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炖雞湯

下午四點多, 孩子們剛放學,徐奶奶就笑呵呵地領着自己的孫子敲響了沈小甜家的大門。

“小甜啊,今天可真是謝謝你了, 小哲說老師上課講這套卷子的時候他都聽懂了,他物理這次考得不好,老師專門把他叫起來回答問題,幸好都回答上來了。”

“是麽?”

沈小甜看着張哲,少年點點頭,有些腼腆地說:

“老師謝謝您。”

“這說明你的基礎知識點掌握沒有問題, 就是在使用的時候要多動腦。”

“嗯!”

徐奶奶眯了眯眼睛,看着沈小甜說:“小甜啊,我怎麽看你臉色不好?”

“可能是今天有點兒悶,開空調睡了午覺。”沈小甜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唉,你們年輕人就是火氣壯,總愛開着空調, 這都九月了!中午熱的時候吹吹,睡覺的時候可不能了。”

“是是是。”

徐奶奶來找沈小甜不光是為了道謝, 石榴巷附近要進行網絡改造, 通知已經送到了居委會, 徐奶奶退休之後經常去居委會幫點小忙, 今天正好就看見了, 想起來沈小甜這個年輕人肯定是愛上網的,她就特意來通知一聲。

“我家你張哥他們怕小哲不好好學習,早把網線撤了。”

真是……相當有魄力的舉動。

沈小甜都能想象到張哲一家在沒事兒時候面面相觑的畫面。

送走了徐奶奶祖孫倆,她扶着門檻兒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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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是開着空調在沙發上睡了一覺, 開空調是因為莫名的氣悶,睡覺是不知不覺睡過去的。

從小時候她就這樣, 每次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就會默默睡過去,好像身體在告訴她,一覺醒來什麽都好了。

勉強算是一種防護機制吧,雖然未必有效,但至少不會因為內心難過而失眠。

“咳。”

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沈小甜走去打開了冰箱。

她上一頓飯還是早上的那幾個韭菜盒子。

冰箱裏沒什麽菜了,仔細看了一圈兒,只找到了一包金針菇和一包冷凍的牛肉片。

還有一根小米辣,就不知道是陸辛哪次的時候帶的。

把牛肉片拿出來解凍,金針菇放在盆裏準備洗,沈小甜又走出了廚房。

“我不應該只是指責她,對吧?用糟糕的情緒對抗指責,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她對自己小聲說,也不知道是內在的思維慣性還是她做老師習慣了,她開始像寫聽課筆記一樣地複盤自己和母親的那段争吵。

“就像是在雙氧水裏加入了高錳酸鉀,消毒能力并沒有變強,只會爆炸出一堆紫色的泡沫。”

無意識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腦內的各種想法明知道無用卻又停不下來,沈小甜發出了一聲嘆息。

她媽媽的邏輯穩固,就像一個苯環,六個角的位置難以撼動,就算其中某個元素被換走,也依然是個閉環結構,并不會多出一角或者少了一角。

就在她第五次在客廳走出了一個苯環的時候,門鈴再次響了,沈小甜打開房門,已經看了陸辛的頭盔在大門後面。

“看,今天他們送我的雞,說是在果園子裏養的,看這嘴這爪,還真挺不錯的。”

道理我都懂……

一手扶着門的沈小甜看着男人和他手裏的雞。

“雞……怎麽是活的?”

被倒挂在男人手裏的雞小眼兒亂動,“咯咯”叫了兩聲。

太陽西斜,照在小小的院子裏,紅白相間的漂亮摩托車停在一邊,車身上粘着的兩根雞毛可算是被人拿掉了,大概還帶着兩分委屈的餘韻。

另一邊的角落裏,一只母雞探頭探腦地蹲在那兒,腳上的繩子已經松綁了,改成把它的一條腿系在了杜鵑的樹根處。

“咯咯。”

屋子裏,陸辛随手用抹布擦掉了廚房案板上的積水。

“本來是想給你炖雞湯,也忘了你家連個能給雞去毛的盆子都沒有,還有你,殺個雞,你的表情怎麽那麽別扭。這樣吧,等我把雞扔老馮那,讓他收拾好了,我再給你。”

沈小甜捂着臉坐在沙發上,悶悶地說:

“我就是……有點害怕,咳。”

回想起剛剛陸辛說要把雞現場殺了,自己那一臉崩潰的表情,沈小甜都覺得自己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她真是少有那麽失态的時候。

“幸好我還帶了別的。”陸辛從袋子裏拿出了兩個豬前蹄兒,袋子裏還裝了別的菜,滿滿的一兜兒。

“你是想吃金針肥牛?”他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根小米辣端詳了一會兒,笑了一下說:“這小辣椒兒真是責任重大呀。”

沈小甜也笑了,站在廚房門口,看着陸辛在裏面倒騰。

站在廚房裏的陸辛真的是會發光的,哪怕他的手上還舉着一對豬蹄。

“炖一下給你?”陸大廚問沈小甜。

“都好。”

男人卻突然挑了一下眉頭,有點嚴肅地說:“喂,我是個廚子,客人只能點菜,不能說都好,我不會做都好。”

看着眼前義正辭嚴的廚子,沈小甜“哦”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問:“那大廚啊,你的拿手菜是什麽呀?”

“我?我什麽菜都拿手。”

哎喲?

這話很嚣張啊。

“那我要吃……我要吃脆皮豬手。”

沈小甜說了一道她在廣東挺喜歡的菜。

“脆皮豬手,你是想吃廣東那種?”陸辛檢查了一下廚房裏的各種配料,說:“行吧,湊合給你做個簡單點兒的。”

“好呀,什麽菜都拿手的大廚要給我湊合了。”

陸辛轉頭看沈小甜,看見她對自己笑眯眯的。

于是又是一臉的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地在鍋裏裝水,無可奈何地一把抓一個豬蹄,手臂伸到了鍋子正上方,松手。

“啪”洗幹淨的豬手就被冷水下鍋了。

“一般來說這種豬蹄兒都得提前腌入味兒了,要麽就得用鹵料給你炖入味兒……咱們自己是臨時要做,就求個肉香吧。”

陸辛說話的語氣還是懶散敷衍,可手上的動作卻不是那麽回事兒,沈小甜看見他頗為鄭重地打開了自己帶進來的那個木盒子。

“刀?”

“嗯。”陸辛拿起一把刀,木頭的刀柄連接着冰冷的刀面,沈小甜看着,第一個反應就是發出了一聲感嘆:

“這把刀好大呀。”

“沒辦法,我手大,個子高,一般的刀我用着不習慣。”

這把刀看着不僅大,還很有重量,被放在案板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悶響。

沈小甜探過頭來看,看見刀面上镂了兩個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

“清海,這是刀的名字?”

陸辛看了沈小甜的腦袋一眼一眼,“嗯”了一聲。

“這把刀是你訂制的吧?”

“是。”

沈小甜的目光像是一只小手把整個刀都描了一個邊兒,又擡頭去看陸辛。

“這把刀真好看。”

其實用好看來形容真的一點都不過分,刀柄是黑色的木頭柄,不知道是打磨得太好還是被人用得太勤,上面已經蘊了一層磨出來的光,刀面整體是黑色的,刀背是銀色的,銀色的花紋從刀背的銀光中生出,占據了整個刀面大半的地方,刀刃更是冷光隐隐,一看就被保護的很好。

“這上面的花紋是玫瑰花嗎?”

沈小甜問。

陸辛用鼻音回答了她。

是的,這把名叫清海的大菜刀,上面用銀色勾勒出來的花紋是非常常見的玫瑰花紋,頓時讓整把刀大氣磅礴的氣質發生了變化,有點騷,也有點野。

“物似主人型。”

小甜老師用五個字做出了整體的評價。

陸辛問:“什麽意思?”

沈小甜笑容甜甜:“說你果然是個野廚子的意思。”

除了這把菜刀之外,盒子裏還有三把刀,也都是黑色的木柄黑色樸拙的刀面,看着個個兒分量十足,不過刀面上沒有字也沒有花了。

“怎麽別的刀上沒字也沒花啊。”今天的沈小甜像是變成了一個好奇寶寶。

陸辛從鍋裏把焯水之後的豬蹄撈出來,嘆了一口氣:

“因為刻字兒和整花紋都很貴啊,我那時候沒錢了。”

“啊……哦。”

真是簡單樸實又真實的答案。

沈小甜終于安靜了下來,看着陸辛繼續做脆皮豬手。

所謂脆皮豬手,就是将煮過的豬蹄烤或者炸,讓豬蹄表層的膠原蛋白層變成香脆的殼。

陸辛先在鍋裏把蔥、姜、香葉、桂皮用油煸炒出了香氣,然後鍋裏加水,把豬蹄放了進去煮,又在裏面加了醬油料酒和鹽。

“放這麽多鹽?”

“剛煮熟了就得撈出來,不多放點不入味。”

“哦。”

陸辛打開櫃子找了一圈兒,問沈小甜:“你家裏有小蘇打麽?”

沈小甜搖頭,看着陸辛往外走,她出聲說:“你要去買麽?我和你一起吧。”

看了一眼鍋底的小火,陸辛說:“開着火,肯定得留人的……”

話說了一半兒,陸辛停住了。

沈小甜低下頭輕聲說:“在家裏等太沒意思了,就我一個人。”聲音很有些可憐。

兩分鐘後……

沈小甜幹巴巴地說:“其實我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麽,不用這麽興師動衆。”

陸辛站在旁邊說:“這回兒不是你一個人了吧,是一個人和一只雞。”

說完,他就往門外走去。

“咯,咯咯”

抱着雞,沈小甜捂着眼睛笑個不停,笑完了,她用手戳了一下雞的腦袋,說:

“喂……嗯,雞同學,我先給你起個名字吧?嗯,現在是開學季,你就叫開學吧。”

雞伸伸頭,想去叨沈小甜的手。

“開學要聽話,知道嗎?”

門外,陸辛看見沈小甜笑着和雞玩兒,肩膀慢慢耷拉下去,兩只手插在褲兜裏,慢悠悠走着去買小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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