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

秦漫低頭看着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宗政殒赫,啧啧了兩聲。

宗政殒赫正盡力的瞪目看向她。

但全身無力,金冠歪斜,發髻淩亂,白發橫枝,口舌僵直,口涎順流,這樣的宗政殒赫自然是沒有端坐明堂的威儀赫赫,全然是個虛弱的老人。

算起來,宗政殒赫也是罪有應得,所以,秦漫看着這副模樣,沒有絲毫的同情。

宗政殒赫的貼身宮奴陳公公,連忙将宗政殒赫扶了坐起來,然後将他的一只手臂環在頸上,想使力将他搬回榻上。

秦漫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能站起,“別別別,就放在這裏兒,你越動,你的陛下中毒擴散可就越快了。”

陳公公方才若不是因為秦漫,已經被人抓住,此時雖然仍然心疼臨皇宗政殒赫,卻也知道她說的有道理,聽了話不再剛才的打算,只伸手扶住宗政殒赫,靠在幾案上,讓他坐起來。

“林申随時會回來,”秦漫沒理會聽到這個名字,陡然抽氣的陳公公,看着宗政殒赫繼續道:“我們長話短說,臨皇陛下,做個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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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北臨大軍中軍,主将大帳

帳中枝型的燈臺上,十餘只蠟燭同時燃燒,将行軍在外而略顯簡陋的大帳照得通明。

“今日行軍的速度慢了些,明日我們需行至……”

剛用了晚膳,宗政殒赫就招來軍中将領,向他們下達明日的行軍命令。

兩個北臨的将軍聽得連連點頭稱是。

就在這時,帳外通傳,大将軍傅籌觐見。

宗政殒赫眉頭一皺,擡高聲音:“讓他過一刻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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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傅籌帶着,自然不是為了讓他立功,而是擔心自己離京之後,傅籌與太子背着他做些什麽。

如今,傅籌在他心中,已經不是當初南境歸來時,雖然心中防備,卻仍然準備重用的少年将領,而是勾結太子,心懷叵測的危險人物。

所以,他将傅籌的親兵鐵甲軍,留在京城,卻将傅籌帶出征,卻同時又不讓他接觸軍機要務。

故而,他宣将領前來頒布作戰行軍計劃,從不讓傅籌參與。

“陛下!”門外的傅籌雖然聽了傳令,卻仍然不走,“我有緊急軍務,要報與陛下!”

“進來吧,”宗政殒赫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過,傅籌畢竟是此次随行級別最高的将領,他防備他,卻也不好太過明顯,以免影響軍心。

“你們先下去吧,”宗政殒赫揮手讓他信任的将軍離開。

兩人還未出帳,傅籌就已經一挑簾子進來了。

他先受了兩個将領的禮,看他們離開,這才走到宗政殒赫面前,不太恭敬的拱拱手,“陛下,方才欽天監随行的官員來報說,明後兩日有雨,此處地勢低窪,恐有危險,臣以為,我軍當立即拔營,在大雨來臨之前,在更合适的地方安營紮寨。”

宗政殒赫看着他,“傅将軍考量甚是,就依将軍所言。”

“那就請陛下賜下虎符。”傅籌目光一挑。

宗政殒赫一凜,“安營地址是大事,關系到大軍的安全,朕看,還是要再傳了李、魏二位将軍同——”

他話還未完,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傅籌就像沒看見似的道,“陛下之前說過,要讓臣多為陛下分憂,臣以為,拔營這種小事,便不需陛下親自過問了。”

宗政殒赫虎目一眯,盡力保持自己的平衡,“你給朕下了什麽?”

“一點,讓陛下好好休息的藥。”傅籌笑了笑,走過去輕輕一推,便将宗政殒赫推倒在地。

“來人,快來人!”宗政殒赫拼盡力氣,卻只喊出和蚊子一般細小的聲音。

“陛下省點力氣吧,”傅籌沖他一笑,從他身上摸到了虎符。

“你、你要做什麽——”宗政殒赫嘶聲竭力的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顫着手按住自己的喉嚨。

“因為,激動起來藥效發作的更快,”傅籌一臉做作的憐憫,“很快連動都動不了了。”

果然,宗政殒赫在竭力掙紮中,最後連牙關都咬不緊,口角流涎,癱倒在地。

傅籌饒有興趣的看着他掙紮,然後越來越無力,攤在地上喘息,在他怒視中,輕蔑的伸手拍拍他的臉,“陛下,您記得苻鳶嗎?”

他對着宗政殒赫因驚訝而僵直的表情,抽了抽唇角,“不必着急,當年你做的一切,以後都會慢慢的還回來的,現在,你就先親眼看看你的軍隊是怎麽走向毀滅的,好嗎?”

将虎符在宗政殒赫的眼前搖了搖,他大搖大擺的走出帳去,宗政殒赫清楚聽到他在帳外的高聲道:“來人,陛下累了要休息,讓人守好勿使人輕入,另外陛下派我全權負責換營之事,派人告訴下軍的範陽王一聲。”

秦漫是拔了一根釘進的帳,她先将手上的陳公公丢進去,自己進帳後又将釘原樣釘回地上。

“往前十裏,是尉國的升龍坡,”秦漫對宗政殒赫道,“是苻鳶給陛下和北臨大軍準備的升天之地——”

“剛才那個人沒有騙你,苻鳶,的确還活着,”秦漫對宗政殒赫陡然睜大的眼睛,笑着點點頭,“尉國的騎兵都埋在升龍坡後的樹林裏,等陛下這邊二十萬人處理完後,範陽王大概也到了,收拾收拾,想來再大幹一場沒問題。”

宗政殒赫眼睛一瞪。

“您瞪我是沒用的,”秦漫對他長嘆一聲,“剛才出去的那位,林申,我打不贏他,況且這營裏,有多少他們的人,您知道嗎?”

宗政殒赫神色一晃。

“您不記得了?”雖然宗政殒赫不能說話,但秦漫還是從他的表情裏,讀出他的想法,很容易的交流起來,“苻鳶身邊的那個嘛。”

“陛下,苻皇後當年的貼身宮奴就叫林申。”陳公公趕忙道。

“對,”秦漫轉過頭去,贊許的看了陳公公一眼,“您記性好。”

陳公公勉強的笑了笑,條件反射的客氣:“公主您過獎了。”

“所以,”她轉回來,看着宗政殒赫一臉誠懇,“您知道現在的情況多危急了吧,你當初對苻鳶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苻鳶也清清楚楚的記了二十年。”

“……你——”宗政殒赫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來。

秦漫輕輕“啊”了一聲,展開一個歉意的笑,她理了理袖子,迆迆然拱手一揖,“失禮了,忘了自我介紹,在下秦漫,上秦下漫,秦永的秦,漫天開價的漫。”

宗政殒赫全身不能動彈,至驚不過是啊了一聲。

他想,難怪自去年秦永這個名字h就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原來真的是秦家人!

陳公公卻吓得連忙張開手臂,将宗政殒赫擋在身後,“你、你不是西啓公主——”

秦漫沒管他,站在原地不動,俏皮的沖宗政殒赫眨眨眼睛,“是不是很驚喜?”

“苻鳶沒死,在西啓好好的做着太後,林申沒死,成了天仇門門主,冷宮的那個孩子沒死,成了衛國大将軍傅籌,”她對宗政殒赫笑笑,“我也沒死,所以你應該明白,你的寶貝無憂,為什麽獨獨就青睐我了吧。”

“我呢,同苻鳶不是一路人,苻鳶要的是,你,成為亡國之君,北臨覆滅,宗政血脈不存,雲貴妃的兩個兒子,宗政無憂和傅籌,自相殘殺而死。”秦漫殘酷的陳述,然後,嫣然一笑,“這些,我都可以幫你避免。”

宗政殒赫的目光閃了閃,勉強而嘶啞的吐出一個字,“你——”

“我只要一份公道!”秦漫盯着他,聲音雖然因為避免外面聽到而刻意壓低,卻每一個字都沉重的落在地上。

她單膝跪地,随手撥開陳公公,與宗政殒赫平視,按住宗政殒赫的手,将一縷長生訣的真氣輸入他的心脈,“我不會救你出去,也不可能救得了,你應該明白,但我可以保證三件事:第一,太子稱帝,第二,宗政無憂此次不死,第三,北臨不破。”

宗政殒赫感覺身體陡然一松,竟有了一絲力氣,“雲兒的兩個兒子,你是指——”

“宗政無憂和傅籌,”秦漫點點頭,“苻鳶如今是西啓的太後,她的兒子是誰,該不必我說,所以,當年在冷宮那個,就是雲貴妃失蹤的那個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傅籌,苻鳶厲害吧?”

反正等會兒長生訣真氣耗完,宗政殒赫也會回到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狀态,所以,她此時倒可以給他解惑清楚。

宗政殒赫頭腦飛快轉動,抓住她的手,“你真是秦漫?”

“如假包換,”秦漫微微一掙,便掙脫了他的力氣。

“若非秦永的女兒,”秦漫對他諷刺一笑,“我會很高興旁觀北臨山河破碎,社稷不存,可是,我的父親,不會想看到這一點,所以,對我來說,你一個人能得報應就夠了,而北臨百姓無辜,天下百姓無辜。你清楚,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想要什麽?”在這個時候,已知道自己注定性命不保,宗政殒赫顯示出了他非同常人的冷靜。

“聖旨,玉玺,天子劍。”秦漫幹脆道,“漫天要價,不許還錢。沒有虎符,只有天子劍能征兵了。”

“太子繼承皇位,那無憂呢?”宗政殒赫問。

“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只惦記宗政無憂?”秦漫有些驚訝的看向他,看他一臉執着,無語的扶額,片刻道:“南境三州,如何?”

“我憑什麽相信你?”宗政殒赫目光閃爍。

“我也不懼告訴你,”秦漫輕輕一笑,“苻鳶給我下了天命,但我絕不會聽命于她。”

宗政隕赫信了,苻鳶能活到現在必然拿到天命,解了毒,而這也很容易解釋秦漫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但他嘴上仍然道:“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秦漫輕輕一笑,站起來,“您若是不相信,那我走了。”

陳公公連忙撲上去抱住她的腳,他亦不敢大聲,引來外面的人,只使勁往地上磕頭:“還請秦姑娘救一救陛下!”

“他已經沒救了,現在你看到的樣子,不過是一時而已,很快就會變回之前,”秦漫淡淡道,“唯一能救一救的,是他名聲,亡國之君,疲國而征伐,最後不僅全軍覆沒,讓尉國人入關作亂,塗炭中原,還是,與尉國激戰壯烈殉國,拒尉國于關外。”

“這是胡說!”陳公公連聲道。

秦漫沒看他,而是盯着宗政殒赫,“連宗政這一姓氏都不存,沒人會關心這份公道。”

“我看不出你為何要這麽做。”宗政殒赫并沒有因為她要離開的動作着急。

他心裏盤算得清楚,秦漫所說的都是事實,他自己絕不想在青史上留下亡國、納寇的臭名。

她既然中了天命,又違抗苻鳶,那自然命不久矣,他不相信,她會做毫無好處的事。

“我說了,我要一份公道!”她看宗政殒赫仍然盯着她,故作嘆息道,“我當然還有兩個理由,第一,苻鳶不痛快,我就高興,她雖然不是秦家滅門的直接兇手,但她做的事,我也知道,第二,太子如今只有一子——”

陳公公忍不住道,“太子何曾有子?啊——”他看向秦漫纖細的腰身,想起半年前公主懷孕的事,不免為自己猜測的驚呼。

宗政殒赫也很顯然想到,他先是露出鎮驚,意識到她的打算,繼而皺緊眉看她:“為什麽不是無憂?”

如果是無憂的孩子,宗政殒赫想,他也算是甘心瞑目了。

秦漫笑了,“陛下莫不是忘了,當年秦家是因什麽而滅的了吧,快做決定吧,臨皇陛下,我能留宗政無憂一命,已經是看在幼年的情分上了。”

“你可知道,天命乃是宗政家族控制暗衛的秘藥,今世上只有朕一個人知道,你就不想解毒嗎?”

宗政隕赫心裏已經妥協,但他可不想看着秦漫如意。

他都要死了,她還想如意?

果然,他今日第一次看到秦漫變了神色。

“令——”

一名傳令小兵手中高舉紅色令旗,快馬急馳入下軍軍營,口中高呼,“陛下有令——

他半個令字還未喊全,便受了身後天降一刀,當即撲落下馬,沒了生息。

令旗和令筒從他手上滾出來,沾染了塵土。

“你——”範陽王看向手提血刃的秦漫,皺了皺眉。

他身後半步,範陽王世子宗政昱清,亦下意識的皺緊眉。

就半個時辰前,心上人西啓公主變成了秦家遺孤秦漫,而這位秦漫姑娘帶着皇叔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奴陳公公到來,給他和父親講了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

故事,當然是故事,

皇叔身邊的衛國大将軍傅籌,不是大将軍傅籌,而是應該死了十四年的苻鳶貼身太監林申,為報舊仇,将他們的行軍計劃洩露給尉國,要将他們北臨的大軍一網打盡。

而真正的傅籌,則在京中蠱惑太子造反,要引得北臨內部大亂。

這全是苻鳶孤心經營了十四年的陰謀。

若非陳公公向來對皇叔忠心不二,有他以性命發誓,他們如何也不能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故事是真的。

他俯身拾起朱紅的傳令筒,遞給父親。

秦漫穿着一身低級将領的輕甲,容顏俊俏,神色肅殺,刀刃上還落着血,“這個時候了,你還有時間拷問俘虜?行軍路上,難免疏忽,若是讓此人逃脫,後果難道還要我來提醒範陽王嗎?”

範陽王,是宗政家族中最得宗政殒赫信任的人,除了他是宗政殒赫的親弟弟意外,更重要的是,他本就是性格溫良的老好人,精于細物,優柔寡斷,以宗政殒赫命令唯首是瞻,本來也是歷來帝王最喜歡,也最放心的一類臣子。

因此被宗政殒赫任命為下軍主帥——北臨此行沒有上軍,名義上的上軍統帥傅籌,同宗政殒赫一路,故而,上軍算并于中軍之中。

秦漫說話的語氣不重,目光也平靜無波,但就這樣輕言細語的斥責,卻讓宗政昱清下意識低頭。

範陽王宗政玄明知道她說的對,他性格溫和,又礙于秦漫和宗政家關系複雜,雖然覺得她一個姑娘家,如此重的殺氣,有些不好,也實在說不出什麽,只能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他打開傳令筒,上面的字跡很肖似皇兄:下軍即可啓程拔營,往升龍坡彙合。

這道命令反而作實了秦漫的話——皇兄擔心出現變故,約定了傳令的标志。這道命令的字跡雖然仿得極像,卻到底沒有标志。

所以是假的。

中軍的确出了變故。

他揮手讓親衛将人拖下去,“秦姑娘,我們真得無法救下皇兄嗎?”

此時下軍軍營中,人員往來,正一派繁忙景象。

喂馬,整裝,收拾打包行裝。

帳篷等大宗的行李,都被放棄在這裏,軍士們亦只随身攜帶三日糧草,其餘都要銷毀。

将軍命令與之前不同,軍士們都還不知道局勢變化,故而軍營還算平靜。

“升龍坡在高處,”秦漫将刀上的血一甩,還刀歸鞘,冷漠而平靜的看着他,“尉國軍以逸待勞騎兵不下三萬,你來告訴我,這十萬步兵,其中五成還是新兵和民夫,怎麽打贏?”

宗政玄明沒說話。

“但我們總不能對陛下見死不救!”宗政昱清道,“昱清并不畏死,願帶一萬人,親往營救陛下!”

即使比不上宗政無憂,他在京中時,也是文武雙全,頗得贊譽的大家公子,此時說出的話,也是凜然大義,哪怕要以大局為重,這十萬人馬回去,是為了穩定國中大局,他也不想如同喪家之犬,倉皇逃回關中。

比起忍辱負重,他更願意在這裏死得慷慨!

秦漫看向宗政玄明。

宗政玄明苦笑了一下,怎麽也沒想到,有一日北臨存亡的責任和重擔會落到他的身上。

若只是他自己,他更願意做一個忠臣,不惜一切代價前去營救皇兄,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而不是回去主持大局,接受文臣的質問。

他覺得自己是在沒有皇兄的魄力和本事。

“我們真的只能就這樣撤軍回去嗎?”他知道自己這句話,大概是在為難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連他一軍主帥,都倉皇無措,拿不出辦法,對方又能如何。

但從秦漫出現開始,她冷靜的近乎冷酷,幹脆果決,始終未曾露出着急的狀态,讓他想要向她尋求幫助,并下意識的期翼她能夠做出決斷來。

好在,秦漫本來也沒這麽打算。

她一直就是在等範陽王的這句話。

她等的也是範陽王和宗政昱清的決心。

下軍如真的望風而逃,雖然能全須全尾的回到關中,但士氣必會受打擊,北臨內亂,而尉國一鼓作氣,縱使關隘險阻,也未必能攔住尉國人南下的馬蹄。

尉國破關也不是一回兩回。

太子上一回的失敗,已經讓北臨的邊境退後百裏,讓出縱橫五座邊城。

但她不能主動提。

她知道,如果,剛才她來到軍營就提出自己的打算,範陽王絕不會同意,還會懷疑她。

而這只部隊,沒有範陽王父子,她指揮不動。

所以,她只能等他們自己開口。

“也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秦漫故作沉吟了片刻道。

“什麽辦法?”宗政昱清連忙問。

“後發制人。”

————

尉國的鐵騎,揮舞着各色旗幟,如同一朵移動的烏雲,在星輝璀璨的大草原上,呼嘯而來。

收拾掉北臨的中軍後,見北臨下軍未至,大王擎頓有意修整,等上一等,其他三王卻極力反對,還譏諷他失去銳氣。

方才北臨那二十萬大軍,完全就像二十萬拿着武器的嬰兒,脆弱的一點反擊都沒有,實在沒讓他們殺過瘾。

擎頓知道随着自己的老去,三王越來越不能臣服,又加上手下兄弟氣勢正盛,若是他此時不讓他們幹,也未必能拉得住其他三王的人馬,便改了口,便叫來北臨叛徒派來的探子,讓他引他們往下軍的軍營方向迎敵。

想來是北臨的軍隊,行動遲緩走得太慢。

這一迎,居然就迎到了軍營。

此時已是後半夜,軍營裏鴉雀無聲,只有幾點篝火,和幾個守着火打瞌睡的士兵,這時候,正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時間。

尉國的大王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卻實踐中知道,這是最适合偷襲的時候——他們互相偷襲摸營都選這個時辰。

東王嘿嘿怪笑一聲:“讓老、子等得那麽久,這倒好,都還睡着呢。”

他以己度人,若是半夜擎頓要他起來,他才懶得聽話。

“大王,我們東家做先鋒,給你探路去!”他也不等擎頓下令,拍馬向前沖去。

方才那對大軍的糧草和兵馬,實在多得讓他眼熱,但那是大王找得消息,所以先就說過了,東西大頭都歸了大王,他們不過跟着喝口湯。

但這裏可沒說,這裏的東西,誰搶到就歸誰!

他一動,南王和北王也跟着動了,怎麽也不能讓自家兄弟落後。

擎頓落在後頭,他方才見自己這麽多人到了地頭,對方都毫無反應,心生警惕——這南方人,都狡猾得很,莫不是有詐?

但他也沒提醒那三個傻瓜,不說他們聽不聽,讓他們替他進去試一試,也很好的。

就在這時,一種超乎直覺的危急,自他背後升起。

常年征戰帶來的條件反射,讓他向前一撲,一支冷箭帶着破空的殺氣,一箭釘在他的愛馬頭上,讓之登時腦漿崩出,連哀嚎都未來得及,便斃命。

擎頓無暇心疼愛馬,滾身下地,躲過身後的第二箭。

他身邊的親衛連忙以身作盾将他包圍。

銀白刀光,終于在星空月下閃現,帶來死神的嘆息。

與此同時,沖在最前的東王的戰馬,已越過拒木,沖進轅門,突然被不知什麽東西一絆,跪倒下去。

南王、北王警醒,連忙高喊敵襲。

粘了火油的箭自軍營後的山坡上射下,營中四處散落這稻草,頓時被點燃,讓大營成了一片火海。

喊殺聲,驚叫聲,人聲,馬聲亂成一片。

……

“我們不能引上去,但是可以等尉人來。”

“自升龍坡自下軍軍營,一馬平川,無處藏兵,倒是此處營後的小丘,由于尉人前來必先注意營地,容易被忽略,可做掩護。”

“只要亂起來,不過一群烏合之衆,一但驚慌,必然各自逃竄保命,只是窮寇末追,我們更不善夜戰,況草原之中,我們更不熟悉。”

“至于對方回過神來,只要讓他們不能回神就行了。”

刀劍交鋒、烈火熊熊,直到天明,留下一片狼藉焦土,以及一具死去的老王的屍體。

擎頓被秦漫親手所殺,剩餘三王,卻都逃走了。

一場厮殺,宗政昱清這個向來白衣翩翩的清貴世子,也變得灰頭土臉,滿身狼狽。

但比之身上更狼狽難看的,是他的臉色。

這場戰鬥,他的主要任務,便是解救俘虜,按照秦漫的估計,只要皇叔沒死于亂兵之中,尉人就不會殺他,而是抓起來,他們還有微小的機會找回他——尉人在回城之前不會安置俘虜,不是殺掉,就是拖着走。

根據那些被俘虜而活下來的高級将領說,他們沒看見皇叔。

但逃走……依當時的狀況看,幾乎是不可能的。

況且,若皇叔真的逃走了,尉人不會沒有反應。

宗政昱清垂頭喪氣,雖然他們才勉強算打贏了一場,但若皇叔真的已經不測,這場勝利,又有什麽用?

宗政玄明的臉色不比兒子好看。

之前,秦漫的話給他帶來的希望,再一次破滅了。

但他畢竟還是主将,收攏剩下的人——雖然事先準備,但他們的兵士也死了一層,不比留下來的尉人屍體少。

“秦姑娘,”宗政玄明滿臉暗淡的走過來,“我們回去吧。”

秦漫仍然一臉平靜的點點頭。

比起,宗政昱清和宗政玄明,她其實是早知道找不回宗政殒赫的,不是因為尉人,而是林申。

苻鳶能讓宗政殒赫活着回去嗎?

她之所以給他們希望,不過是避免他們消極應戰,她想讓他們打這一戰,總得有個理由吧。

可能救回宗政殒赫的期待,會讓他們更加賣力。

所以,宗政殒赫回不來才是正常的,他要是能活着回來,那才是見鬼。

秦漫上了馬,望着還看不見的城關。

身後是疲憊而無精打采的人們。

這不是結束,還只是個開場而已。

殺掉了尉國大王,看上去似乎勝了,但稀裏糊塗的出征,稀裏糊塗的打了一場,稀裏糊塗的勝了,然後就聽到另一支隊伍已經全軍覆沒,陛下已經駕崩的消息。

仗是不再打下去了,連忙趕制了孝服,布匹不夠,士兵們不過能分得尺長一條綁在手臂上,但就這樣收拾行裝跟着将帥們回去,他們看着将軍統帥們臉色,也稀裏糊塗的感到,情況似乎不太對。

只是,到底怎麽個不對,他們也說不出。

若說陛下駕崩,他們算大敗而歸嗎,似乎不是。

但天都塌了,他們贏了又算是贏嗎?

軍中說是不準議論此事,但私下裏悄悄議論的人也很多,兵士知道的不多,越是稀裏糊塗,越是想要探聽歌分明。

宗政玄明性格仁善,況且他也知道這次出征的情形實在古怪,他禁不了士兵私下議論,只好嚴令知道內情的軍官閉緊嘴巴。

這倒是容易,真的完全了解內情的只有他們父子二人,幾個将領酌情透露了一些,但也都看出這裏面必有深故,絕不敢洩露出去,至于他們心裏是否有些嘀咕,宗政玄明便管不了了。

于是,回程的隊伍,便被一種壓抑的,玄奧的氣氛所包圍,有一點不安,又有一點緊張,而這種不安和緊張,又不至于讓人完全崩潰,而是茫然的,無着的,稀裏糊塗的走着。

唯一鎮定自若的秦漫,仿佛是一根定海針,讓心緒不寧的人們感到一絲穩定。

至少宗政玄明和宗政昱清,感到她的存在帶來的安全感。如果不是秦漫親手殺掉了擎頓,使得尉國大軍四散,現在會是什麽狀況,他們簡直不能想象。

所以,眼看即要到達關口,秦漫向宗政玄明辭行的時候,宗政玄明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告辭?”宗政玄明數日無眠,滿目血絲,臉上寫滿疲憊憔悴的看向她,“秦姑娘不同我們一道歸京?”

“我還有別的事,便不與範陽王一路了,”秦漫擡目瞥了一眼宗政玄明身後欲言又止的陳公公,有他随着宗政玄明的隊伍,林申自然會認為,是他通風報信,暫時想不到她的身上,“範陽王此去,可要多加保重。”

秦漫說完,自覺對得起良心。

她對林申和苻鳶不甚了解,但以己度人,若是她自己處于林申的位置,這回出征失利的責任,定要安在範陽王頭上,再來個以死謝罪,把罪名做實。

哪怕不這樣做,手握兵權,在宗室中亦有威信的範陽王,也是傅籌“複仇”路上的攔路虎,不除了,不能得安穩。

總之,範陽王就此大搖大擺的回去,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多謝姑娘提醒。”宗政玄明拱拱手。

他自然知道這次回去後,難免問責,但他也并非只能束手待斃。

秦漫看他雖然禮數周全,卻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從她自己的立場來說,她自然更願意他們兩敗俱傷,甚至林申要幫她把京中“清理”了,也不錯,不必她再髒手,只是先前畢竟利用人家幫她打了一仗,所以提醒了一句,算是兩清。

卸掉陳公公,秦漫算是無包一身輕,宗政玄明本派了兩個人跟着她,一方面保護,一方面也是調查,被她兩三下甩脫。

至此,秦漫再一次消隐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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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玄明入關之後,很快發現不對。

漸至都城,遇到的村落縣城,竟四處懸挂白幡,擺出祭祀,百姓人人披麻戴孝。

不知道是何人,竟然将北臨兵敗,臨皇已死的消息傳開。

他心中感到不祥的“咯噔”一跳,同手下心腹商量之後,連忙日夜兼程趕回中山,然後按照規矩,同剩餘兵将在城外五裏外紮營,讓傳令使入城通報。

他認為,縱使伐尉失敗,作為一國親王之尊,又打贏了伐尉唯一一場勝利,至少能得一個當庭辯解的機會。

然而,不過一個時辰,他等來的卻是一紙太子的召令:範陽王宗政殒赫同黎王宗政無憂,與尉國東王勾結,将陛下同二十萬大軍的行軍路線洩露給尉國,致使陛下山崩,乃是十惡不赦之謀反大罪,着令将其父子二人及其黨羽,壓入刑部大牢候審。

連他打贏的一仗,殺掉敵國皇帝的功勞,都成了與東王勾結的證據。

傳令的是內侍打扮的中官,身後跟了一萬裝備整齊的禁衛軍,竟真将他當謀反之人。

宗政玄明身後的兵士一陣騷動,這一路本就疲憊,心緒不安,此時聽了這番颠倒黑白的話,親兵小将心裏一激,竟将劍一拔,怒視傳令官:“我們王爺乃是陛下親弟,陛下親封的親王!此次更立下大功,豈能讓你們輕辱!”

随他的話,範陽王的親衛隊,都拔出劍來,将範陽王父子圍在中間。

傳令官是中官,被他肅殺的殺氣一沖,吓得連退兩步,回過神來想起背後就是一千禁衛,又不過五裏就是都門,自己安全的很,頓時又羞又惱,怒火中燒,口氣不客氣起來,“範陽王你敢違抗儲君的命令!”

他身後的禁衛軍,齊刷刷的舉起弓箭,對準宗政玄明等人。

宗政玄明聽了召令,心裏已經涼了半截,知道太子這個侄兒怕是靠不住,他心裏未嘗沒有怒氣,卻想忍一忍,好生好氣同傳令官商議,緩一緩氣氛,只要讓他今日能有喘息之機,他便能聯絡宗政和朝堂的官員,自己給自己一個公道,但此時狀況陡然急變,他知道已無退路,只能嘆口氣。

若是真的公然反抗宮中的傳令使,他的罪名便坐實了,再無還轉。

他伸手将親衛的劍推回鞘中,“我可以跟你們走,只是這些士兵随軍出征,行動都是聽從命令,什麽都不知道,還請從輕發落。”

“父親!”宗政昱清心中不服,擡起劍來,“你明知道——”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回來會面臨這樣的局面。

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太子是什麽樣的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怎麽能不清楚,這麽個無才無德,是非不分的人,這樣的命令,要讓他束手待斃,實在心緒難平。

“太子是儲君,”宗政玄明回過頭提醒兒子。

陛下一死,太子便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宗政昱清哪怕不待見太子,卻終是孝子。

父親虎目含着淚,讓他登時明白,父親不是不委屈,不是不痛苦,父親比他更加委屈痛苦。

父親的意思,他也是明白,太子雖然還未登基,但說出話已經是禦令,違抗皇令,便是謀反!

他握着劍的手緩緩松開,手中的劍也頹然落了地。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他實在想不明白。

他們不是回來撥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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