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張硑的表情頃刻凝固,又在下一秒迅速龜裂。

他抓着胸口,張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肖似一個哮喘病發者。

這會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和賈瑚身上,張硑這一系列怪異的動作,悉數被她們看在了眼中。

張母以為張硑是悲傷過度呼吸不過來,一臉擔憂地跑了過來,哭着道:“兒呀!你父親不在了,你弟弟和孩子又還小,家中只剩下了你一個頂事的男人了。若是連你也出事了,我們這一群孤兒寡母該如何是好?”

一番話剛說完,她似是看見了什麽無法想象的東西,表情突然間變得十分的扭曲,同時哭聲戛然而止。

賈瑚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語氣關切中帶着一絲絲奇怪,問道:“舅舅,外祖母,你們的臉都怎麽了?”

原來人的臉還可以扭得這麽恐怖的嗎?

“娘?大哥?”後方張氏不安地呼喚二人。

一定是過于悲傷了,大哥和母親才會一個接着一個出了狀況。心中這般想着,張氏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撐住,絕不能倒下!

揚手抹掉臉上的眼淚,她吃力地托着肚子準備過去,才擡起腳,那邊張母和張硑驟然齊聲尖叫起來。

張硑:“啊!!鬼!有鬼啊!”

張母:“啊啊啊!詐屍了!”

張父兩手捂住耳膜發疼的雙耳,黑着臉坐了起來。

這下子,滿屋子的人全看見了他“詐屍”了。

先是一陣下巴砸地上的響聲,再是眼珠子脫框掉落的一連竄落地聲,下一瞬,屋內的尖叫聲再度拔高一個樓層。

張母眨眼間奔到了張氏身邊,拽着人的手往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人。“來人啊!老爺詐屍了!快請作法的道士來!”

翡心、劉奶娘和其他的張家下人速度亦是不慢。

一幫子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帶起了一陣人造室內風。彈指間,裏頭除卻賈瑚和張父,再也看不見其他人的影子。

賈瑚:0.0

張父:“……”

來到外面,視線搜尋一圈不見賈瑚的身影,張氏急的不得了,喊道:“瑚兒,瑚兒還沒出來!”

話剛出,恰好跑到門外的張硑也想起了賈瑚還在床上,突然一個急轉彎回頭,如一道疾風沖到床邊。

只見他神速抓起被褥甩到張父臉上,又在賈瑚滿是茫然的目光中,提起他掉頭就溜。

“好險,幸虧我反應動作快。”将賈瑚安全帶到張氏面前,張硑擦了一把冷汗。“我去關門,莫要叫父親的屍首跑了出來。”

張母捶打着胸口,泣不成聲。“那麽多人關進去,緣何只有我們家老爺一個人重病躺着出來?這便罷了,可他不僅剛到家就沒氣,現下居然連死了都不得安生。”

張氏掩面而泣,推測道:“想來,他必是在獄裏遭了黑心肝奸人方暗算。”

“我的老爺,你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啊!”張母悲痛欲絕。

張硑鎖好門回來,心中湧起了無限擔憂。“最怕的還是朝廷上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向陛下進讒言,讓咱們張家跌得粉身碎骨。”

聞言,所有人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神态顯得憂心忡忡。

這都說的什麽跟什麽?賈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越聽越糊塗。

“什麽是詐屍?”賈瑚看向張氏問了一句,望向張硑又問了一句。“大家為什麽要跑?還有,舅舅為什麽要把外祖父關在房子裏面?”

衆人面色沉重地嘆氣,不知道該怎麽跟賈瑚解釋。

裏頭張父身體僵硬如石,面色青白交加,機械地扒掉蒙臉的被子,豎目瞪着被人從外面鎖起的房門。

他深呼吸一口氣,聚集起了全身的力氣,朝着屋外高吼道:“逆子,給我滾回來!”

突如其來的男音插入,賈瑚周圍的哭聲、說話聲剎那停止,靜得針落可聞。

半晌後,張硑幹咳一聲,問道:“屍體……可以說話的嗎?”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賈瑚見他一副在線等答案的樣子,神情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能。”

魚屍體說不了話,人的大抵也是不能。

“那、那為什麽裏面的屍體可以做到?”張硑不敢深想。

賈瑚小大人般的模樣,一本正經糾正道:“那是外祖父,不能說是屍體哦。舅舅你這樣說,外祖父聽見了會生氣的。”

他錘頭抓狂道:“可是我分明檢查過,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斷了。莫非,人這樣還沒死?”

“瑚兒不知道別人。”賈瑚先是搖了搖頭,旋即點頭肯定道:“但是剛才外祖父真的沒死哦。”

張硑撓頭抓發,難以置信叫道:“不可能的,這怎麽可能?”

這時候,張父凝聚好了力氣,發出了第二輪吼叫。“在外頭瞎嚷嚷什麽,你回不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老夫乖外孫還回來!”

張硑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打算做好心理準備再去開門一探究竟。不料賈瑚聽到老人後面的那一句話,雙目亮晶晶的,屁颠屁颠一晃眼就沖到了門前。

他人小個子矮,即便踮起腳點也摸不到門上的鎖頭,只得趴在門上像只貓兒似的用小爪子撓門。

“外祖父,瑚兒開不了門,進不去。”賈瑚嘟着嘴,小模樣委屈極了。

屋裏張父反射開口吼道:“臭小子你還不快開門,沒聽見我乖外孫快哭了嗎?”

“沒哭哦。”賈瑚聽見了用小奶音更正道。

事不過三,張父吼了張硑三次,哪怕他心中仍舊覺得死人起死回生無異于天方夜譚,卻還是咽了咽口水來到了門口處,将小團子賈瑚提溜到身後保護着,才雙手哆哆嗦嗦地摘下了鎖頭。

門扇吱呀一聲開啓,他小心翼翼探了半個頭進去,立馬挨了張父一巴掌,吓得張硑打了一個激靈。

張父揪着張硑耳朵,一邊急喘氣一邊罵道:“混賬東西,你适才說誰是鬼!欠收拾!”他固然活了過來,可身體畢竟處于虛弱狀态,費了吃奶的力氣才下地走到了門口處,可把他累壞了。

張大嘴巴,兩眼死死盯着張父,突然張硑眼淚嘩啦如雨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倒不是張父打疼了他,而是剛才那一下令他從張父手上感受到了活人才有的氣溫。再看張父氣咻咻喘氣的模樣,哪怕起死回生之事說起來難以想象,張硑也不得不承認,他父親确實活了!

這哭,是喜極而泣的哭!

“父、父親……孩兒真高興……太高興了……您還活着真好……”

張硑帶着淚笑成了一個傻子,伸手攙扶起張父的手臂,再度挨了對方一巴掌。

“叫什麽叫,叫魂呢?”張父黑着一張臉冷哼道:“方才你居然抓着瑚兒的領子,把他一路提到了門外,傷着了你怎麽賠我!”

這句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張硑忽略了心中的怪異,十分幹脆地認錯道:“孩兒知錯了,那不是誤會了父親您詐屍,一時着急嗎?”

他尴尬地笑了笑,用袖子擦掉臉上的眼淚。“我扶您回床上躺好。”

聞言,賈瑚從他身後跳出來,握住張父的另一只手,笑道:“瑚兒也扶外祖父!”

小孩兒紅潤的嘴唇似月牙笑着,整個人如同一朵棉花糖,軟乎乎甜津津的,可人得不行。

張父沒好氣地瞪了張硑一眼,轉頭看向賈瑚馬上笑出了滿臉褶子。

他輕輕揉動賈瑚的小腦袋,誇贊道:“瑚兒真乖,咱們進屋裏。”

當賈瑚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前,外頭呆若木雞的張氏諸人方從震驚中回魂。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恍恍惚惚,感覺一切好像在做夢。

少頃,一群滿腦子暈乎乎的人挪動雙腿,宛若游魂飄入了房子裏。

圍在床前,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着張父,一眨不眨,眼神直勾勾的。

這畫面看起來甚是有趣,賈瑚躲在張父身後捂着嘴偷笑。

張父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你們看夠了沒有?”

張母愣愣搖頭,結結巴巴問道:“老、老爺,你真活了?”

滿臉震驚的張氏深呼吸平複心情,亦問道:“父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女兒腦子一團漿糊,到現在都搞不清楚狀況。”

“何止是你,我也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張硑捂着撲通撲通狂跳的心道:“起死回生啊,說出去京城非炸鍋不可!”

張父将賈瑚從身後拉出來,用看大寶貝的眼神看他。“這事說起來,多虧了瑚兒。”

賈瑚抓着張父長須編辮子,頭也不擡道:“嗯,是瑚兒叫醒的。我想和母親說外祖父沒死,可你們都在哭,沒理我。”

翡心時常當着他的面打絡子什麽的,這編辮子的技能,乃賈瑚根據觀察自學而成。

張父任由他玩自己的寶貝胡子,放輕柔聲音詢問:“瑚兒可否告訴外祖父,你是如何得知外祖父沒真死的?”

賈瑚不假思索将答案脫口而出,“我就是知道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端詳他天真單純的模樣,張父就明白賈瑚自己也沒弄清楚原因,這問題暫時是沒有答案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重要的是你救活了外祖父。”他慈祥和煦地笑着,摟住賈瑚真誠地道:“謝謝瑚兒。”

這孩子必是個有大福氣的,來歷絕對非凡啊!

賈瑚順勢蹭了蹭老人,回道:“不客氣。”

榻上祖孫二人溫馨互動,榻前所有人卻聽得滿頭霧水。

發現了他們滿臉的莫名其妙,張父斟酌着,要怎麽把黑暗中看見和賈瑚有關的神奇畫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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