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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擎羞愧地道:“對方是鄭王府的長禧郡主, 王府勢大, 我沒能保護好窦小娘子, 契約也沒簽成。”
朝朝便知還是上次在公主府和長禧郡主鬧翻的後遺症。
長禧郡主是鄭王的嫡女, 承平帝的親侄女, 自幼深受太後寵愛,因此養成了一副驕縱不能容人的脾氣。那日在壽安長公主府吃了暗虧,哪裏甘心, 知道朝朝的目的是買地,就把主意打到了珍珠冠上。
宗擎是在去公主府訂立購地契約的路上受到襲擊的。他本就是個文弱書生, 随身又只帶了個小僮,被幾個鄭王府的護衛一逼便動彈不得,眼睜睜地被搶走了珍珠冠。
結果窦瑾正好路過, 認出了他,問清事由後便和長禧郡主杠上了。然而,長禧郡主有備而來,人多勢衆;窦瑾身邊卻只帶了個小丫鬟元宵,反而被長禧郡主帶人圍起來。
宗擎見勢不對, 拉着窦瑾撤退。可窦瑾長這麽大,和人杠上時什麽時候認過慫?當下把宗擎往外一推, 就和對方動起了手。
結果自然是寡不敵衆, 珍珠冠沒搶回來,他們反而遭到了圍毆。最後還是宗擎出主意,窦瑾拼着受傷,兩人配合, 險險抓住了長禧郡主,才順利脫身。
窦瑾挂了彩,怕回家被窦父修理,跑到朝朝這裏來讨要傷藥,順便商量對策;正好宗擎也要來向朝朝報告這件事,兩人就一起過來了。
這會兒,窦瑾正在屋裏上藥,宗擎要避嫌,沒有進去。
朝朝見宗擎的傷還沒處理,吩咐浣紗先帶他下去敷藥,自己進了屋子。
窦瑾的半邊肩膀露在外面,好在臉上沒有受傷,元宵卻是鼻青臉腫的。吹墨和問雪正在為她們敷藥。朝朝見窦瑾肩上數道幾寸長的淤青,一看就是棍棒的痕跡,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動兵刃了?”
窦瑾滿不在乎地道:“長禧吃的虧比我更大,我把她的臉都扇腫了。”
朝朝跌足:“你怎麽打她的臉?應該往她身上不好給人看的地方下死手才對。”
窦瑾一呆:“對哦,我怎麽沒想到。”
話音方落,籠煙匆匆走入報道::“姑娘,鄭王府世子和長禧郡主上門,說,說要為長禧郡主讨個公道,要我們交出窦小娘子和宗郎君。”
窦瑾一下子跳了起來。
好啊,鄭王府的人搶了東西不說,居然還敢欺上門來!
吹墨“唉呀”一聲,忙提醒道:“您的傷。”
已經晚了,窦瑾一下子又跌回了椅子,疼得龇牙咧嘴了半天。
朝朝又好笑又好氣:“都傷成這樣了,你就老實一點吧。”
窦瑾忿忿道:“是他們欺人太甚。”
朝朝柔聲道:“有我呢。你安心上藥,我去打發了他們。”見窦瑾欲言又止,安慰她道,“你放心,這裏可是我家,我吃不了虧。”
窦瑾打架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真的是哪兒都疼,不敢再逞強,恹恹地又趴回了椅背,關照她道:“他們人多,你頂不住就叫我過去,可千萬別硬撐,不然我跟你急。”
花家從前是相府,護院衆多。但自從趙韌登基,花羨辭了相位,花家風雨飄搖,下人就陸陸續續請辭了一大半。如今,護院就剩了幾個老人馬,與王府的護衛對抗,根本沒有勝算。
朝朝道:“你放心,我有辦法對付他們。”帶着籠煙到了外屋,問籠煙道,“祖父知道了嗎?”
籠煙遲疑:“半日閑外有陌生面孔守着,信遞不進去,只讓守門的護衛傳達。要不婢子再去一趟?”
朝朝搖頭:“不必了。”守門的是趙韌的禦前侍衛,也就等于趙韌知道了。趙韌想要祖父知道,祖父自然會知道。
倒是接下來是場硬仗。
說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她不可能把窦瑾和宗擎交出去。再說,趙韌還在呢,他要娶她,總不成眼睜睜地看着她吃虧?
朝朝囑咐了籠煙幾句,又去內室取出一根精致的銀色小管藏于袖中,這才向外走去。到門口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鄭王世子趙宏霆和長禧郡主。
鄭王世子二十出頭的模樣,生得人高馬大,又白又胖,一張臉原本可以稱得上五官端正,面目俊秀,只可惜胖變了形,一雙眼都快擠得看不見了。打扮倒甚是講究,戴七梁冠,着紅羅衣,白羅方心曲領,玉劍金佩,皂靴鑲珠,頗有架勢。
長禧郡主則戴了頂帏帽,黑紗垂落,将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
數十仆婦和護衛簇擁着兄妹倆,氣勢洶洶闖門。花家的護衛和門房守在門口,苦苦支撐,到底人少,眼看就要守不住。
朝朝擡手示意,花家的護衛和門房退開,讓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進了門。
鄭王府的護衛立時潮水般湧入,團團将朝朝主仆及花家的門房護院圍在中間。
護在朝朝身周的下人神情凝重:鄭王府這個架勢,如今的花府,根本擋不住,不知姑娘有何奇招?
王府護衛們分開一條路,長禧郡主在仆婦的簇擁下走到朝朝面前,咬牙切齒道:“窦瑾在你這兒吧,把她交出來!”聲音含混,卻是漏風的。
窦瑾下手這麽狠,把她牙都打斷了?
朝朝不露聲色地往她厚厚的黑紗裏看去,什麽也看不清。
長禧郡主惱羞成怒:“花朝,你聽到沒有?”
朝朝面露不解:“郡主這話委實奇怪,好好的怎麽跑我這裏找阿瑾了?”
長禧郡主怒道:“你裝什麽蒜?有人看到窦瑾和書院的那個小白臉跑到這裏了。”
朝朝微微笑了笑:“郡主誤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郡主是知禮之人,當知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阿瑾是我的客人,郡主要找她,該另尋時間,沒有到我門上要人的道理。”
“你……”長禧郡主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這死丫頭又在影射她“不知禮”!她憤怒之極,“花朝,你以為你是誰?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又罵鄭王世子,“你是死人嗎,看着我被人這麽欺負!”
鄭王世子從朝朝一出現,眼睛就恨不得粘在朝朝身上,這會兒被妹妹一催,輕咳了聲,裝腔作勢地道:“花小娘子,你這是何苦?窦小娘子毆打禦封的郡主,罪證确鑿,你還是不要包庇她,免得連累了你見官,叫人心疼。”
長禧郡主跺了跺腳:“趙宏霆,你到底是哪邊的?”
鄭王世子被長禧郡主直呼其名,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安撫她:“我自然是妹妹一邊的,但花小娘子也可以是我們一邊嘛。以和為貴,以和為貴,用不着一見面就烏眼雞似的。”
長禧郡主被他繞暈了,一時丈二摸不着頭腦,憤憤道:“她怎麽可能和我們一夥?”
“自然可以。”鄭王世子眯着眼睛,目不轉睛地看向朝朝。
春風拂過,落花蹁跹,她站在明亮的陽光下,紅衣飄袂,纖腰若柳,雲鬓霧鬟間,赤金攢絲芙蓉花開步搖上鮮紅的寶石熠熠生輝。
雪白小巧的耳垂上是與步搖一套的紅寶石芙蓉流蘇耳墜。指甲蓋大的紅寶石鑲嵌在镂空的赤金芙蓉花中,下面垂下細細的流蘇,稍一晃動,光芒燦燦,愈襯出她雪膚紅唇,雍容明豔。
鄭王世子看得癡了,眯縫着眼上前一步,口中啧啧:“多日不見,花小娘子容色越發照人,我那堂弟真是沒福。”
朝朝見鄭王世子這副憊懶模樣,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眼神微沉,退了一步。浣紗立刻護住她面前,擋住他的視線。
鄭王世子哪裏将她們放在眼裏,笑道:“花小娘子何必拒人于千裏之外,大家親近親近豈不好?”
朝朝彎了彎唇,眼中卻并無半分笑意:“小小民女不敢和貴人親近,世子和郡主還是請回吧。”
鄭王世子笑嘻嘻地道:“花小娘子忒也絕情,大家好歹從前是親戚,我們好不容易來一次,這就下逐客令了?許久不見,咱們還沒好好敘敘舊呢。”
長禧郡主看出點意思,頓時炸了:“哥,你不會看上她了吧?我告訴你,你休想,父王不可能同意你将這種女人迎進門的。”
鄭王世子滿不在乎地道:“進不了門,養在外面也行啊。待會兒找到姓窦的,把她倆一起綁回去。一個送官,一個……”他目光落到朝朝身上,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從第一次見朝朝,他就開始肖想她,全京城最明媚,最高貴的一朵花,試問有哪個兒郎不想攀折?不過那時候礙于她的身份,不敢放肆。
如今,這朵嬌花跌落人間,再無人庇佑,正是老天賜給他的機會。
長禧郡主一愣,目光落到朝朝面上,也笑了起來:“這主意好,要我看,她這張臉啊,還就配這樣。”
花家的人臉色全變了,各個現出怒色:鄭王世子這是把他們姑娘當什麽了!
鄭王世子望着被王府護衛團團圍住,勢單力孤的花家主仆,勝券在握:“花妹妹,我勸你還是乖乖把人交出來吧,免得待會兒動粗,傷了你,好哥哥我可是會心疼的。”
卻是把稱呼從“花小娘子”換成了“花妹妹”。
朝朝心中冷笑,有了計較,垂眸道:“我不能交人。”
長禧郡主面如寒霜:“我倒要看看你嘴能硬到何時?”她做了個手勢,衆護衛齊齊按柄,“哐啷啷”之聲不絕,佩刀齊齊拔出一半。
雪亮的刀光森寒逼人,殺氣騰騰。朝朝似乎吓到了,半晌,不甘不願地道:“阿瑾藏的地方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不怕的話,自己去找。”
長禧郡主笑了:還以為她骨頭硬得很呢,不過如此。“她在哪裏?”她問。
鄭王世子也道:“我勸你還是早些說了吧,免得受苦。”
朝朝垂下頭:“祖父所居的半日閑。”趙韌的禦前侍衛守在門口呢,有本事去闖闖看。
不遠處的回廊,匆匆趕來的趙韌恰聽到這一句,目中露出幾分笑意來。身後去搬救兵的籠煙和談德升頭低得恨不能埋到地底:姑娘/花小娘子好大的膽子,禍水東引引到陛下頭上來了。
鄭王世子一愣:“你休要唬我。”
花府的半日閑對大安官場中人來說,可謂是如雷貫耳。花羨為相二十年,半日閑幾乎就成了第二個中樞,每日不知有多少攸關大安國運的大事在這裏商定,等閑人不得踏入。花羨威名猶在,饒是鄭王世子,也不由生了幾分顧忌。
長禧郡主卻不管這麽多,揮了揮手道:“分一半人,去半日閑。”
鄭王世子遲疑:“長禧……”
長禧郡主嗤笑道:“你不敢去,我去。你呀,就留在這裏和你‘花妹妹’好好親近吧。只要把她弄到手,做了花家的女婿,還怕那老匹夫?”
鄭王世子目光閃了閃,深以為然,果然分了長禧郡主一半人,自己嬉皮笑臉地湊近花朝:“好妹妹,他們去忙他們的,我們好好聊聊呗。”
花家護院和奴仆憤怒地上前阻攔。王府護衛見狀,兩三個對一個,很快将外圍花家的護院和奴仆制住,剩下浣紗緊緊守着朝朝。
朝朝面沉如水。鄭王世子得意之極,伸手摸向朝朝的面頰:“讓哥哥好好疼疼你。”
朝朝未料到鄭王世子如此無恥,大庭廣衆之下,竟敢動手動腳。她厭惡地又後退了一步:“世子請自重。”攥緊袖中的銀管,正要丢出。
“自重,自什麽……”最後一個“重”字尚未出口,“砰”一聲,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但聽一聲慘叫響起,鄭王世子直接飛了出去,砸到了門板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王府護衛臉色大變,紛紛拔刀,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斥道:“大膽,陛下在此,誰敢擅動兵刃?”
陛,陛下?
鄭王世子捂着剛被踹過,劇痛的胸口,七葷八素地擡起頭。但見朝朝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玄袍皂靴,龍章鳳姿,天生威儀,正是他在登基大典上見過的新帝。
新帝他,他怎麽會在這兒?鄭王世子頓時駭得面無血色。
朝朝将準備擲出的銀色小管收回,松了一口氣,對跟在趙韌身後的籠煙比了比大拇指:可算是及時把人請來了。
長禧郡主還沒走遠,發現這邊形勢有變,又帶人殺了回來。她沒有聽到談德升那一聲呵斥,更沒見過趙韌,見哥哥被踢飛,半死不活地靠坐在門板邊,頓時急了,指着趙韌道:“給我把他抓起來!”
護衛們蜂擁而上,還未靠近趙韌,便見不知從哪裏冒出十七八個侍衛,落地無聲,身手矯健,三下五除二,就将鄭王府的護衛打得落花流水。
長禧郡主又驚又怒:“大膽,你是什麽人,竟敢對本郡主無禮!”
趙韌皺了皺眉:“聒噪!”
一個侍衛揮劍而出,長禧郡主大駭,頓時吓得動彈不得。但見劍光閃過,她的帏帽被挑了開來。長禧郡主這才尖叫出聲來,一下子捂住了臉,渾身發抖。
已經遲了,朝朝一眼看到她紅腫得仿佛豬頭的雙頰,不由“啊呀”一聲。窦瑾下手可真狠啊,這得扇了多少下?怪不得長禧郡主都快氣瘋了。
鄭王世子反應過來,忍着劇痛,渾身發抖地跪了下來:“陛下恕罪,臣妹妹不知您的身份,罪該萬死。”
長禧郡主如雷轟頂,不敢置信地轉向他:“哥哥,你說什麽,他……”
鄭王世子咬牙:“你冒犯陛下,還不快快請罪。”
長禧郡主看看趙韌,又看看鄭王世子,雙腿一軟,撲通跪地,牙齒止不住咯咯打架:“陛下,臣女罪該萬死。”
趙韌理也不理她,只低頭看向朝朝,溫言問道:“你說該怎麽處置他們?”
朝朝問:“随我處置嗎?”
趙韌道:“朕會斟酌着辦。”
也就是說,他不一定答應。朝朝心中嗤了一聲,原就沒指望他多好說話,索性不理他。
兩人一來一回,旁若無人,卻不知四周除了談德升,看到兩人模樣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朝朝什麽時候和新帝親近如斯?
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一個肋骨疼,一個臉疼,跪得兩腿打戰,卻不敢發出一聲。早春的天氣,兩人額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心中恐懼之極。
原以為掐的是軟柿子,沒想到竟是踢到了鐵板。
朝朝擡眼看向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
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被她看得心裏發毛,抖若篩糠,額上的汗越滴越多。
朝朝想了想,問趙韌道:“廢了他們的世子和郡主之位,讓他們以後再不能仗勢欺人可不可以?”
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都是臉色大變。
趙韌沉吟不語。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望着他,面露希冀之色。
狗皇帝,這都不肯應下,合着剛剛的話是哄她開心的啊?朝朝惱了:“陛下既然為難,何必問我?”
這脾氣,真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趙韌嘆氣:“朕只是想,你的心也太軟了些。只是廢了他們的世子和郡主之位,就能消氣?會不會太便宜了他們?”
剛剛生起希望之光的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
鄭王世子急急道:“陛下,臣冤枉。”
“哦?”趙韌擡眼看向他。
鄭王世子胸口肋骨斷了兩根,疼得面如白紙,冷汗直冒,艱難地道:“長禧冒犯陛下,罪有應得;可臣對陛下并無失禮之處,只有疏于管教之責,按律不該受此重罰。”
長禧郡主萬萬沒料到他為了脫罪撇清,竟會踩她一腳,驚怒道:“哥哥!”
鄭王世子暗恨妹妹沒眼色,不理會她,叩首道:“請陛下明鑒。”
趙韌神色淡漠:“你是沒有冒犯朕,可你冒犯了朕的皇後,朕殺了你都不為過。”
一句話石破天驚,所有人都變了色。休說鄭王府的人,便是花府的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聽說,震驚地看了過來。
趙韌看着朝朝,冷硬的線條柔和下來,向朝朝伸出手。
這麽多人看着呢!朝朝暗惱趙韌亂來,卻不好在衆目睽睽之下掃了他的面子,将手交出。
趙韌将她十指纖纖的玉手攏入手中,發覺了她的僵硬,含笑對她道:“朕和花太師談過了,花太師已經同意。明日便是吉日,朕會正式頒旨,立你為後。”
所以,他這算過了明路,昭告天下了?
四周,談德升帶頭,跪拜恭賀兩人。鄭王世子和長禧郡主面如死灰,連同鄭王府的一幹護衛失魂落魄地被押了下去。
他們一離開,朝朝就抽出了手,退後一步,對趙韌笑了笑道:“多謝陛下為我主持公道。我去找祖父了。”
“不急,”趙韌見她過河拆橋,倒也不惱,看向她,悠悠然道:“太師在做功課,不便打擾。倒是朕有一疑問,朝朝可否為朕釋疑?”
朝朝心生警惕:“請說。”
趙韌道:“朕從半日閑來,怎麽不知道窦小娘子在半日閑?朝朝是不是該給朕一個交代?”
朝朝笑容一僵,知道自己先前的小心思被他看透了,忍不住擡眼看向他。
趙韌目光幽深,情緒難明。
他看她,一向是帶着溫和笑意的,這是生氣了?朝朝心裏打鼓:企圖嫁禍給天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論不論罪,但看他要不要認真追究。她剛剛也是迫于無奈,誰能料到會這麽倒黴,恰好被他聽到?
他不像是這麽小氣的人吧。
可若他真生氣了呢?
朝朝藏于袖下的手不安地蜷了蜷,遲疑了下,指尖輕輕探過去,觸了觸他的掌心:“陛下。”
趙韌眼神轉深,沒有說話。
朝朝長睫顫了顫,煙眸潋滟,流轉生光,小聲道:“你都快是我的夫婿了,我有事求你相助,也要問我的罪嗎?”你好意思嗎?
趙韌好意思得很,目光如隼,似笑非笑:“朝朝把我當夫君了嗎?”
朝朝道:“自然。”
趙韌道:“那就證明一下吧。”
怎麽證明?朝朝猶豫了下,伸手回握住了剛剛被她掙脫的手。
趙韌不為所動:“朝朝若願主動蓋個章,朕可以信你,既往不咎。”
旁人聽不懂,朝朝卻是一呆,頓時霞生雙靥,恨不能踹他一腳:他居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調戲她!
趙韌目光閃了閃:“朕一言九鼎,但看朝朝如何選了。”
朝朝暗暗咬牙切齒:她從前怎麽會覺得他是個好人的?錯覺,全是錯覺!
然而,到底自己理虧,見趙韌毫無通融之意,她終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趙韌目中飛快閃過一絲笑意:“聽說府上的花園頗有趣致,陪朕走一走?”
朝朝望着被他從容不迫的模樣:她倒想說不,他肯嗎?
花家的園子不大,當初花羨卻是請了姑蘇的大家來改造過的,假山流水,亭臺樓閣,一花一樹分布各有講究。
園中郁郁蔥蔥,桃杏含苞,晚梅飄香,潔白的玉蘭亭亭立于枝頭,處處春意盎然。
趙韌攜着她手,沿着園中的一灣活水默默走了一段。
朝朝的目光掠過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俊美剛毅的面容,不由有些發怔。這個人,這個在不久前還是陌生人,卻與夢中的少年如此相似的男子,即将成為她的丈夫。
她忽然想起十四歲時,那個可怕的,打消了她離家出走念頭的夢。
玉泉關外風沙如雪,她渾身是血,倒在少年的懷中,一字字,虛弱而堅決:“鷹奴,惟願來世……”他顫抖的手抓着劍柄,淚如雨下,神态欲狂。
惟願來世。莫非,這就是他們的“來世”?夢中的鷹奴和烏蘭甜蜜如斯,結局慘淡,現實的他們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嗎?
朝朝的神思漸漸恍惚,又覺可笑:這世間哪有來世?
不知不覺,她跟着趙韌轉過一個彎,走入一片晚梅林下。趙韌忽然停下腳步。朝朝魂游天外,沒有發覺,直直撞入他懷中。她驚覺不對,想要後退,他強健有力的臂膀已迅速環住她纖細的腰肢。
後路被切斷,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朝朝剛想推他,腦中驀地浮現夢中少年悲怆絕望的面容。
那樣熟悉的擁抱,似曾相識的氣息。她心中突然一陣酸楚,聲音軟了下來:“陛下這是做什麽?”
趙韌有些疑惑她的柔順,不緊不慢地道:“朝朝不會忘了剛剛答應朕蓋章的事吧?”
啥?朝朝一怔,頓時從傷感的心情掙脫出來,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在這裏嗎?”
他“嗯”了聲:“這裏花樹繁茂,朕擋着你,別人看不見。”
朝朝白玉般無瑕的臉慢慢泛起紅色:她果然低估了粗蠻武夫臉皮的厚度,居然要在這随時都有人過來的花園做這種事!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後,朝朝美目輕阖,英勇就義般微微擡起了下巴。
陽光濾過枝頭,橫斜的梅影投到她如玉的面上。她肌膚晶瑩,雙頰如火,長而卷翹的睫毛又濃又密,不安地顫動着,嫣紅的櫻唇嬌豔美好,惹人采撷。
趙韌的喉口上下動了動,心口發燙:她是不是對“主動”兩字有什麽誤解?可她這個模樣,便是神仙也忍不住。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朝朝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下一步動作,正當奇怪。驀地,她鬓發間微微一重,似有什麽插了進去,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生辰快樂。”
朝朝愣住:他知道今兒是她生辰,還準備了生辰禮物?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被趙韌攥住了手,男子肌膚粗粝的五指一根根探入她指根,包住她手,與她五指交錯而握,令她心悸的低沉嗓音含笑響起:“乖,回去再看。”
朝朝身心俱顫,注意力全到了手上,十指交纏,掌心相握,委實太過親密了。
下一刻,溫熱柔軟之物輕輕覆上了她。
朝朝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如堕夢中。
這一次時間格外漫長。朝朝的身子一開始還僵硬得厲害,到最後氣都透不過來,渾身發軟,幾乎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胳膊上。
良久,他意猶未盡地放過她,呼吸不穩:“朝朝允我的‘章’先欠着,下次再讨。”
朝朝從迷糊中回過神,霍地擡頭看向他,她怎麽還欠他?
仿佛看出她所想,趙韌看着她意味深長:“當初我們說好的,‘主動’。”
朝朝氣絕。自己的确是故意忽視“主動”的要求的。可他也太陰險了吧,剛剛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麽絕口不提,直到占盡便宜才說!
趙韌輕輕碰了碰她發燙的臉頰:“朕非草木,未過門的娘子主動邀約,豈有拒絕之理?”
偷雞不着蝕把米的朝朝:“……”
趙韌見她水汪汪的眸子睜得圓圓的,一副恨不得捶他一頓的模樣,眼神柔軟起來:“你要覺得虧,朕允你報複回來。”
朝朝牙癢:她還能怎麽報複,總不成親回去吧,那不還是她吃虧?
趙韌無奈:“這怎麽辦,要不,朕給你咬一口?”
呸,皮糙肉厚,誰下得了嘴?朝朝氣不動了,板着臉道:“我才不要咬呢,不過,陛下要答應我,下次不許這樣了。”
趙韌為難:“只怕有點難。朝朝下次若再邀請朕,朕多半還是拒絕不了。”
朝朝:“……”誰邀請他了?什麽叫倒打一把,眼前就是活生生的案例!朝朝再次懷疑自己的眼光,從前怎麽會覺得他是君子的?這分明就是沒臉沒皮的王八蛋!
趙韌見她一副快要炸了的模樣,識相地轉了話題:“餓不餓,朕帶你去用膳?”
氣都氣飽了,還用什麽膳!
趙韌嘆氣,擁住她,輕聲哄道:“別氣了,朕逗你呢。朕允你,以後不管何種境況,總不叫你難堪可好?”
這還差不多。
她到底還是陪着他用了膳。
趙韌走後,朝朝回到漱玉館去看窦瑾。宗擎敷好藥之後,已先行離開,去長公主府上說明失約的原因,繼續完成契約。
問雪正帶着幾個小丫鬟将東暖閣收拾出來。窦瑾打架受了傷,怕被她父親收拾不敢回家,給家中送了信,會在花家盤桓幾天。
趙韌親口确認,朝朝即将成為皇後的消息已經如長了翅膀的鳥兒般飛遍花家。窦瑾震驚莫名,見朝朝回來,不顧身上的傷痛,爬起來就問朝朝怎麽回事。
朝朝想到趙韌就心情複雜,輕描淡寫地說了趙韌要用花家勢力,娶她加強雙方結盟之事。
窦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先大笑三聲:“太好了。看範翠如,鐘宜那夥人還敢不敢再取笑你。還有,你那個族妹,也可以少整些幺蛾子了。”
朝朝心情越發複雜:“阿瑾,你覺得這是好事?”
窦瑾道:“當然是好事。不管陛下是為了什麽娶你,都算頂着壓力,拿出了足夠的誠意。皇後之位總是實實在在的,看以後誰還再敢輕視你,輕視花家?”
朝朝若有所思:“若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花家……”
窦瑾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男人原本就靠不住,便是趙旦登基,你能保證他對你始終如一,不生二心嗎?你呀,最要緊的,嫁了他後趁恩寵在,趕快生一個皇子,這才是最大的依靠。”
朝朝失笑:在這方面,窦瑾似乎比她更想得開。
窦瑾壞笑着沖她擠了擠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聽說陛下還陪着你在花園中走了一圈,以示恩寵?也算是用心了。”
何止是走了一圈,他還……朝朝想想又惱了:他比上一次放肆得多,可比起夢中的少年,似乎又克制了許多。
窦瑾打量着她,忽然詫道:“你頭上插的是什麽?怎麽看着這麽奇怪?”
朝朝一愣,想起趙韌插在她鬓間,叫她回來再看的生辰禮物。她差點忘了。
她伸手将那物摘了下來。
是一支青玉簪,簪頭雕成了一支展翅欲飛的蒼鷹。玉質粗陋、雕工樸拙,與趙韌指上的玉扳指如出一轍。
窦瑾詫道:“你哪裏弄來這麽……呃,返璞歸真的玉簪子?”
朝朝嘴角抽了抽:“陛下送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生辰禮物。”
窦瑾目瞪口呆,好奇心起,問朝朝要過青玉簪,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不可思議地道:“所以,你生辰,他就過來陪你在花園中走一走,然後送你這個作為生辰禮物?”
朝朝懶洋洋地窩在藤椅上,伸着手,讓吹墨幫她塗趙韌叫人送來的軟玉膏,聞言“嗯”了聲。
窦瑾啧了聲:“想不到這位陛下還是個簡樸的。從前你生日,趙旦哪一回不是大手筆?輪到這位,居然就送你這麽粗陋的一支玉簪?這玉質,這雕工,拿出去賞人都嫌砢碜。他到底有沒有把你放心上?”
朝朝剛剛看到玉簪時也驚了:他巴巴地來一趟,送這個給她?這會兒平靜下來,倒有閑心為趙韌辯解幾句:“可能他就這個品味?他天天戴着的一枚玉扳指和這支玉簪似乎是一個作坊做出來的。”
窦瑾無語了:和他天天戴着的東西是一套的,好像也不能說這位陛下對朝朝不重視?可若新帝真這個品味,這品味也太一言難盡了吧。莫非,“許是有什麽特別珍貴之處,我們沒看出來?”說着,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忽地,她“咦”了聲:“翅膀背面好像有字。這字我怎麽認不得?”
朝朝湊過去看,也不認得:“好像是北盧人的文字。”
窦瑾頓時生起不好的猜想:“這個玉簪該不會是他攻打北盧時的戰利品吧?得了一套,他一件,你一件。”
朝朝被她這個猜想驚了,呆滞:不會吧?
窦瑾神情嚴肅起來,握住朝朝的肩膀道:“不行,我們得調查清楚。我聽說北盧那邊的法師有些古古怪怪的咒術,萬一這青玉簪上的字有不好的含義呢?我待會兒去把字拓下來,回頭讓我爹幫着找幾個認得北盧文字的人,好好問問。”
第二天,立後的旨意正式頒下。不出朝朝所料,果然朝野嘩然。
無奈趙韌不為所動。他本是馬上得的天下,心性堅毅,手段強硬,雷厲風行地将幾個跳得格外高的問了罪,又有一班魏王府的舊臣鼎力支持,便是朝中有些許雜聲,也很快被壓了下去。
婚期定在三月廿五。诏令樞密使範伯遠為正使,參知政事鐘晏、宗正寺卿陳王、三司使方成恩為副使,禮部尚書秦臻協辦,主持大婚事宜。
時間趕得急,旨意下來,整個朝廷頓時忙得人仰馬翻。
納采、問名、告廟、納吉、納征、請期諸禮皆要依足古禮,在一個月的時間內隆重籌辦完畢。便是皇後大婚的禮服,也要日夜趕工。
聘禮定下寶馬十二匹,黃金二萬斤。到納征那日,由陳王代表皇室,鐘晏代表朝廷,宗室命婦及子弟護送,浩浩蕩蕩送至花府。一時轟動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三合一大章奉上,本章前30名留言會掉落雙份紅包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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