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行宮別院前的草壩上,燃起篝火熊熊。

由于是遠離城市的原野,衆人的行止都顯得要比平日裏随意許多。

容齊于是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北臨的“青年才俊”們,挨個到漫兒身邊獻殷勤。

容齊本就不多言,此時不過變得得更沉默了些,耳邊全是北臨太子紮紮呼呼的說話。

“……啓皇陛下道‘此鹿步伐遲緩,目中含情,分明腹中有子,萬物有靈,朕故不忍殺之,’此誠仁德之舉!”

容齊禮貌的笑了笑。

近來這位太子行事頗有章法,看來不是本人長進,而是背後有人。

他自然查證,北臨前吏部侍郎馬志遠由太子妃舉薦進了東宮,但此人可沒有這樣扭轉乾坤的本事,更沒能耐數次逃過天仇門的刺殺。

顯然有別方勢利涉入,也想控制北臨。

與北臨宗室們應酬了幾句,容齊低頭看了眼杯中酒,一飲而盡。

“公主殿下,這是在下今日親手所獵的花鹿,”一個青年捧着一支銀盤半羞澀半期待的遞到秦漫面前。

容齊似未注意這邊,正同宗政隕赫說話。

秦漫側過頭來,清眸微微一眨已是足夠。

她點點頭,淺淺一笑,聲音輕軟似夢,不覺讓人沉淪:“多謝秦公子。”

青年的面孔驟然漲紅,“公主,喜歡就好。”

方才還在篝火前翩翩起舞的紅衣少女,此時已經站定,怒火洶洶的看着秦漫客氣的從盤子裏夾了一著,扁了扁嘴,忍住眼中的濕意,揚聲道:“容樂公主殿下,聽聞西啓的女子都善常音律歌舞,不知嬌是否有幸得蒙公主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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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張侍郎家的姑娘?

秦漫目光微轉,擡眸瞧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少年,已明白此事端由。

她側眸瞧了一眼容齊,又擡眸看了一眼不遠處保持着不愉之色的宗政無憂,幹脆的點點頭,“好啊。”

紅衣少女一噎,見她如此幹脆,猜她定有依憑。

果然,秦漫站起來,伸手撫平下擺,在容齊面前,單膝跪下,展顏一笑,“皇兄,請借佩劍一用。”

容齊眼眸與她一對,灰眸中瞬間泛起微微漣漪又愀然退去。他解下佩劍遞過去,含笑體貼問道,“可需要皇兄替你伴奏?”

秦漫站起來,點點頭,不客氣道,“多謝皇兄,就——《長歌行》吧。”

容齊眼眸一瞬,低頭含笑,“好。”

“公主這是要舞劍?”北臨太子捧場,“看來本宮今日大有眼福了!”

秦漫擒起佩劍,輕靈一躍來到篝火邊,随手舞了一個劍花,将劍負于身後,淺笑到,“這支舞是容樂數年前學得,許久不練,若有不足之處,還望大家見諒。”

“不過娛樂而已,公主不必認真,”宗政隕赫道。

“有臨皇陛下這句話,容樂就放心了。”秦漫于是一笑,對已置好琴的容齊點點頭,擡手拔出劍,捧劍橫舉。

琴聲響起,長劍一刺而出——

“逝矣經天日,悲哉帶地川。

寸陰無停晷,尺波豈徒旋。

年往迅勁矢,時來亮急弦。

遠期鮮克及,盈數固希全。

……

旋轉橫抹、折腰挑撩、扶搖騰空,回身下斬,

一劍上絕浮雲,一劍拂柳穿花,

篝火之畔,秦漫流盼潋滟,鳳釵流彩,劍光如亮,裙袍飛揚。

随琴聲,劍出翩若驚鴻,轉身流風回雪,

觀者無言,一片寂然間,唯琴聲铮鳴,伴着一劍寒光勝雪。

曲終歸鞘,月上東山。

色消魂沮,神魂皆喪。

秦漫站定,輕喘着氣,波光粼粼的雙眸,同容齊遙遙相望。

容齊沒有說話,舊時記憶緩緩浮上來。

漫兒的劍曾是他親手所教,而一曲長歌行,是漫兒為他弱冠時的生辰賀禮。

據說,是她根據記憶中她母親所舞編成。

“妙啊!”太子雙手一拍驚醒衆人,他臉上滿是驚豔,眼中帶着深深的懊喪,若非他已經有正妻,這絕世佳人本該屬于他,“啓皇陛下琴聲精妙,公主劍舞更是冠絕今時,當真堪稱絕配!”

随着太子這一聲贊嘆,衆人如夢初醒,溢美之詞連綿而出。

“太子殿下謬贊,”秦漫捧着劍回到容齊身邊,跪坐下來。

容齊過劍,輕聲問:“可累了?”

語氣間全然是兄長的關切,目光卻難掩情意纏綿。

秦漫擡頭望向容齊,然後垂頭搖了搖。

“無憂,”就在這時,臨皇開口道,“你覺得公主這劍器舞如何?”

宗政無憂微眯起眼睛,望着西啓公主,心中懷疑,以及因此種可能油然升起的憤怒,“天、下、無、雙!”

秦漫和西啓公主,一個驕傲堅強,巾帼不然須眉;一個柔婉端莊,心機沉如深淵。

但無論身形還是身高,還有月光想幾乎微透的纖纖玉指,至少有九成相似。

還有這支舞……

他心下飛過無數可能,卻每一個都疑點重重。

師兄關于攏月樓的調查,為何還沒有消息!

宗政無憂看着公主似含情望了他一眼,然後柔聲低婉的開口,“黎王過譽了,此舞并非容樂首創,實則、實則原出于北臨。”

聲音卻實在大不相同。

宗政無憂目光沉沉,“公主倒是坦率。”

秦漫似害羞的往容齊身後避了避,容齊神情一轉,握着她的手,含笑替她回道,“此舞說起來,同黎王還有些淵源。”

他并不知秦漫的打算,卻還是順着她話中的意思說了下去。

“哦?”宗政隕赫感興趣的問道,“啓皇此話怎講?”

宗政無憂冷冷的勾了勾唇。

“臨皇不知嗎?”容齊笑意盈盈,“此舞原出于北臨,乃是北臨前丞相秦永的夫人,根據典籍中記載的先秦時越國劍舞改編而成,可惜秦夫人沒後,此舞便斷了傳承。容樂聽聞此事,一直甚是好奇,于是朕輾轉多時,尋得當年曾見得之人,據其回憶而成此舞,也不知是否有不對之處。

“聽聞黎王是秦相入室弟子,想來見過秦相夫人親自起舞,不知黎王覺得,比之秦相夫人當年如何?”

容齊淡然含笑。

北臨衆聲齊喑,群臣紛紛低頭,不敢出聲。

前丞相秦永乃是宗政隕赫心裏永遠的一根刺,北臨朝廷無人不知。

這啓皇是一國之皇帝,自然不懼,他們卻不敢觸了陛下的黴頭。

宗政殒赫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心中就不由升起難堪和怒火。

他知道底下的人在想什麽,他知道許多人都将他殺秦永之事當做□□,過去十餘年民間仍然有人偷偷祭祀,連無憂都心中怨他。

他眉目陰沉的看向年輕的啓皇,猜疑着他是否故意而為,若是故意如此,又有何目的,“朕倒是沒聽說過秦相夫人還有這等本事。”

“朕也是偶然得知,不免覺得可惜。”容齊輕嘆道。

至于可惜什麽,他卻沒說,由得衆人猜測。

自遠山茂林刮來的風呼嘯而過,寒意凜冽,将篝火吹得張牙舞爪。

容齊似根本不曾察覺此時的氣氛,神情自若的溫聲囑咐侍從将公主的披風送來,親手展開為秦漫披上。

秦漫乖巧的擡起下巴,讓他方便系上繩結。

宗政無憂看着眼前的場景,突然大笑三聲,“妙!妙得很!”

他擡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手掌,死死盯着帶着面具的西啓公主。

這樣溫馴的表情,會屬于秦漫嗎?

故意提起秦家,這是想暗示什麽?

“公主這一場劍舞當真用心良苦。”宗政無憂挑眉道,“啓皇所謂的故人,不知道可否讓本王見一見?”

“可惜了,”容齊面色平靜的道,“她并未随朕到北臨來,不過其中緣由,黎王應該心裏清楚。”

宗政無憂自然聽懂了容齊的暗示,心中卻并不相信。

他看向公主,卻見公主亦正透過面具目光灼灼的注視着他。

緩緩揚起的紅唇,似帶着挑釁。

西啓公主同秦漫的身影不斷在他腦海中交織。

似是而非。

他端着手裏的杯子,一步一步向着公主走去,在她席前唇角半勾似笑非笑:“本王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

衆人頓時嘩然。

向來對女子不假詞色的黎王,竟然會敬一個女子。

終于因為公主一舞生情了嗎?

秦漫雙手捧起面前的金爵,輕聲細語:“黎王謬贊,容樂不敢當。”

宗政無憂勾着唇緩緩欠身彎腰,突然變故陡生——

他手中的玉杯往前一傾,一道水柱向公主的面具沖去。

公主似乎被眼前的變故驚住了,一動不動立在當場。

她身邊的容齊登時變了神色,一躍而起,廣袖一展,将茶水全數擋下。

“黎王這是何意?”将公主攬在身後,溫和的帝王,首次露出厲色,頓時顯現出王者日積月累沉積出的威嚴氣勢。

宗政無憂仍然緊緊盯着公主,“公主這般佳人,不能一窺玉顏,實在讓人惋惜。”

“聽聞北臨黎王宗政無憂恃才傲物,目中無人,今日朕算是領教了。”容齊面無表情說着,在場之人無不感受到其中深沉的怒意。

“無憂,不得無理!”宗政隕赫喚了一聲道。

宗政無憂冷笑,“公主敢摘下面具,給本王看看,面具後的那張臉?”

“黎王這是決定要同容樂成親了?”秦漫含笑道,“不過即便如此,現在也不行的。西啓的習俗,面具只能在成親之日被新郎取下。”

“是不行還是不敢?”黎王嗤笑一聲。

“——本王的婚事,”宗政無憂揚揚下巴,“本王自己做主,就不勞費心了。”

他要徹底查清楚。

任何人都可以欺騙他!

容齊眉峰一動,看了一眼秦漫。

秦漫對他輕輕一笑,點點頭。

眼睛會騙人,耳朵會騙人,然而,頭腦也會騙人。

聰明人總以為自己不會為眼耳所惑,卻反而容易被自己欺騙。

她要讓宗政無憂将來想起此事,只會自己後悔。

猶豫不決,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這就是宗政無憂。

畢竟,她已經給了他那麽多的提示了,不是嗎?

“臨皇陛下,事不過三,看來皇妹同黎王殿下沒什麽緣分了。”容齊平聲靜氣道。

“哎呀,”太子幾乎高興的要跳起來,還勉強做出惋惜的表情,“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七弟此舉卻有不當,啓皇愛妹如此,本宮真是大為感動!我北臨溫文守禮,仰慕公主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數,啓皇還是可以為公主挑到稱心如意的嘉婿的!”

事已至此,宗政隕赫看了一眼宗政無憂臉上全無還轉的表情,心下可惜,面上卻帶着笑道:“太子所言甚是,我北臨英才濟濟,啓皇可随意挑選,萬勿為此小事,影響我兩國的結盟才是。”

“容樂以為呢?”容齊側顏溫聲問道。

“全憑皇兄做主。”秦漫低順的垂下頭。

“漫兒,今日你——”揮退滿屋的下人,容齊躊躇的看着秦漫。

秦漫撲在他身上,讓他抱了滿懷,軟軟道,“齊哥哥,難道要讓我嫁給宗政無憂嗎?”

“當然不是,”容齊立即道。

“宗政無憂再一次拒絕了我,臨皇不能逼我成親了,不好嗎?”秦漫從他懷裏仰起頭來,睜大眼睛看着他。

會……這樣順利嗎?

“……自然是好,”容齊唇角收緊。

明知道事情不可能這樣簡單,他還是不免猶豫了。

他自然不想讓漫兒嫁給傅籌。

但是,只要傅籌與宗政無憂成為死敵,相互殘殺,讓北臨宗政皇室消失,母親是不是就可以滿意,就可以放過漫兒和他……

“齊哥哥,”秦漫輕聲道,“宗政無憂派人去接管南境了。”

表面上不屑一顧,實際上,宗政無憂在得到宗政隕赫的分封後,立即派人了潛入南境三州調查情況。

“漫兒,想要如何?”容齊神色頓時一清,輕聲開口,他知道她不是随口一說。

“可以,不要讓他将南境的士族鏟除嗎?”秦漫軟軟的問他。

只有鏟除了南境內的士族勢力,宗政無憂才能拿到南境真正的掌控權,繼而訓練兵馬,擁有同傅籌相抗的力量。

苻鳶大概想要北臨大亂,要敗壞北臨整個國家。

但是她,希望能把争鬥限制在中山城中,江山、百姓無辜,他們其實同宗政家族沒有一點關系,更何況,她不想最終得到的是一個破爛的江山。

容齊呢?

他是否想要幫苻鳶?

雖然有點麻煩,她可以找到人做這件事,但她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想要知道,他對苻鳶,到底有多服從。

“漫兒,你想做什麽?”容齊清眉微皺,反問她。

秦漫擡起手臂,纏上他的脖頸,清眸染着濕意如空山靈雨,“齊哥哥,你認為呢?”

我想要什麽嗎?

你真的想知道嗎?

她清甜的香氣向他襲來,柔軟的唇瓣像花瓣嬌柔,讓他幾乎不敢用力,怕柔碎了去。

容齊一邊警惕着外間可能靠近的人,一邊沉醉在她甜軟的氣息中。

如果一直能這樣該多好,既是是一場夢,他也願意永遠沉睡不醒。

許久,容齊注視着她的眼睛,“我答應你。”

其實,漫兒也恨着宗政隕赫吧,所以她當初才會假裝失憶,到北臨去。

她想做的事,他能不幫助她嗎?

“漫兒,你是不是——”已經做了什麽。

秦漫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邊,淺淺的笑道,“不要說出來呀,齊哥哥。”

不說出來,就可以假裝不知道,将來就不必左右為難。

“好,我不問,但你也要答應我,”容齊握緊她的手,“要以自己的安危為重,絕不要以身涉險。”

秦漫沒有回答,只湊上去觸上他帶着藥味有些苦澀的唇角。

容齊常年服藥,身上總有揮之不去的苦澀的藥味,秦漫卻覺得喜歡。

上一世,她曾在長安見過一種叫做莺粟的花,聽說它的味道能使人上瘾,再也離不開,那時候她并認為的一種味道如何能讓人沉迷。

但是現在她明白,對于她,秦漫來說,容齊就是她的那朵花。

……

秋狩為期五天,容齊第一天與宗政殒赫一同進過獵場以後,之後三天便留在行宮,陪着秦漫。

于是,行宮中的人們便時常見到啓皇與西啓公主并辔騎馬,彈琴下棋。

不是沒有喜歡秦漫的青年想要上前,然而,兄妹之間的親密默契,卻讓他們無法插足。

狩獵的第四日,容齊與秦漫在行宮附近的桂花林摘了一早上的桂花,用錦囊裝回,又花了一下午,用鮮花做了一碟馨香撲鼻的精致花糕。

在推開殿門的前一刻,容齊還懷着愉悅的心情。

然而下一刻,殿中飄散出的異香,讓他頓是變了臉色。

那香氣乍聞之下,令人不由精神振奮,然而容齊卻知道那是什麽。

他幾乎立刻轉過頭來,正看到秦漫秀眉緊蹙,按着額角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揮袖內力一吸,将殿門重新關上,讓煙氣閉在殿中,攬住秦漫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小荀子!”容齊揚聲喚道。

因為想要和漫兒獨處,他讓身邊伺候的人都退下。

“陛下。”宮奴趨步上前,看見眼前的情況驚訝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去看看,朕的寝殿中可有燃香。”容齊立即命令道。

因為知道事情緣由,他此時心中倒還鎮定。

“是,”小荀子趕忙應了,飛快的跑去查探。

也不說由于公主的關系,陛下的寝殿中是從不燃香的。

“回陛下,殿中沒有燃香。”小荀子在屋內仔細的轉了一圈,急步回報。

容齊并不意外的點點頭,将秦漫一把抱起,進入寝殿,輕放在榻上。他憐惜的拂過她冷汗淋漓的額頭,急促的命令道,“小荀子,你去找畫影将公主的藥煎來,再讓人把蕭可帶來。”

“怎麽……回事?”秦漫按着額角,艱難的擡頭問他。

突如其來的頭疼,猝不及防之下讓她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瞬間恍惚。

那股莫名出現的奇怪香味,将她壓制住的天命之毒突然引發了。

這天正好又是十五,顯然是有人算好了日子,專門來坑她,于是這回的發作着實來勢洶洶,秦漫內力不足,一時竟不足抵抗,只好硬抗。

是她大意了,以為仗着長生訣就可以不必擔心,小觑了這世間的人物。

“沒事,”容齊低頭觸她的額角,“漫兒,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容齊守在她身邊,拿錦帕替她擦去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過了一刻鐘,藥煎好,容齊親自去端了進來。

“漫兒,來,”他将秦漫扶起來,将碗遞到她唇邊,輕聲道,“喝藥了。”

藥中帶着明顯的腥氣,秦漫一擡眼就看見他腕間一處才被利刃劃出的傷口,還未處理包紮,往下淌着鮮血。

容齊見她看過來,将手往袖中收了收,将藥碗往她唇邊遞了遞,繼續溫柔的哄道,“漫兒乖,快把藥喝了,喝了藥就好了。”

“何必這樣麻煩!”秦漫聲音低啞,一伸手使勁将藥碗打碎在地上,扯過容齊的手腕,一口啃在傷口上,頓時滿口鹹腥的血氣。

心中積壓的怒氣,在頭疼加持下,再不能控制,驟然爆發出來。

讓他什麽都隐瞞着她,讓他都不告訴她!

容齊一聲不吭的任她将手腕幾乎咬爛,臉上沒有一點痛楚的表情,一手攬住她避免她掉下床去,眉目幽深卻帶着溫柔。

之前是擔心漫兒不能接受,也是掩人耳目,其實倒不必要将血混進藥裏的,這樣的解毒效果也許會更好一些。

見她漸漸無力的松了口靠在他腿邊,容齊沒理會手上的傷口,扶着秦漫躺好,替她蓋上薄被,溫柔的對她笑笑,“困了就睡吧。”

見秦漫一直奮力睜大眼睛看着他,容齊将手蓋在她眼簾上,直到她疲憊的緩緩睡去。

“你就守在這裏,一步也不得離開。”容齊将蕭剎叫進屋來,低聲囑咐。

“是,”蕭剎偷瞧了一眼在榻上沉睡的公主,連忙低聲應喏。

聽說公主出事的時候,他簡直惶恐至極。

作為公主的侍衛統領,他應該負責公主的安全,如今卻讓人潛入公主卧房,讓公主了出事,這完全是他難辭其咎。

陛下最看重公主的安全,此時不責罰他,只是因為此時沒有更合适的侍衛人選而已。

他從前也未曾想到,還能同妹妹重逢。

小時候走失的妹妹原來竟是被雪孤聖女抱走的,被雪孤聖女養大,直到聖女去世才離開隐居的昆侖峰,若非陛下正好派人去尋雪孤聖女,從小遠離塵寰不通世事的妹妹,恐怕就要被人騙了去。

但如今,他也不知道妹妹被陛下尋得到底是不是好事……

陛下和公主都是智計超絕的人物,陛下讓他跟在公主身邊做什麽,他心中也清楚,但公主的手段也不是他所能抵擋的。

公主所為他隐隐也察覺一些,但自小受的教育卻教他要忠于君主,故而雖然擔心被公主發現,他還是将公主身邊發生的事,全都向上彙報。

所以,發現自己傳出的一些關鍵的消息沒有到陛下手中的時候,他就明白這是公主所為。

為此他不免不安了許久。直到看到妹妹蕭可,他才突然想通。

他違背陛下命令,隐瞞公主的消息,陛下固然會生氣,但如果公主知道,公主還要用他,公主就會保下他;但是他若是違背了公主的意思,公主要做什麽,陛下為了公主高興,是絕不會護着他,恐怕還會幫忙。

他如今才同妹妹團聚,父母已逝,也再無別的親人,妹妹年少,不知世事,他怎麽也無法放心,雖然明知不對,他最終選擇對公主的事情,閉口不言保全自己。

“公主殿下!”蕭剎看到公主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在榻前跪下來,“還望公主殿下相救!”

……

仙居宮後院,容齊下令揮退了所有衛兵和宮人,拿出一支香緩緩點燃。

他敢讓蕭剎守在漫兒身邊,正是因為自己會親自見林申。

北臨行宮固然不如皇宮大內護衛重重,但是能在這裏自由來去,無人察覺的,也只有林申這樣級數的武林高手。

一身黑衣的林申很快現身,出現在容齊面前。

“誰允許你這樣做的。”容齊壓低了聲音怒斥道。

“陛下,”林申的聲音像蛞蝓一般黏膩,聲音毫無對一國之君的敬意,“我只是替主人提醒陛下一聲,不要忘了你到北臨來的任務。”

容齊沉聲道,“朕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評論!先前你私自刺殺宗政無憂,可不在計劃之中!”

“陛下,你知道的,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林申瞥了一眼容齊包紮起來的手腕,不緊不慢道,“陛下不該喚醒秦漫的記憶,陛下可別忘了,那是你仇人的女兒,你說她會不會在心裏恨你?”

容齊心下一驚,眼眸一擡,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殺機,冷笑一聲,“你以為朕是傅籌,三兩句話就被你蠱惑。”

“他怎麽能跟你相比,”林申笑起來面容扭曲,“但你要知道,主人是因為你,才饒過她性命。但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務,你知道的,天命的解藥在主人手中,陛下覺得你每一回都能如此及時嗎?”

“夠了!”容齊喝止他,怒道,“朕的事,輪不到你插手!你若再敢對漫兒出手,朕定不饒你!”

林申嘆了口氣,似無奈的聳了聳肩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走了,陛下好自為之,不要忘了我們的計劃。”

只消片刻,他的身影便完全消失。

烏雲遮住明月。

容齊望着天際,眼眸中布滿陰霾。

外間喧嚣聲起,刀戟碰撞以及帶甲士沉重的步伐聲在院外響起,火光映紅窗紗。

單膝跪在秦漫榻前的蕭剎截住話頭。

秦漫凝神望向門口,“你去——”

她話還沒說完,門便被人輕輕推開,容齊的近身宮侍小荀子站在門外。他擡頭看見已經坐起來的公主,連忙趨步進來,在榻前行禮,滿臉堆笑道,“公主殿下,您醒了。”

“外面怎麽回事?”秦漫問道。

“是黎王在滿行宮的抓賊,”小荀子躬着身,畢恭畢敬的回答道,“陛下讓奴進來守着公主殿下。”

“抓賊?”秦漫挑起眉,下床汲鞋,“哪來的這麽大膽的賊?”

小荀子連忙道:“陛下說,若是公主醒了,讓公主不用出去,夜裏風涼,陛下還說,他會将人打發了,讓您不必擔心。”

秦漫一頓,随即一笑道,“也是,讓衛兵看見西啓公主從啓皇寝殿裏出來,想必明日的傳言定會十足精彩。蕭剎,你去看看,外面是怎麽回事,回來禀報與我。”

蕭剎幾乎在轉瞬的遲疑後,便應下來。他既然已經選了公主,自然沒有回頭路走,要聽從公主的命令行事。

屋裏只剩下秦漫和小荀子兩人。

秦漫坐在床沿邊,一雙玉白瘦盈的小腳随意的上下晃動着,仿佛自得其樂,小荀子埋頭站在榻邊,将頭埋得深深的,只敢盯着自己腳前一寸的地方,不敢擡頭。

“陛下是不是也中了天命?”秦漫突然問道。

小荀子幾乎駭然的擡頭,卻在對上秦漫清眸的瞬間,連忙再次埋下頭去,他閉緊嘴巴,一個字也不吐。

“你別怕,”秦漫盯着阖上的房門,手指在榻沿上敲出節奏,“蕭剎都知道,寧願得罪容齊,不願得罪我,況且,你也不必擔心,我總不會對他不利的。”

小荀子噗通一聲跪下來,五體投地,卻仍然一個字也不說。

“咚、咚、咚、咚——”公主明明敲得并不算響,那聲音卻超越了門外的喧嚣,每一聲都清晰的傳進耳朵。

“你說,他明明中了天命,”秦漫語聲幽微,“為何今天的異香,他卻毫無反應?”

“公主怎麽能懷疑陛下!”小荀子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激烈道。

話才說完,他便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瑟縮了一下,埋下頭,低聲道,“陛下沒有做過任何傷害您的事。”

“宸國可退兵了?”秦漫似乎不再糾結上一個問題。

“是,公主往北臨去後不久,宸國的軍隊便離開邊境。”小荀子想了想回答道,“據說因為宸皇病重之故。”

“宸皇病重?”秦漫有些詫異。

這件事北臨朝廷可根本不知。

宸國在位的這位宸皇,是在當年宗政殒赫和容毅反出前宸國苻氏之後,趁機奪下皇位的。年紀比宗政殒赫小上幾歲,也是接近,膝下只有一位不滿十歲的兒子,卻有一個年富力強,幫助他穩定江山的弟弟,若是他一旦駕崩,宸國恐怕要亂上一亂。

但,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

也并未聽聞宸王駕崩。

宸國當初兵臨西啓邊境,恐怕有苻鳶手段。

但宸王的病呢?

是巧合,還是有什麽緣故?

“奴也是偶然聽到傳聞,并不知道真假。”小荀子低着頭道。

他不過是個宮奴而已。

“這倒是個有趣的消息,”秦漫覺得,要是有機會應該打探一下宸國的情況。

她站起來,正好迎上推門近來的容齊。

“事情如何?”秦漫望向容齊身後的已經沉寂的黑夜。

靠着長生訣,她自然已經聽到外間容齊同宗政無憂的交鋒。

宗政無憂最後到底沒能進到仙居宮殿中搜查,只在外圍的庭院花園裏找了一番,自然什麽也沒找到,被聞訊而來的範陽王叫走。

“怎麽光着腳?”容齊略帶責備的說着,已經一把将秦漫橫抱起來,幾步放回榻上,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關切問道,“可還頭疼?”

“已經好了。”她也是一時來不及,便沒有容齊的血,憑着長生訣,也能恢複過來,不過稍微費點功夫而已。

“看上去的确好些了。”容齊端詳着她的臉色點點頭,将被子拉過來給她蓋好,“宗政無憂說是抓賊,恐怕另有意圖。”

“那賊人可抓住了?”秦漫問。

“沒有,”容齊猜測宗政無憂多半是看到了林申,“未必真有其人,說不定只是宗政無憂的借口而已。——今天你就在這裏休息吧?你的房間還未整理妥當。”

秦漫清眸一渺,輕聲問,“我占了你的榻,那齊哥哥你呢?”

“我在這裏陪着你,可好?”容齊在榻邊坐下來,柔聲道。

秦漫捉着他的袖子,凝眸看着他,片刻緩緩的展顏一笑,“好呀,我還未曾同齊哥哥同塌而眠過呢。”

容齊先是一愣,臉頰飛快的布滿紅霞,他絕非這個意思,他只是想在這裏守着她而已。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恨不能原地消失的蕭剎和小荀子,将他們揮退。

“漫兒你今天也該累了,早些睡吧。”容齊坐在榻邊道,“我就在這兒陪着你。”

“秋狩過後,你就要回西啓了。”秦漫擡眸,眸光盈盈的看着他,“齊哥哥,你會想我嗎?”

“會,”容齊垂眸,深深的注視着秦漫道,“齊哥哥每天都會想漫兒。”

猝然間,秦漫連人帶被子向他撲過去。他連忙接住她,将她牢牢抱緊。

……

“……動作輕些……去外面……不要吵醒了公主……”

秦漫聽着容齊低聲囑咐着宮侍,到外間去洗漱。

與其說容齊醒來的時候,秦漫也驚醒了,莫不如說兩人都一夜未眠。

昨天晚上,容齊最後還是沒拗過她,上了榻,但也僅退了外衣,摟着她看了一夜。

秦漫閉着眼睛,感覺到他一寸寸劃過她臉頰的目光。她猜測容齊先前是遇見了什麽,但可以确定,有什麽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然生變。

此時,她懷裏是容齊方才擔心驚醒了她而脫下來的中單。

在這些細致的地方,容齊實在溫柔體貼的讓人心醉,就像昨天夜裏他哄着她的時候,聲音低柔清冽,仿佛有無盡的耐心。

秦漫在綢衣上蹭了蹭,十分認真的繼續裝睡。

在外間梳洗穿戴完畢的容齊又走了進來,在榻邊坐下來,安靜的看了一會兒,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去。

這是秋狩的最後一天,秦漫照禮應該出席,不過有了昨天半夜裏宗政無憂那一出,容齊有了理由,便不忍心叫醒她,讓她早起。

今天對漫兒不會輕松愉快,他至少希望不要從一開始就糟糕。

“蕭剎,你留下來護衛公主安全。”容齊走出外間下令道。

“是。”蕭剎沉着的應了一聲。

“昨天,公主同朕說,你這些時日以來護衛她的安全甚是盡心,讓朕不要因為昨日的事情苛責于你。既然公主這樣說了,朕便饒過你這一次。”容齊緩緩說道。

容齊聲音不高,甚至莫不如說因為不願吵醒了秦漫而刻意壓低嗓音,然而其中的威勢,卻讓蕭剎頓時跪了下去,“屬下,謝過陛下,謝過公主。”

容齊垂頭審視着他,直看得蕭剎一滴冷汗濺落在地上,這才道,“既然公主喜歡你,日後你和你的妹妹蕭可便留在公主身邊,跟随服侍公主……以公主為主——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屬下……蕭剎,定誓死效忠公主,聽奉公主命令,永不背叛。”蕭剎望着地板,一字一字的承諾。

心裏知道,從今以後他的性命便屬于公主。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容齊極低的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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