到解凜買完早餐回來,診所裏已熱鬧非常。

他停下腳步,似乎若有所思。不過,亦只向那頭略瞥一眼,又別開視線——背後追随已久的腳步聲卻反應不及,忽來了個明顯的停頓。

等回過神來,解凜已率先一步走入不遠處、樓宇之間的小巷。

又急忙跟上。

一前一後。

一高一矮。

解凜的腳步并不算快,倒有些閑庭信步的輕松錯覺。

只小巷幽深,一排有些年頭的垃圾桶散發着惡臭,靠近居民樓那一側,污水沿着樓宇的縫隙“滴滴答答”往下直墜,場面卻實在不夠美觀,更不像是能夠供人悠閑散步的地方。

解凜一手提着粥,一手拿着春卷。

途中忍不住咬一口,然而似乎味道不佳。嘗試幾口後,他在原地停下,看着像是在猶豫要不要扔掉。

最終決定要扔。

塑料袋裹着春卷、沿着完美的抛物線入簍。

但緊接着的下一秒——

他倏然轉身,一腳斜出,便正中欲撲上前的男人右頸。男人兩眼大睜,頓時哀嚎出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左翻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一個肘擊已迎到面前,解凜面色森寒,扼住他脖頸,便幾乎要将他整個人都提起來。

男人無法呼吸,撲打着手求救。

解凜稍一松開力氣,對方已眼冒淚光,又劫後餘生般奮力呼吸着。竟活生生啐出一顆帶血的牙。

解凜卻只居高臨下,抱住雙臂冷冷看他。

“是誰派你來的。”

“……”

男人不說話,顫巍巍擡頭。

似乎是認真端詳了好一會兒眼前人。

也更像是給了解凜一個觀察自己的機會。

見久無回應,唇邊複才咧開一個嘲諷的笑。

“謝哥……哦不是,現在該叫你解sir,好久不見了。”

“誰派你來的。”

“誰會派人來找你,”男人聞言卻反問,“大功臣,你心裏不是很清楚嗎?”

此話一出。

解凜神色瞬變。

那男人卻竟快意地笑出聲來,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快要掉到地上的眼袋令他的整張臉向下耷拉,瘦到過分的手、五指指骨外突,他笑着捂住臉,笑聲仍從指縫中向外滿溢。

在空寂的小巷。

這笑聲顯得格外詭異。

“解sir,”他說,“哪有活着的英雄啊!!難道你真的以為,你能夠全身而退?”

“……”

“你要是聰明的話,就盡管像老鼠一樣逃吧!不要被抓到。”

男人微微一笑:“否則,你的下場是什麽樣……我想,應該已經有六個人給你做過示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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