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南家青簫

五月,燦爛的陽光一如既往地在江南的高邑城中鋪灑開來,但再燦爛的陽光也無法驅散南家大宅上空數月不散的陰雲。

南青簫推開有些老舊的木門,仰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再看看大宅主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轉身回房,坐在窗邊的桌子上,懶洋洋地靠着窗框曬太陽。

在二十歲生辰當日失去相依為命的母親,同時被要求找到父親認祖歸宗,半年之後的今天,南青簫甚至不記得當日他是如何踏進南家大門的。不巧的是,他來到南家的前一天,南家的家主剛得知自己被好友背叛,南家的釀酒秘方被盜,南家獨創的高邑清酒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備受打擊的家主根本無暇顧及南青簫,接下來的半年時間,南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崩離析。南家家主南風雖想過東山再起,但南家上下無人能想出釀酒新方,終是無力回天。如今向舊友求助,也不知是否還有舊友。

南青簫在如此不湊巧的時機來到南家,自然是被南夫人以災星的名義丢在了南家無人問津的破舊小院裏,一呆就是半年,這半年,南青簫看着南家逐漸落敗,無動于衷。與他何幹?就算母親對他說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他對那個男人也沒有任何的情感,如今又被人如此對待,他似乎并沒有義務拯救南家與水火之中。就算南家真的一蹶不振了,他也不過是要換個地方自力更生而已,無妨,無妨……南青簫心情複雜地嘆一口氣。

“南家上下都亂成一鍋粥了,身為長子,你倒是悠閑啊。不過貧賤之人就是擺脫不了貧賤的做派,竟然能在這破屋子裏悠閑得起來,我倒是挺佩服你的。”

這尖酸刻薄的聲音南青簫并不陌生,來人正是南家曾經的長子南明宣,如今因為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個南青簫而變成了次子,明明是備受矚目的嫡子,卻還是每個月都會到南青簫這裏來示威一次,真不知道他是想要表明什麽。雖然一直被當成南家的唯一繼承人教育撫養,但十七歲的南明宣終是太過年輕。

“怎麽了?家裏的事情真的嚴重到連爹和二弟都無法處理的程度了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嗎?”溫柔的聲線是南青簫最有利的僞裝,配合着或溫柔或關切的表情,總是能掩飾住他心裏的那些冷漠。

“沒、沒有!什麽都不懂,你能幫上什麽忙!”他難道聽不出那話裏的諷刺嗎?竟然還一臉的關切?無法直視南青簫溫柔關切的眼神,南明宣不自在地撇開了視線。

“二弟來找我有事?”如若他沒記錯,這個月的示威南明宣已經做過了,那麽今天跑這第二趟是為了什麽?

“你收拾一下,随我去前廳,爹找你。”如果不是爹的命令,他才不想踏進這髒兮兮的院子。對于自己每月一次的拜訪,南明宣毫無自覺。

“爹?”這半年來都對他不聞不問,怎麽今天想起他來了?莫非是南家要散了?南青簫從桌子上下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衣服,走到門口,沖南明宣微微一笑,“可以走了。”

“就穿這個?”南明宣瞪眼,“前廳有客人,你去換一件別的衣服!”南家的大公子就穿着粗布衣服去見客?這不是落人口舌嗎?

“真是不好意思啊二弟,哥哥我能穿的衣服不多,若是見客的話,這件是最好的了。”南青簫的笑容有些窘迫,窘迫中似乎還帶着一點點羞赧,似乎真的是南青簫做錯了事情一樣,偏就是這樣的表情讓人無法再繼續奚落諷刺。

“快、快走!”南明宣心虛了,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南青簫笑着跟在南明宣的身後。南明宣的嚣張跋扈應該是南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但他的本性卻跟南家家主一樣,善良得有些愚蠢,溫柔得有些軟弱,總之就是很好騙的那一種,不然南家的家業也不會如此輕易地被人毀掉。

跟在南明宣的身後一路走到大宅的前廳,南青簫發現今天南府裏的氣氛似乎更加壓抑了,來來回回的婢女們都是行色匆匆,似乎是繃緊了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南明宣說今天有客人來,莫非是什麽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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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前廳之後,南青簫就明白為何今日的婢女們都是戰戰兢兢的。前廳裏,除了南家家主南風、南夫人、嫡子南明宣、嫡女南明月,還有一位面帶煞氣的客人四平八穩地坐在主位上。這人看着年齡不大,只比他大個兩三歲而已,是什麽身份,竟然能讓南風讓出主位?

“爹、夫人。”南青簫多看了那人一眼,就轉身對南家夫婦見禮。

“青簫來了啊,坐吧。”南風這話是在對南青簫說,但注意力卻不在南青簫身上。他現在是真的沒有餘力去關心南青簫了。

“這位是……?”南青簫看着主位上的客人,疑惑地開口。

“哦,對對,青簫還不認識是吧,這位是奉陽城駱家的駱三爺。”經南青簫開口,南風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趕忙介紹。

“見過駱三爺。”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駱三爺?南青簫禁不住往旁邊多瞄了兩眼。駱家三爺,年僅二十三歲就能統領駱家全部船隊的男人,傳聞是比駱家家主更加強勢的一個人,有勇有謀、說一不二是商界衆人對他的評價,據說此人常随駱家船隊出海,有南海煞神之稱。當然,這些都是南青簫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實際上,他與駱三爺并不相識。

打過了招呼,南青簫就轉身走到長子之位坐下。

南風看起來比半年前憔悴多了,身體似乎也虛弱了些,感覺他坐在這裏都有些勉強,南夫人也是滿面愁容。反觀南明宣和南明月兩兄妹臉上的表情就要輕松很多,像是松了口氣的感覺,是因為覺得南家有救了?視線在南家衆人之間轉了一圈,南青簫卻始終覺得有一道視線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視線過于熱切,讓南青簫根本無法置之不理,轉頭,對上了駱三爺有些生氣的目光。生氣?為了什麽?南青簫不解。

“駱三爺,南家的人全都在這了,您看……”

“家父聽說南家有難,便派我前來相助。不知南老爺希望我做什麽?”看南青簫那陌生的眼神……是真的不記得他了?這南青簫竟然第二次忘記他?!還忘記得如此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好樣的!心裏憋着氣,駱叔時卻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溫和禮貌一些。既然又忘記了,那這一次就是他跟南青簫的“第一次”見面,他可不想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駱叔時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努力去做的,可那生硬的口氣配上他威嚴低沉的聲音,盡管已經是比平日裏柔和,但聽在不了解他的人的耳中,依然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呃……啊……那個……多謝駱家主美意。”被一個晚輩強勢壓制,南風的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可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賠笑,誰讓他們現在有求于人,“南某厚顏,希望得到駱家的資金援助。”只要有錢,他們就可以繼續購進原料,有了那些原料,他們才能繼續想辦法,可是南家現在連購進原料的錢都沒有了。

“可以,但是駱家能得到什麽好處?”公是公,私是私,駱家看上去家財萬貫,但每年有六成利潤都用在了船隊的維修和擴充上,錢對駱家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看南青簫的穿着,他似乎并沒有被南家好生對待,他本人對南家的未來似乎也并不關心,所以不管他對南家做什麽,南青簫都不會讨厭他吧?

“好處?”南風愣了愣,事到如今,南家還能拿出什麽給別人?“駱三爺想從南家得到什麽?”

“錢。”駱叔時直視着南風,“做生意無非就是為了錢,我出錢幫你南家度過難關,以後也會定期向南家提供金錢上的資助,我只要南家利潤的八成。”要不是怕南青簫反感,他會直接使用強硬手段買走南家的作坊以及作坊裏的工人,根本不必這麽麻煩,好像他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老好人一樣。

“駱三爺未免獅子大開口了吧?”面對冷着臉的駱叔時,盡管心裏打顫,南明宣也強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一聽到駱叔時的提議,立刻不滿地回嘴。還只要八成?他怎麽不幹脆全都要去啊!

“南大少爺也認為我獅子大開口嗎?”駱叔時将話題丢給了南青簫,同時也将南家上下的視線引到了南青簫身上。

沒想到會被點名,南青簫還握着茶杯,有些迷茫地看了駱叔時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南風,卻見南風也是一臉迫切,似乎很想要他的意見,但南青簫知道,重要的并不是他的意見,而是駱三爺對他的态度。

“抱歉,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南青簫轉頭看着駱叔時,有些抱歉地微笑着。

駱叔時看着南青簫的眼神變了幾變,有些複雜地看着南青簫。

“讓你說你就說!”在不該敏銳的時候敏銳地注意到駱叔時變了臉色,南明宣心裏一驚,然後猛一拍桌子,沖南青簫怒吼一聲。

意料之外的這一吼吓了南青簫一跳,手一抖,茶杯裏的茶水灑了出來,濕了衣衫。

茶水濺出的瞬間,駱叔時眼睛一眯,不悅地看向南明宣。

南明宣一抖,擡眼看向主位,就覺得駱叔時正用十分恐怖的眼神看着他。這是為什麽?

他到底為什麽要來遭受這無妄之災啊。

南青簫無奈地搖搖頭,站了起來:“爹,家裏的事情,青簫實在是幫不上忙,若無其他事,青簫先行告退。”

“嗯,去換身衣服吧。”這孩子,像他娘,對在意的人溫柔,對不在意的人冷漠,而對南家,他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南青簫垂首,退出前廳。

“南老爺似乎需要些時間考慮,叔時明日再來。”南青簫走了,駱叔時覺得無趣,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前廳。南家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他不需要浪費時間跟他們讨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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