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沒等攏月查證,将軍傅籌便帶着麾下近年聲名赫赫的鐵甲軍,得勝還朝。

秦漫一家茶室二樓臨窗的位置,周圍全是興奮圍觀、嬌聲怯語的貴族少女們,整條路上,也都擠滿了攜兒帶女、興致勃勃的百姓,商販們更是瞧準了商機,帶着各色小吃飲品,沿街叫賣。

當真紅塵滾滾,熱鬧非凡。

——直到大軍入城。

秦漫遠遠的,一眼便瞧見為首之人,正是數日前在月夜相遇,竹林奏琴的溫和青年。

此時,對方身着暗色重甲,玄色披風飛揚,騎着黑馬,神色冷肅。

他身後跟着肅穆而整齊的黑甲軍士,舉着玄色的大纛,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唯将軍頭盔頂上一縷紅纓,豔成一束火焰,還算鮮活。

先前還熱鬧的街市,頓時肅靜下來,人群下意識的收斂了歡笑,連小兒的哭鬧都不聞不見,唯有士兵沉重而整齊的腳步,寒意彌漫。

大軍過後,無論是百姓,還是先前相約至茶樓圍觀的貴女都顯得有些失了談話的興致。

北臨多年平靜沒有戰事,閨中女子自然更沒見過這樣的軍隊,即使父兄中有在禁軍為官,氣象卻同此大不相同,一時顯得意興讪讪,相顧無言。

禮部尚書楊惟的女兒楊輕衣見大家都不說話,便率先開口,“沒想到這位傅将軍年紀輕輕,倒是煞氣逼人。”

“将軍征戰沙場,為國平亂,勞苦功高,不該随意評論。”中書監的女兒孫雅黎輕聲道。

孫雅黎向來端莊穩重,突出此言,不免讓衆女側目,此話一出,未免顯得楊輕衣的話失于輕浮。

只是她這話占着大義,衆女一時都不好說話了。

“此次南境事畢,黎王殿下亦當一功,若是臨皇陛下賜宴,不知他會否應召呢?”秦漫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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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黎王,此間的氣氛一下子便回了溫,衆女如釋重負的放棄了大軍入城這個話題,轉而聊起宮中的宴會。

秦漫悠然的坐在一邊,偶爾附和一兩聲體現一下存在感,吃起茶點。

北臨的食物略有些粗犷,亦由于地處北方,多肉食而貴瓜果蔬菜,唯有點心品類繁多,多有特色。

這間茶鋪的茶點荷花酥,只有嬰兒掌心大,粉色的花瓣層層展開,露出嫩黃色的花心,當真如同盛夏綻放的荷花,一份三塊,承在新鮮的荷花幼葉上,飄在白瓷盤中,實在心思巧妙,精巧可愛。

“容樂,”楊輕衣親熱的挨着秦漫坐下來,“多謝你。”

“輕衣與我,何必如此見外,”秦漫溫和道。

“公主姐姐還喜歡無憂哥哥嗎?”昭芸郡主輕聲問,她心裏有些惋惜,在她看來公主姐姐同無憂哥哥很相配的,只是……

楊輕衣不像昭芸那樣天真,也比昭芸更“了解”容樂,知道她對婚事的考量不是喜歡這樣淺薄的原因。

這也是楊輕衣同她交好的緣由,她煩透了那群說起宗政無憂就沒完沒了的小丫頭,除了宗政無憂,他們就沒別的話題說了嗎?

她将近來從父親那裏得到的消息告訴秦漫,“陛下近來在朝堂上提到伐尉之事,恐怕會摧容樂你早些成親,将兩國聯姻之事落實,好得到西啓的支援,容樂你恐怕還要快些做打算。我覺得,範陽王世子性格溫和,對容樂你一往情深,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謝謝你,輕衣。”秦漫握起楊輕衣的手,平靜而溫和道,“只是我的婚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需與皇兄商量才能決定。”

她倒是沒想到,禮部尚書楊惟倒是有慈悲心腸的人,今日楊輕衣所透出的話,未嘗不是對方給她的提醒。

臨皇不想等,可不行。

她得提醒他一聲,還有事沒做完呢。

秦漫當天就知道了,臨皇在朝堂上,封傅籌為衛國大将軍、一等侯。

衛國大将軍是一品官,一等侯爵是朝廷官員能封的最高爵位,傅籌在弱冠之年,得這兩個加封不能說後無來者,卻可以說是前無古人,足夠風光了。

但前提是,他真的只是一個從平民爬上來的普通人。

整個北臨的官職,一品官,除了當年她父親擔當的丞相是實職外,全是榮譽的虛職,而父親被殺後,宗政殒赫也順手取掉丞相這一職位,改由皇帝直接總覽朝政,所以衛國大将軍雖然是一品,可以統領全國軍隊,但兵符卻攥在宗政殒赫自己手中,而沒有兵符他自然也無法調動軍隊。

傅籌手中有的只一萬鐵甲軍親軍,建營還在城外。同時作為一品官員,傅籌要上朝,也不就能時刻待在營中,兩下分離,就算他要做什麽,也很難了。

所以,聽上去風光的封賞,可能還是最後那一千兩黃金最實在。

反倒是不過動了動嘴皮子的宗政無憂,南境都沒去過,卻得南境三州,不僅獨立管轄,甚至官員都可不經過朝廷直接任免,南境三州簡直成了國中之國

南境三州沃野千裏,幾近于整個北臨的五分之一大小,是整個北臨最富庶的地方,将之賜與親王,看上去簡直稱得上昏聩。

秦漫支着下巴想了許久,只能懷疑宗政殒赫已準備廢掉太子了。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太子還未登基,先看到兄弟拿了自己五分之一的江山,國豈堪二,他豈能忍?

太子雖然平庸,但大體上不功不過,宗政殒赫找不到機會廢了他。

所以,宗政殒赫這是在逼太子,也是在逼宗政無憂,就和将宗政無郁下獄一樣。

是的,過去好幾天了,宗政無郁現在,還在刑部蹲大牢。

餘世海僞造了一封書信遞到陳王府,信中言稱兵部的張侍郎自認有罪,希望陳王過府一敘,願意将賣官的證據交給陳王殿下,請陳王能保家小一命。

于是,宗政無郁就興匆匆的去了,然而這封信自然子虛烏有,而這位侍郎脾氣頗為暴躁,總之,最後就是有人看到陳王怒氣沖沖的從張府出來,再之後,這天晚上張家就被人滅門了,張侍郎死的時候,手邊有一個血畫的陳字。

陳王拿不出作為證據的那封信,據說是在對峙的時候,被毀掉了,然後所有線索又都指向他,于是就被臨皇下獄了。

秦漫自然知道了那是餘家的陰謀,而且她相信臨皇也絕不會相信這是宗政無郁所為,所以,将宗政無郁下獄,看來也是臨皇有意逼宗政無憂出手。

最近,宗政殒赫在朝堂上開始公開商議伐尉,想是一不小心把他的九兒子給忘記了。

宗政無憂倒是還記得在查,就是行事低調,太不顯眼。

秦漫讓攏月派紙鳶一直悄悄跟着他府上的人,反正黎王府如今除了這件事,也沒別的忙,所以很容易就掌握宗政無憂的進度。

先前,她不着急。

她從李志遠那裏了解到整個賣官的細節,不時給他搞點小鬼,将線索引到某個小官身上。

宗政無憂不屑于這樣的小人物,所以雖然他已經找到能證明宗政無郁無罪的證據,還握在手裏,隐忍不發,一心想要抓最大的。

甚至根據秦漫知道的,他對賣官案的興趣,遠不如讓他引火上身的幕後人。

正是因為知道宗政無憂這樣不鳴則已,一鳴必要驚人的行事風格,秦漫才能一直掌控整個案件的進程。

但他行事太低調了,不免損失了這個案子的影響。

大将軍回歸後,中山城百姓對張家滅門案興趣消減。

所以,秦漫将張家遺宅點燃了。

滿天的火光,總能喚起了人們的記憶。

“太子殿下已經聽從了我的建議,找人要将餘世海滅口了。”李志遠的臉比過去黑瘦了些,看上去倒更顯得堅實可靠。

秦漫讓他走太子妃的路線,重新回到太子身邊。

太子妃出身的公孫氏十餘年前,還是北臨的重臣,只是由于過于端正剛直,又自命清高,不得宗政殒赫的喜歡,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實權。

李志遠找上門去,兩邊談好條件,相互守望,便找了合适的時機引薦到太子身邊。

他在太子面前拿出餘世海賣官的記錄,讓太子意識到,自己一直被餘世海利用,餘世海打着他的招牌,賣官得的大部分錢卻進了餘家自己的口袋,自然引得太子對餘家大怒。

然後,李志遠才做出一副忠心不二的樣子,表示費盡心機回來就是不願太子被人蒙蔽,況且太子是他唯一的依靠,自己絕不會像餘家那樣背叛太子,唯一的願望就是太子将來登基以後,可以讓他一展志願。

他在丢出點對朝廷勢力的了解,說出太子如今的窘境,甚至直言太子的如今的困境不在宗政無憂,而是臨皇陛下寵愛。

這句話,簡直說到了太子心底裏。

但接下來,李志遠卻一個轉折,道陛下的寵愛虛無缥缈,是不可能主動抓到的,就說當年,宸國公主苻鳶容貌并不遜于雲貴妃,卻無法得到臨皇的寵愛,況且臨皇如今擺明了更喜歡黎王,恕他直言,太子想要現在開始努力,然後超過黎王,是不可能的。

所以,與其在這件事上努力——

“太子殿下,不如成為讓陛下不能輕易廢掉的人。”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李志遠幫太子在朝堂上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他如今還屬于失蹤人口,一但出現會讓人懷疑,太子将他放在自己的殿裏充當幕僚,他全幅身家依附太子,如此自然更得太子的信任。

所以,當李志遠向太子建言,是時候幹掉餘世海了,如今陛下準備伐尉,賣官一案又牽連出來,陛下一定想盡快解決,未免查到太子身上,不如先下手為強。

餘家收刮的財産本來就是太子的東西,收歸國庫豈不可惜?

太子幾乎沒怎麽考慮便答應了。

于是,中元節,秦漫便可以在餘家被抄沒後的宅院裏,祭拜父母。

這裏在被賜給餘家以前,正是秦漫過去的家。

聲名遠播的《山河志》也在這裏。

她說過要讓容齊在半年內見到《山河志》的,答應的事,她當然會做到。

只是,她沒想到,除了她,這裏還有別的人來。

烏雲閉月,七月半的夜晚陰雲密布,恰沒有月亮。

秦漫穿了夜行的黑衣,提着一籃蠟燭紙錠翻牆進秦家老宅。

這所宅院,随着第二任的主人自盡身亡後,一下子寥落了,沒有月光的晚上,銅鈴脆響,樹影幢幢,帶着些許陰森。

賣官案,以吏部尚書餘世海同其子餘文傑突然同時自盡身亡,而爆發出來。

這件案子,因陳王入獄而在朝臣中暗傳,如今一下子街頭巷尾,人盡皆知。

餘世海留下遺書,寫餘家三代經營吏部,買賣官位無數的大致情況,自呈深負皇恩,罪孽深重,心中難安,故而只好以死謝罪,希望陛下開恩,饒過家中婦孺老人。

當時僞造這份遺書的時候,李志遠向太子的解釋是,為了避免太、子受到牽連。

但對于民間來說,一個世家,三代人,數十年以賣官斂財,一直未被發現,直到罪首自盡,方才揭開,不免造成民聲嘩然。朝廷中過去威嚴赫赫,讓人仰望的大人們,官位可能是買來的,自然讓百姓難以置信的同時,對朝廷産生懷疑。

餘世海雖然是吏部尚書管着官員升遷,這樣的事卻不可能是餘家一家所為,必然有自上而下的,盤根錯節的鏈條,牽連到朝廷中的各個部門。

這是怎樣的龐然大物,竟能數十年之間未曾露出一絲的痕跡?

宗政殒赫自然勃然大怒。他查抄了餘家,并沒有放過剩下的婦孺,全都推出德政門砍頭示衆。

不過,這事不能就這樣完了。

于是一個傳言流出,餘家抄家時,宗政無憂得到了一份名單,呈給了臨皇陛下。

這既是傳言,也是事實。

宗政無憂真的送了一份名單給宗政殒赫,但鑒于餘家是“自殺”的,這份名單的真實性很難保證。

但朝庭卻因此動蕩不安,人心惶惶,一片混亂。

餘家父子的自殺實在疑點重重。

但更讓他們害怕的是牽連道自己身上。

敢保證自己同這件事一點牽連都沒有,也完全不知情的官員,估計只有才入職的新丁,各部的主官們,或多或少都給餘家行過方便,即使位置不牽涉的,也知道些風聲。

這種事,本來自古以來就有,心照不宣,況且,也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李志遠指點太子稍稍挑撥,朝臣人人自危,忙着相互攻讦,撇清自己,每次上朝都吵得烏煙瘴氣。

與餘世海相關的太子,一時間沒人注意。啊,不,是反過來,一些官職不太高的官吏,向太子尋求庇佑。

他們也不傻,這件事朝野聞名,一個餘世海是不足以平息民怨的,但比起大人們,他們更容易會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太子當然來者不拒,全笑納了。

宗政殒赫想伐尉,便要求穩,賣官一案牽連甚廣,若是從嚴朝廷必然元氣大傷,況且若是認真追究,朝堂得空一多半,他還怎麽做事?

他一邊公開表示徹查,一邊卻只圈了幾個人,暗示範陽王做做表明工夫結案。

秦漫當然不會讓他這樣輕松結了案。

在北臨陋巷中,陸續發現了先前失蹤的幾位官員。他們自己說不清到底為什麽會被人劫走,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麽,但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這幾個,當初會上餘家滅口的名單,自然是因為位高權重,知道得多。

除了本人,親朋故舊朝上為官的不知凡幾,他們在這個時候出現,當然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就算說此事和他們無關,百姓也不會相信。

當然,這裏面沒有李志遠。

他本來就在賣官案爆發前就辭官歸隐,雖然位置微妙,但如今要查的人太多了,自然故不上他。

于是,他繼續悄然的在太子身邊做着參謀之事,有太子妃的遮掩,雖身處宮中,卻很安全。

刑部大牢裏關滿人很熱鬧,大街上聚滿了人很熱鬧,朝堂雖然少了些人,仍然吵得熱鬧。

熱鬧自然好。

熱鬧了,她才能渾水摸魚。

經歷了兩任主人的秦宅空了下來,被臨皇賜給了宗政無憂。

宗政無憂不住,倒是邀請了秦漫去參觀。

秦漫去了,宗政無憂體貼的準備了祭祀品祭祀了一番,卻在游花園的時候,試探的問起山河志。

當她發現宗政無憂,甚至臨皇宗政殒赫真的相信山河志是傳說中一物可得天下的奇書時,她簡直都要笑出來!

山河志!

哈!

她簡直懷疑他是不是失憶了!

別人就算了,宗政無憂可是跟着她爹念了三四年書的,有沒有這樣一本書,他竟然還不知道嗎?

地理山川就算了,家裏的藏書若是看完,是足以了解天下各國水文地理、氣候環境的,但城池險隘?用兵取勝之道?

她爹是讀書人,聰明并且絕不狂妄,他從沒帶過兵,怎麽可能寫這種東西。

于是,秦漫十分真誠的告訴宗政無憂,她家裏的确有關于地質天文的書,卻絕沒有他說的這種書。

畢竟,她爹還只是個人。

宗政無憂看上去似乎相信了她的話,不過秦漫覺得他心裏未必這樣認為。

不過這樣看來,宗政皇室,的确從未相信過父親的忠誠。

不過這也無所謂,等他們真的都看到山河志了,說不定還有人相信,那本寫個孩子地質啓蒙的書,包含着不得了的機密呢。

他們願意花功夫去“解密”,她簡直再歡迎也沒有。

這裏是她曾經稱為家的地方。

餘世海的眼光還是好的,亭臺院落,花園假山,他搬進來過後,幾乎都沒有動,還是原來的樣子。

宅子其實并不算太大,花園景致圍繞着中心的賞心湖建立,湖中央的賞心亭,父親喜歡在這裏講課,清風徐來,賞心樂事。

那也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庭外一段青石鋪成的清音走廊,湖水自其下地下水道相通,使湖泊能長流不腐,腳步踩過和水面相擊,會發出清悅的聲響。而按照特定的順序踩過,則可以打開傳說中藏着秦家珍寶的密室。

這間最隐秘的密室,藏的自然是父親認為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書籍和家人的美好回憶。

站在密室門口的時候,秦漫已經發現不對。

地面的灰塵上,印着明顯的腳印。

有人進去過了……有人……

正在裏面。

她一時間沒有動彈。

裏面會是什麽人?

敵人,還是……

她飛快的躲到旁邊的一顆樹後面。

其實這還是危險的,如果裏面的人是林申的話,她躲在這裏仍然有被發現的危險。

但是,但是,如果是湘兒呢?

她的小妹妹,

她們分別了十三年。

那時候她才五歲多,小小的,如果給糖吃就會對她甜甜的笑,蹦蹦跳跳的跟在她身後,被她把辮子梳得一高一低也會很可愛的說謝謝姐姐,聽她背書的時候,會露出崇拜的眼神。

所有人爹爹、娘親、師兄們,所有人裏,最喜歡姐姐的湘兒。

然後,她把她弄丢了。

會是嗎?可能嗎?

從密道中沖出來的人,穿着一身黑衣,黑布罩面看不見容貌,從身形卻看出是同她個子相近的女子。

秦漫從樹後出來,出現在女子的面前。

她沒有遮擋自己的臉,對方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容貌。

這個姑娘如果不是,她不會讓她走出這個院子。

痕香,或者稱為秦湘,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對面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女人:“西啓公主?”

剛才是她打開的密室?

她怎麽會開密室?

對面的姑娘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兩彎秀眉纖長飛揚。

秦漫有些緊張又有些遲疑,于是她對她微微一笑,輕移過去。

秦湘迅速拔出手中的劍,向對面刺去,輕靈的劍光在一瞬間閃出九道,卻全數落空。迎面向她而來的身影速度并不快,明明就近在咫尺,卻無法刺中仿佛不過幻影。

她臉上一涼,是劃過皮膚的空氣。

罩面的黑紗就這樣被她輕易的取走了。

那是一張明媚如燦陽的容顏,肌膚白得近乎耀眼刺目,鼻梁挺俏,紅唇似花瓣般嬌軟,還有明亮的靈動的眼睛。

兩個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間,誰都沒有開口。

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在兩人間彌漫。

似柔軟得将要瓦解所有對立,将兩人連到一起。

秦湘秀眉蹙緊,突然露出一絲絕然的表情,毅然将劍揮過去。

秦漫沒有接劍,退了半步,拎起她的籃子,向密室飛去。

她覺得一種溫熱的情緒,正在侵蝕着她的意志,讓她想要不由自主的放松微笑。

克制它,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秦湘沒想到她會不管她,甚至對她露出後背空門,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對着她,提不起劍來。

她愣了片刻,心裏升起些許期待,又有些感到害怕懷疑,最後還是咬唇追了進去。

密室的門,在她身後關閉。

對方以實際的行為告訴她,她對密室的機關很熟悉。

秦湘踩着下行的臺階,心中越發忐忑,腳步甚至有些發軟。

等她進入密室,先進來的西啓公主打橫坐在父親當年親手給她們做的小木馬上。

兩條腿并着,筆直的斜支出來,一手撐着馬尾,一只手撫着馬鬃凸起的弧度上。

這是一個放松的姿勢。

秦湘忐忑的看着她:“你為什麽知道這個密室的開啓方法?是何人告訴你的?”

“女兒亦當學正聲雅樂,修身明理,存天下之志。”秦漫看着她緩緩道,“湘兒,可還記得這是誰說的?”

秦湘的嘴唇顫了顫,“是……爹爹,爹爹以文王篇給我們啓蒙,便是要他的女兒從小以天下為念,有撫民□□的志向……”

她飛快的撲過去,摟住秦漫的肩膀,急迫而熱切的帶上哭腔,“姐姐?是姐姐嗎?”

秦漫因為她過快放下的警惕而身體一僵,然而身體比意志更快的撫在秦湘落在後背的青絲上。

感覺到自己從內心深處升起的溫暖和圓滿。

她放棄了與之抗衡,含笑輕聲道,“湘兒,你長大了。”

秦漫攬着和她幾乎一樣高的妹妹,感覺前所未有的實在感,仿佛突然又回憶起兒時的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底氣。

仿佛前路陡然花明柳綠,再也沒有什麽能擊倒她。

“我們湘兒變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秦漫捧起秦湘的臉,看着她烏亮的眼睛湧出清泉一般的眼淚,含笑贊嘆道。

她們又像小時候一樣,挨挨擠擠的靠着書架坐地上,向過冬的倉鼠親密的擠成一團。

“姐姐……”秦湘有些不好意思的咬着下唇,擡起袖子,把眼淚擦幹。

秦漫湊過去将額頭與她碰在一起。

兩人幾乎傻乎乎的對望了一刻鐘,然後都忍不住笑起來。

“姐姐,這些年過得還好嗎?”秦湘關心的問道,“怎麽變成西啓公主?”

她簡直恨自己當初在看西啓公主信息的時候并沒有仔細,她認真的回憶了半天,依稀記得,“聽說西啓公主之前一直在冷宮之中,是如今的啓帝登基後,才出了冷宮封為公主的,姐姐之前受了很多苦吧?”

秦湘心疼道。

“吃飽穿暖,成功長大,這就很好了啊,”秦漫笑道,“況且,啓皇疼愛皇妹,以致公主大齡出嫁,即使如此還陪嫁豐厚,選了比西啓更強大的臨皇愛子黎王為妹婿,這難道還不夠好嗎?”

說道此事,秦湘臉色頓時嚴肅起來,“姐姐,你可知道,啓皇根本騙了你,他已經……”她咬咬牙,“已經同旁人結盟,要謀奪北臨江山,而姐姐已經被他許給那人了!”

她原來對這個西啓公主毫無同情,甚至帶着一點輕蔑,據說啓皇最疼這個唯一的皇妹,結果利益當前,還是毫無吝惜的拿來利用。

但她那時候沒想到,那竟然是她的姐姐!

“是不是傅籌?”秦漫直接問道。

在秦湘面前,她不必使用任何的試探和手段。

秦湘抿緊唇,緩緩的點點頭,“姐姐原來已經知道了。”

秦漫輕松的一笑,攬住她的肩膀,“別擔心,湘兒什麽時候見到我輸過?”

她拉過秦湘的手,嬌嫩細膩的沒有一絲的繭,但正因為如此,她臉上雖然還帶着笑意,心中帶起了薄怒,他們這是想培養她做什麽!

“你認識傅籌?他憑什麽以為自己能勝過宗政殒赫奪得北臨江山?”傅籌是雲貴妃之子的事,林申也不可能告訴他。

“他……是北臨先皇後苻鳶之子,”秦湘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姐姐,“他同我們一樣,都和宗政皇室有血海深仇,臨皇當初殺他的母親,還要殺他,好不容易才讓他假死逃出,他如今就是回來向宗政殒赫複仇的。”

“啊!”秦漫恍然。

原來如此!

原來,原來苻鳶是這樣告訴他的!

苻鳶之子!她甚至在宮裏見過的他!

所以一切才能看起來天衣無縫!

容齊是從小就在西啓皇宮長大,所以他的身份才能毫無問題。

宗政殒赫一開始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兒子,所以才想要殺了他!

同時,苻鳶偷了雲貴妃之子換掉容齊,讓那個孩子自幼就在冷宮受苦,親身感受被生身父親冷落繼而追殺,才能讓傅籌從心底裏産生對宗政殒赫和雲貴妃的仇恨,而這種恨,會很容易延伸到宗政無憂身上。

難怪,傅籌的琴聲才那麽虛浮,因為,他真的從小在冷漠中長大,他的心裏沒有堅實的基礎,他得到的那一點點的東西,是虛無缥缈的幻想,所以連掙紮,連向往都沒有力量,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美好的,幸福的感覺。

“你——”秦漫打量秦湘的神情,“湘兒,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傅籌?”

她能感受到她語氣裏的不自在,和想要回避的感覺。

秦湘身軀微微一顫,繼而向做錯事的孩子,擡眸緊張的關注着秦漫的神情,有些不安的看向秦漫,“姐姐,他的确不該利用姐姐,但、”她緊張的咬唇道,“但他并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只是……”

她有些說不下去,這件事裏,西啓公主被兩邊利用,是毋庸置疑的。

過去,她不是也覺得這很正常嗎?傅籌娶了西啓公主,她一點也不介意的原因,正是認為這世上,只有她才是最懂得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那個在錦繡堆中長大的公主怎麽可能了解他的痛苦,那不過是一個交易的工具而已。

“傅籌的确長得俊美,”秦漫笑着安撫她,“湘兒的眼光不錯。”

“姐姐不生氣嗎?”秦湘有些忐忑,同時,在知道被交易的是秦漫後,她心底不免也生出一些怒氣。

他們、他們怎麽能這麽做!

秦漫想了想,“我先問你幾個問題吧,你現在待的的地方是天仇門嗎?……傅籌是少門主?……門主,是不是林申?”

她每問一句,秦湘便一點頭。

“我接下來的說的,可以請湘兒先保證,不告訴任何別人,包括傅籌嗎?”秦漫問她。

秦湘不明就裏,但看着姐姐的表情,還是鄭重的點點頭,“我保證!”她稍稍一頓,“如果真的是什麽重要的機密,姐姐可以不必告訴我,無論姐姐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的,我和傅籌并沒有——”

秦漫一笑,“我不是相讓湘兒做什麽,只是父親從前教導我們,什麽事情都要搞清楚明白,所謂的難得糊塗,是心裏明白的糊塗,不是真的糊塗,這是同我們有關的事,我知道這件事,所以要告訴湘兒你,我希望你能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秦湘再次乖巧的點點頭,“我知道了。”

“就從西啓說起吧,”秦漫道,“西啓如今的太後,就是當初北臨先皇後苻鳶。”

秦湘驚訝的睜大眼睛,她也很聰明,自然很快想到關鍵,“啓皇容齊如果是苻鳶的親子,那傅籌他——”

“傅籌,恐怕很有可能是雲貴妃的兒子。”秦漫對她點點頭道,“還記得當初那個死胎嗎?雲貴妃一直相信,那個孩子應該是活的,這也可以解釋,宗政殒赫為什麽對當初苻皇後之子那麽厭惡,因為他以為那個孩子不是他的。”

“苻鳶想要報複臨皇宗政殒赫。”秦湘肯定道,她繼續思考,“她是特意分別收養我們,就是想讓我們做她的棋子。”

秦漫捏了捏左手無名指的指根,片刻才緩緩道,“不只如此,當年的雲貴妃死亡的那件事,也是苻鳶的手筆,她認為當初父親支持雲貴妃,所以才造成她被宗政殒赫趕去冷宮。”

“什麽!”這個理由實在太荒謬的,以至于秦湘一時難以置信。

她當然相信秦漫不會胡說,事實就是如此,但這未免、未免也太——

“她怎麽能!”秦湘克制不住心中強烈的恨意和痛苦!

秦漫攏住她,讓她伏在自己的膝蓋上,感到沁涼的濕意,輕撫她的頭發。

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現實,但她仍然沒有一絲隐瞞的告訴了她。

她是她的妹妹,她相信她可以承受這些。

“姐姐,聽到的時候,也很痛苦吧。”秦湘靠在秦漫肩膀上說。

“與其說痛苦,不如說諷刺好了,”秦漫想了想道,“容齊……我是直到那一天,才真正了解了他。”

“姐姐,說的是啓皇?”秦湘擡起頭來看向她,姐姐的語氣太讓她産生聯想了。

“嗯,”秦漫秀眉輕揚,含笑承認,“容齊是姐姐的戀人。”

“那他還答應了傅籌,要将姐姐嫁給他!”秦湘倒是沒對秦漫同苻鳶之子相愛感到不對,既然姐姐覺得可以,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容齊利用秦漫,還要将她嫁給別人,這未免太過分了!

“他只是性子有些別扭,”秦漫并沒有生氣,她猜測到容齊大概有什麽計劃,也知道他絕不會告訴她,所以她根本就不問了。

反正,最終決定的權利掌握在她自己手裏,她含笑道,“況且。我相信一件事,性命攸關的時候,他會願意拿自己的性命換我。”

“若是如此,那還行。”秦湘立即相信了她的判斷,她點點頭又有些不解,“那他為什麽不娶姐姐,還讓姐姐被苻鳶利用?”

“你忘了,我是‘西啓公主’了嗎?”秦漫笑了笑,繼而給她解釋道,“他雖然是苻鳶的兒子,苻鳶卻用藥控制他,讓他聽話,他也的确沒有辦法反抗苻鳶,力所不能及,不是他的錯。”

“所以,”秦湘還是有些不滿,“他根本不能保護姐姐!”

“我保護他,也可以的啊,”秦漫對秦湘活潑的眨眨眼睛,“我是自己想來北臨的,苻鳶想要報複宗政殒赫,我也想,所以我才來的,容齊不會反抗苻鳶,但他也不會阻止我,這也就夠了,我并不需要他做得更多。

“我得向你承認一件事,湘兒,在知道傅籌握着兵權的時候,我本來打算順水推舟的。”

秦漫認真的想過——傅籌有兵,在軍營裏經營數年,這是她沒辦法做到的事。

所以,如果真的喜歡她,愛上她,那麽很多事情就變得簡單。

比如說,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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