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蟹味鲅魚水煎包
“所以我說陸辛是我們家的貴人呢, 你一來濟南,我什麽事兒都成了。”
看着兩個震驚的年輕人,周阿姨捂着嘴笑了一下, 還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的樣子,仿佛并不是買下了一個幾十年老字號的秋湖飯店,而是只去秋湖飯店買了一盤鍋貼。
她繼續說道:
“今天這些酥鍋,應該是我們家最後賣的不加魚的酥鍋了……”
連着她買下了秋湖飯店那句話一起聽,就讓人察覺到裏面別有深意。
“有些事啊,陸辛也不知道, 小沈老師,元老說你特別喜歡聽故事,你想聽我這……不怎麽好聽的故事嗎?”
當然要聽了!
沈小甜給阿姨倒了一杯茶,表情殷勤得很:“阿姨,您要不要邊吃邊說?”
“這怎麽行呢……”周阿姨真的不是一個很外向的人,被沈小甜勸着拿起筷子, 笑容甚至有點兒拘謹,她輕聲細語地說:
“有時候, 不經事, 真的是不知道人心到底是怎麽長的。
“前頭我對象兒病了, 光是我家在老家開的飯店, 都有人去量了地皮, 想着等到了他們手裏,這個店就改成個洗桑拿的。我得撐着家裏,還得看着外面,每天都有人跟我說, 先別管着飯店了,老鄭都那個樣子了, 我得多顧着他。
“可我不能這麽想啊,我女兒還在念書呢,老鄭還得看病,這不都得花錢麽?我要是什麽都不管了,錢從哪兒來?學費從哪兒來?藥費從哪兒來?”
陸辛說:“阿姨,那些人您不用放心上。”
周阿姨擺擺手,笑說:“我知道,現在跳出來看那個圈子,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們不算什麽。真正傷人的,也未必是這些跟你沾親帶故的。”
吃一口酥鍋裏的藕,沈小甜的心都随着周阿姨的語氣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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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夫臨去世的時候,答應了我家巧兒和李迪的婚事,我不太願意,怎麽了,是覺得我這個當媽的不能把孩子照顧好麽?就得找個人再接了手?可我那時候……也真的沒什麽力氣了。老思想裏面,男人就是家裏的頂梁柱,頂梁柱倒了,家就不成家了,這種老思想我有沒有?”
她當着兩個晚輩,問的是自己。
“我是有的。所以,我的巧兒就被我這麽害了。”
“那年,我求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想看看我家巧兒,看一眼就行,當媽的,總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吧?孩子他爸留下的東西,我不在乎他們拿了多少,可他們得對巧兒好呀,不然、不然我把一半家當做了嫁妝又是圖什麽呢?
“可我就是看不見她,我找不到她,秋湖飯店不過是個飯館子,我就是連門都進不去。在濟南,我實在找不到能幫了我的人,只有正好來了濟南的樂先生指點我去海城。
“饕餮樓的沈姑娘人好,一聽了我的事兒就找了吳勝學來幫我,他以前是秋湖飯店的二徒弟,晚上九點多,他帶着我摸進了李家人開的養豬場……我女兒就在一個養豬場裏做她爸教她的酥鍋,酥鍋酥上了,她還得去喂豬,李迪那畜生還打她,往死裏打她。”
周阿姨嗓子噎了一下,她低下頭,看見面前的茶杯蓄滿了。
“阿姨,都過去了。”
女孩兒的笑容似乎是有撫慰人心的能力,周阿姨看着她,眼睛還是紅的,可還是努力吐出一口濁氣,讓自己能把話說完。
“養豬場半邊兒都是暗的,我就站在暗地裏,看見李迪打我捧在手心養大的巧兒……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磚我就沖上去了。
“我這個當媽的,到底以前到底教了我女兒什麽呢?教她溫柔善良,教她聽話懂事兒……都不對呀,我該教她怎麽能把人的脖子給砍斷了才對,好歹她就不會被人打進豬圈裏都不敢還手了。那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
“我把李迪的頭打破了,要不是吳勝學拉着我走,我說不定就讓李家人也抓着了,我就拉着我女兒往外跑,坐上車,一開始車往濟南城裏開,他們開了車來追,巧兒被吓到大叫,我就報了警。
“濟南城是他們李家的地盤兒,從派出所出來,我一分鐘都不敢耽誤,打了一輛出租車,就直接從濟南帶着巧兒回了家。
“為了讓巧兒能徹底跟姓李的斷了,我就答應了他們李家的條件――承認秋湖飯店是鄭氏酥鍋的正統,我自己再做的時候,就減了一味鲅魚。”
明明在自己是鄭師傅的遺孀,明明自己的女兒才是鄭師傅的傳人,可為了離開那個狼窩,周秀雲硬是咬着牙認了、忍了,直到九年後的今天。
這九年是怎樣的九年?一切從那個夜裏她搶回自己的女兒開始,她們母女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逃回了故鄉,她們連丈夫(父親)的遺産也不敢再提……那之後就是鳳凰涅吧?她們兩個人把香巧家常菜開回了濟南,開回了濟南的餐飲行業會裏,開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最後反過來将當年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一切徹底踩在腳下。
沈小甜看着周阿姨,臉上像是在發光:
“周阿姨,我覺得您特別特別厲害!”
她說話的時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周香雲又是腼腆地笑了:“小陸啊,明天你一定要帶着小沈來阿姨這兒,阿姨讓你嘗嘗真正的香巧酥鍋。”
香巧酥鍋這個名字沈小甜的眉頭動了一下。
連她都有所感覺,更不用說久經世事的陸辛了,他迎着周香雲女士的目光,對着這位中年女人輕輕點了點頭。
“您新飯店開業那天可得記得叫我,我來給您的香巧酥鍋捧場。”
“可不光得你來,小沈老師也得來。”
周香雲對着沈小甜笑。
這一天中午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鄭巧大姐每次剛出來要跟他們說兩句話,就因為廚房裏太忙又被叫走了。
周阿姨只看她忙,笑着說:“這家店以後就徹底歸她了,她忙是應該的,越忙生意越好。”
光棍雞就是一種炒雞,可調味紮實,肉裏進足了味道,不是酥爛的口感,可嚼勁兒也恰到好處,鲅魚水煎包單說餡料和膠東的鲅魚水餃有些相似,所謂的蟹鲅魚水煎包,其實就是在做水煎包澆進去的面粉湯裏加了蟹黃,讓整個包子的外面略多了一層薄薄的蟹味。
“這兩年蟹黃不是網紅麽?巧兒就想了這麽個法子,附近的年輕人啊,喜歡得不得了。”
說起自己現在能獨當一面的女兒,周香雲的表情是完全不一樣的,驕傲真是擋都擋不住。
鄭巧正好過來,聽見自己的媽媽誇自己,走過來拉了一下她媽媽的手,母女兩個人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沈小甜看着,笑着移開了目光。
吃過了這一頓,兩個人告辭離開,店門外面已經排到了二百多號,實在是生意興隆。
“其實,周阿姨和鄭巧姐姐心裏都怨着鄭師傅吧?”
走在前面的沈小甜問陸辛。
陸辛嘆了一口氣:“不然也不會鄭氏酥鍋改名叫香巧酥鍋了,她這麽一改,不說濟南了,她老家的人也肯定很多不願意的。
“其實她們恨的也不只是鄭師傅自己,還有那些人。老元以前說過,鄭師傅給女兒定下婚事也是不得已的,他就一個獨生女……很多地方,家裏只有女兒,也被人當絕後,這幫畜生就是想找個由頭從別人身上吸血。沒兒子的寡婦,就是他們眼裏的天下第一好欺負。”
陸辛冷笑了一下,把腳邊的小石塊踢到了牆角堆了幾片落葉的地方。
"唉,好在阿姨和姐姐走出來了,真的太棒了!"
說話的時候,沈小甜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田心女士就是很多人印象中女強人的樣子,精明能幹 ,雖然個子不高,長相也絕稱不上淩厲,可她在為人做事的時候總是要強的,總是會在一開始就表現出攻擊性,越是親近的人,越能感覺到這一點――比如身為女兒的沈小甜。
周香雲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溫柔、腼腆,可為了孩子,她能變成一只猛虎,撲殺所有的敵人。
“我真的,特別喜歡周阿姨,我特別高興。”她停下來,對陸辛說。
“嗯?”看着陽光下像是在發光的女孩兒,陸辛插在褲兜兒裏的手指頭動了動,“所以呢?”
沈小甜擡了擡下巴,說:“我都這麽高興了!當然要慶祝一下。”
怎麽慶祝?
陸辛看着沈小甜擡起了一只手,他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四下看看,終于明白了。
他的語氣很無奈:“這就慶祝了?也太簡單了吧?”
“簡單嗎?那晚上再吃點兒好吃的吧。”
說着,沈小甜笑眯眯地看着陸辛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
她把右手也搭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說:
“怎麽樣,這樣是不是隆重了一點兒?”
“嗯――”陸辛想了想,邁了一步,拉着沈小甜慢慢往前走,腳步輕的像是初秋的葉子。
“勉強有了那麽一點兒意思吧。”他說。
眼睛略垂着看着地面,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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