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日漸暖, 三春堂中, 杏花壓枝, 燕子銜泥, 紅漆回廊下, 穿着青綠比甲的小丫鬟斂氣垂手而立。
屋中,俞太夫人戴了一副西洋舶來的玳瑁眼鏡,正在看羅氏呈上來的嫁妝單子。
朝朝的嫁妝是早就備好的, 但原本準備的是嫁太子,如今卻換了皇帝, 許多按規制準備的物件又要重新準備。
羅氏看着長長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嫁妝單子舔了舔唇,忍不住道:“祖母,這些會不會太多了?這怕不是半個府的産業都給了妹妹了吧。”
俞太夫人扶了扶眼鏡, 沒好氣地道:“你妹妹是為了這個家才嫁入宮中的,以後吃穿用度,來往賞賜,孝敬太後,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我們幫不了她什麽,多準備點嫁妝總沒錯。”
不同于羅氏的歡天喜地, 俞太夫人對朝朝嫁入皇家始終憂心忡忡。因為效忠趙旦, 花家狠狠得罪了君王,如今不過是花家還有用處,孫女兒等于是作為人質嫁入宮中。
新帝繼位後,宮中原有勢力被清肅一淨, 花家原來安排在宮中的內線也差不多都廢了。他們幫不了孫女兒什麽,只能多給些銀子讓她傍身。
羅氏手中的帕子幾乎絞成一團:“妹妹原本就有她母親留下的嫁妝,有錢得很……”
“好男不吃分家飯。妹妹是女兒家,休說只是将一半家産給她,便是全給了她,也是應該。”清朗的男聲忽然響起,打斷了羅氏的話語。
俞太夫人一愣:“是知辰回來了?”
門簾掀起,一着梧山書院統一所發青衣黑帶儒服,濃眉大眼,笑容爽朗的青年踏入。
羅氏一下子站了起來:“相公!”
花知辰向她點點頭,向俞太夫人拜倒:“祖母,孫兒不孝,回來遲了。家裏出事時,孫兒正和幾個同窗陪老師在洞庭湖一帶訪友,趕回不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俞太夫人露出笑容,感嘆道,“前兒還在念着你,一直沒有音訊,可算是回來了。”吩咐方媽媽将人扶起,問他道,“見過你祖父沒有?”
花知辰道:“孫兒剛從祖父那裏過來。”
俞太夫人點頭,仔細看了看他道:“瘦了,也黑了,精神倒看着健旺。”
花知辰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妹妹好事将近,我做哥哥的,自然為她開心。”又問道,“妹妹呢,怎麽沒看見她?”
俞太夫人看向方媽媽。
方媽媽禀告道:“大姑娘在前廳見書院的宗家小郎呢。”
俞太夫人臉色微沉:“又是為了買地的事?”俞太夫人向來不待見書院。朝朝的父親為了書院嘔心瀝血,英年早逝,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因此,她從來不贊成朝朝再步她父親的後塵。
方媽媽道:“聽說已經敲定了,宗郎君這次來,應該是為了和姑娘商量怎麽擴建書院。”
花知辰道:“孫兒去看看他們。”
俞太夫人臉色依舊不好看,卻沒再說什麽,只道:“去吧。你們兄妹許久未見,正該好好敘舊。”
朝朝和花知辰雖非親生,兄妹感情卻甚好。
當初俞太夫人最屬意的嗣孫并不是花知辰。決定過繼時,花知辰已将及冠,連親都定了,怎麽都無法養熟。後來還是朝朝的一句話:她很快就要出嫁,讓他們老兩口再養個孩子并不現實,還不如給她找個人品學問好,能孝敬二老,能疼她的哥哥。
花知辰就這麽進入他們的眼中。三房的兒子多,花知辰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向來不受重視,為人卻是溫文爾雅、端方有禮,又一向和朝朝親近。
也因此,兄妹倆雖非嫡親,感情一直不錯。
羅氏露出失望之色。許久不見的丈夫遠行歸來,除了駁了她争嫁妝的話,對她點了點頭,其它的,和她竟是一句話都未說。
俞太夫人見她失落,心裏搖頭,難得和煦起來:“你和知辰一起去吧。”
羅氏先是一喜,随即露出沮喪之色:“婚期緊迫,孫媳還是在這裏陪祖母理嫁妝吧。”她便是去了,他們兄妹說話她也聽不懂,根本插不進話。
因為花知辰的歸來,羅氏在嫁妝上的一點異議很快便壓下去了。朝朝的嫁妝緊趕慢趕,終于在三月廿二備齊。在大婚前一日,紅妝十裏,浩浩蕩蕩地送進了顯陽殿。
到大婚那一日,花府焚香灑掃,張燈結彩,正門大開。正使樞密使範伯遠,副使參知政事鐘晏,宗正寺卿陳王,三司使方成恩一幹人等率三百殿前衛,皆批紅挂彩,吹鑼打鼓,帶着全套的皇後儀仗,前往花府迎接朝朝。
花家宗祠中,朝朝換上了成婚的全套禮服,頭戴九龍四鳳花釵冠,上綴大小花二十四株,插大小金釵;身穿青色五彩翟紋祎衣,領、袖、裾鑲有精致繁複的紅色雲龍紋樣斓邊;革帶霞帔,裙裾曳地,華貴異常。
拜祭過列祖列宗,朝朝在祖父祖母面前跪了下來,眼淚潸然而下。
花羨別過臉,掩飾住眼中的淚意,俞太夫人卻是一把摟住她,淚如雨下。她嬌養了十八年的嬌嬌孫女,就要嫁人了。從此後,深宮阻隔,相見艱難。
羅氏在一旁勸道:“祖母,妹妹,快別傷心了,妹妹的妝都花了。”
籠煙和浣紗一左一右将朝朝扶起,問雪和吹墨為朝朝整理好裙裾,一行人去了花府正堂。喜娘已經在等着,忙上前為朝朝補妝。
外面鑼鼓震天,熱鬧非凡,幾個翰林唱起了催妝詩。不一會兒,女官走進來道:“吉時到了。”
朝朝含淚,拜別祖父祖母,将九龍四鳳花釵冠上紅色面紗放下。花知辰過來背起她,一直送上了鑲金飾寶,紅帷寶蓋的皇後鳳辇。鞭炮炸響,一路鑼鼓喧天,正副使在前引道,殿前衛前呼後擁,簇擁着鳳辇向皇宮正門宣德門駛去。
宣德門新刷了朱漆,巨大的紅色宮門上,一枚枚金釘閃閃發光,宮門後,香花紛墜,錦氈鋪地,長長的宮道向前延伸。
鳳辇一直駛到太極殿高臺下。
天高雲朗,麗日普照,趙韌戴通天冠,着绛紗袍,配白玉玄組绶,劍眉英目,雄姿卓态,立于太極殿高臺上。百官着大朝服,侍立臺下。見鳳辇駛到,他拾階而下,行至鳳辇前,向朝朝伸出手來。
女官小聲提示:“陛下,這于禮不合。”
趙韌輕嗤:“天下之禮,朕說合适便是合适。”
女官噤聲,不敢再多言。
這個家夥,還是這樣,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行亂來之實!朝朝心中不知該笑該惱,原本忐忑的心卻莫名安定下來。
他願以民間之禮迎她,也是向所有反對他們的臣子表明他的态度。
她起身,柔順地伸手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他立刻握緊,指腹摩挲過她掌心,随即發力,衆目睽睽下,将她抱下了鳳辇。
朝朝差點失聲驚呼,藏于面紗後的秋水煙眸又驚又怒地瞪向他。他看不清她的模樣,卻仿佛知道她的惱怒,壓低聲音道:“朕回頭向你賠罪。”
紅色的面紗将眼前一切都籠上一層朦胧喜慶的紅色,他深邃眉目間淡淡的笑意令她微微失神。來不及品他的用意,他已小心将她放下。
談德升小跑着送上備好的紮了紅花的紅綢,他牽着一頭,将另一頭交到她手中。
亦是民間之禮。
朝朝開始同情制定典禮流程的官員:已經可以預料到,有了這樣一位喜歡別出心裁的陛下,在即将舉辦的大禮儀典上,可能會有無數個意外。
不過,她很喜歡。仿佛這樣可以告訴自己,這不僅是冷冰冰的皇家典禮,也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婚嫁。
手中的紅綢動了動,他眉眼柔軟,牽着她,一步步上了高臺,進入了巍峨高曠的太極殿正殿。
身後,百官陪侍兩邊,魚貫進入大殿。
談德升上前收了紅綢。趙韌接過女官手中的金秤杆,挑開了朝朝的面紗。
面紗下,芙蓉嬌靥吹彈得破,嬌豔如三月枝頭最明媚的鮮花,細而彎的柳眉下,秋水煙眸盈盈含波,顧盼生輝,便是最巧手的畫師也難以描畫一二。
絕世姿容,世間無二。
一時間,衆皆屏息。
趙韌一瞬不瞬地望着朝朝,久久不動。談德升小聲提示道:“陛下,典禮該開始了。”
趙韌回過神來,示意開始。
今日,是他們的婚禮,也是皇後的冊封大典。
女官上前指引朝朝,面北而立。禮部尚書秦臻宣讀冊封诏書,朝朝下拜,裙裾鋪展,如盛放牡丹,行三肅三跪三拜禮,接過诏書。
女官引領她向趙韌謝恩。
趙韌親手扶起她,眉眼間俱是笑意,又仿佛帶了絲傷感:“朝朝,你終于成了我的妻子了。”
朝朝怔了怔,忍不住望向他:他自稱的是“我”,稱她為“妻子”。
旁邊有人清咳了聲,樞密使範伯遠的聲音響起:“陛下,該授金印寶绶了。”
趙韌松了朝朝的手,向範伯遠伸出手來:“朕來吧。”
範伯遠一愣,剛想說“于禮不和”,鐘晏輕咳了一聲。
範伯遠驀地想起先前在鳳辇前,趙韌說“天下之禮,朕說合适便是合适”那一幕,猶豫片刻,躬身将金印寶绶呈給了趙韌。
司禮內侍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授金印寶绶。”
顯陽殿內侍殿頭陸丘跪下,雙手過頂,接過趙韌手中的金印寶绶,轉交給女官。女官行到朝朝面前,跪下呈上金印,将寶绶給她佩戴好。
朝朝再行跪拜禮。
冊封之禮畢,女官請帝後升座,群臣跪拜,向帝後朝賀。山呼聲中,朝朝只覺手兒一重,已被他借着袍袖的遮掩按住。
下面這麽多人呢,他整什麽幺蛾子?
朝朝不動聲色地将手一抽,端莊地交握放于身前。趙韌低低笑出了聲。
儀式完畢,女官請朝朝登上等候在殿外的步辇,前往婚房所在的顯陽殿。
朝朝松了口氣,再跟趙韌呆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會失儀:這人,今兒不知抽的什麽風,全然沒有平時的穩重,種種操作簡直叫人要瘋。
顯陽殿位于皇宮中軸,太極殿後,乃歷代皇後所居,朱門漆柱,金粉飾牆,巍峨富麗。殿中靜悄悄的,除了服侍的宮女內侍并不見他人。
帝後大婚的寝宮,趙韌又是個性情嚴毅的,并未準許人前來鬧洞房。
朝朝松了口氣:她曾是趙旦的未婚妻子,宗室女眷許多她都臉熟,在這裏見到她們,委實尴尬。
女官引了朝朝到寝殿挂了大紅绡紗帳的龍鳳床上坐下,恭敬地道:“娘娘,陛下在太極殿宴請群臣,一會兒才會過來。您先把大禮服換了,吃點東西?”
朝朝看向她:“你叫什麽名字?”
女官道:“下官名虞竹,乃璇玑殿令儀。”
璇玑殿令儀,相當于璇玑殿的管事姑姑。應該是顯陽殿的女官還未定,特意撥她過來服侍自己的。朝朝對她笑了笑,問:“我的侍女在哪裏?”
虞竹道:“幾位姑娘都候在側殿,下官這就喚她們進來。”
籠煙幾個很快進來。幾人都換了宮女所穿的短襦和披帛,分別拿着寝衣,端着鎏金銅盆、漱盂、胰子、巾子……一系列洗漱用具,有條不紊地服侍朝朝摘下九龍四鳳花釵冠,換下大禮服,又梳洗了一番。
趙韌進來時,朝朝換了身寬松的大紅絲袍,烏發松松墜下,正坐在妝臺前,一手托腮,心不在焉地由着吹墨幫她卸下簪環。
龍鳳喜燭高高燃燒,暖黃的燭光下,她烏發如檀,紅衣如火,露出的一截脖頸宛若羊脂白玉。
趙韌的呼吸發緊,片刻後,款步上前,從後将她柔軟纖細的身子扣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紅包已發,本章繼續O(∩_∩)O
明天的更新可能也在淩晨,下周二開始恢複正常更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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