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同于榮國府的氣派奢華,張家府邸的布局頗有種江南小橋流水的感覺,溫柔而靜谧。
拒絕了劉奶娘的手抱,賈瑚跟緊張氏的步伐,走到了正堂張父的屋子。
甫一擡步入內,視線立時暗了下來。
壓抑感并悲戚感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人踹不過氣來。賈瑚不舒服地扭了動身體,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他很不喜歡的東西,本能地做出了揮手拍掉的動作。
頃刻間,屋內陰冷森寒的陰氣,争先恐後地跑出了房子。那着急的模樣就好像老鼠見了貓,撞上了天敵。
這時候張氏一夥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張母等人身上,壓根沒留意到賈瑚的動作。
當然了,她們更瞧不着屋裏頭賈瑚趕跑的“氣”。
張母踉踉跄跄走到張氏面前,一把抱住她,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哭得肝腸寸斷。“我的兒,你來遲了,你父親他丢下我們……去了!”
張氏腦子裏轟隆一聲巨響,如非張母抱着她,只怕這一刻已無力地癱在了地上。
“怎會如此?不是才出天牢歸家嗎?父親他為何突然就撒手人寰了?”張氏淚流滿面,不肯相信上天待她這般殘忍。“阿娘,兄長,你們是在同我開玩笑是不是?”
其兄張硑哽咽解釋道:“一月以來,我們用遍了所有能用的辦法,都打聽不到天牢的消息。直至今日皇上下旨放人,父親叫人擡出了牢房,我們方知曉,他老人家在獄重病倒多日。”
說着說着,回想起那會兒見到張父的景象,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當時父親已出氣多進氣少,情況十分不妙。我用馬車拉着父親回了家,請大夫前來救治,一面命人通知你過來。豈料、豈料大夫門口還沒進來,他就斷氣了……”
“父親……父親……”張氏雙目放空,心髒刀割似的疼。完全沉浸在悲傷的漩渦裏,兩耳嗡嗡響着,此時此刻已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
賈瑚擡目,眸光掠過一雙雙紅腫的眼睛,一張張充滿了悲傷的臉龐,最終定格在了床榻上的張父。
內心傳來一道聲音,催促賈瑚過去。
眨巴眨巴兩下眼睛,賈瑚的小表情看起來茫然極了。不過他還是遵從本心,小短腿移動到了張父床前。
心跳消失,呼吸不在。張父緊閉雙目躺在床上的模樣,完全和死人別無二致。
但是,直覺告訴賈瑚,人還沒死透,可以醒來。盡管,他根本不知道心中為什麽會閃過這樣的念頭。
賈瑚轉身跑到張氏身邊,想和張氏說明情況,怎奈拉了她好幾下,她都沒有一點兒反應。
至于其他人,各個抱頭痛哭,也是不得空。
賈瑚無意識地喊住食指啃咬,瞅了片刻,決定不去打擾他們。
轉身,他噠噠噠跑回了張父床邊,歪着小腦袋想了想,而後伸出圓短的手指,握住了他的一根指頭搖動了幾下。“外祖父,起床啦!”
如是這般喊了幾聲,張父還是那副死人樣子。
賈瑚索性爬上床,推了推張父的手臂,繼續用小奶音道:“外祖父,瑚兒來看你了,快醒醒!”
喊了又喊,推了又推,半晌後賈瑚累得直喘氣。
正當他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裳被什麽東西扯住了。
賈瑚低頭一看,發現抓住他衣服的恰好是張父的手。
眼睛大放光亮,他驚喜地擡起頭顱往張父臉上看去,便見其雙唇微動幾下,發出了若有似乎的聲音。“是……誰?誰在……喊我……”
賈瑚抱住他的手臂,笑着回道:“是瑚兒!外祖父你都醒了,怎麽還不睜開眼睛?”
說話間,伸手輕輕撫摸了下張父的眼皮子。
溫暖和柔軟如羽毛劃過,給仿佛身在寒冰地獄的張父帶來了無限溫暖。
瑚兒?
睜開眼睛?
思索之際,張父看見一道亮光突然破開了黑暗的世界。
緊接着,一周身散發着祥光的孩童,騎着錦鯉來到了他的身邊,笑盈盈地朝他伸出了手。
張父怔怔盯着那只小小的手掌,不自覺輕輕握住。
當兩手相觸,眩暈襲來。
等回神,張父便驚訝地發現自己落在了錦鯉背部。還沒鬧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小童就騎着錦鯉,帶着他沖出了黑暗。
同一時間,外界床榻上的張父刷的一下睜開了雙目,表情懵然地盯着帳頂,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依稀間,他模糊的視線看到有什麽東西移動到了他的臉龐上方。
張父眨了眨眼睛,等朦朦胧胧的視線轉為清晰,才看見那是一個孩子的笑臉。
彎彎的兩眼好似自夜空取下的兩輪彎月,亮晶晶的瞳孔裏仿佛用了星子點綴,裏面滿滿的都是喜悅,張父情不自禁跟着笑開了顏。
賈瑚高興地蹭了蹭他,“外祖父!你終于醒啦!瑚兒喊了你半天,喊得嗓子都幹了。”
“好瑚兒,你救了外祖一命啊!”
意識清醒,恢複了思考的能力,張父終于回味了過來,自己差點就真的死了。
重回人間,一時之間,他既是喜極而泣,又是心有餘悸。
眨掉眼睛裏泛出的淚花,張父意欲擡手摸一摸賈瑚的腦袋,卻感覺到手臂上的束縛,就好像被一條繩索緊緊捆住了一般。
視線往下移動,只見賈瑚跪坐在他身邊,兩只手抱着自己的一條手臂。
張父表情慈愛而溫柔,那條手臂不動,換了另一只手撫摸賈瑚的頭。
少頃,放下手臂,張父正要對賈瑚說什麽。那邊哭得驚天動地的一衆人,終于發現了床上畫面不對。
“瑚兒,你怎麽跑床上去了?快下來,莫要冒犯了你外祖。”張氏呆了呆,回過神來馬上開口出聲。
從他們的位置看過來,賈瑚的身體恰好擋住了張父的頭。加上張父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躺姿不變,因而張氏一幫子人都未發覺,被他們斷定死亡的張父已經醒了過來。
賈瑚沖張氏甜甜一笑,“阿娘快來看,祖父活過來了,你們都不用哭了。”
然而,賈瑚說大實話卻無人信。
“說什麽胡話?舅舅曉得你舍不得外祖父,我們又何曾舍得?可他畢竟已經去了,能自欺欺人亦無用?”
張硑快速擦幹淚水,邊說邊往床榻走去,企圖抱賈瑚下來。
不成想,走到賈瑚伸身邊剛彎下腰,他就和張父來了一個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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