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宗政殒赫在西啓皇帝手裏的消息,在有心人刻意傳開的情況下,向長了翅膀一樣飛出去。
與這道消息一同傳出的,還有北臨皇太孫并非宗政皇室的血統,而是西啓皇帝之子,一切都是啓皇為謀求天下布下的局。
第二個流言,由于過于駭人聽聞,再加上秦漫如今在北臨的威望,并未在民間傳開。
實際上,秦漫在北臨實施父親當年的贍民變法,同時減輕徭役賦稅,重新審理舊案,平反冤獄,與過去重稅、征兵的宗政皇室相比,就算她立即登基為帝,普通百姓也不會有什麽意見。
對他們來說皇帝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他們飯吃,能活下去。
但這個流言的出現,還是會對北臨的局勢造成一些動蕩的。
首先是被打壓的世家,
除外便是朝中重臣,和剩下的宗政氏族。
不管怎麽說,總有一些,在變法政策之後,覺得自己利益受到損害的人。
另外,別的國家的間諜也蠢蠢欲動,渾水摸魚,或者為自己國家謀一份好處。
對于這些人來說,流言本身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對他們自己有利。
秦漫知道自己天生的性別上的劣勢,故而在過去一直小心謹慎的布置,她能走到如今這一步,是因為在每一次,她都讓自己成為人們獨一無二的選擇。
到現在,她已經可以鎮定的面對流言,并且相信它并不會對她帶來多大影響。
但流言的出現本身,卻帶來別的信息。
苻鳶這步棋的确走對了。
無論她出于什麽原因,在這個時候,她的确只能選擇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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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漫想起不久前,容齊給她送來的“山河志”,想來那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将來恐怕會無力控制西啓的局勢,才會提前做好準備,甚至親自替她設計好攻打西啓的最佳路線圖。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請命出征的宗政無憂,宗政無郁兩兄弟,秦漫輕輕的點下了頭。
宗政殒赫的命,看來真的是相當的硬。
到了如今這一步,她已經不是非要他死,如果宗政殒赫能挺過這一回,就算只是為了做給天下人看,她最好選擇放過他。
不高興自然也有,但再如何也比不過大局重要。
尤其是,當出征前幾日,連宗政無籌也來表示,想要随軍出征的時候,秦漫更深刻的領會到世俗中某種約定俗成,而深入人心的東西。
她統統沒有拒絕,将這些人全都一起給帶上,反正把可能惹事的全都帶走,北臨國內自然也就穩如泰山。
糧草,兵器,盔甲,車馬,攻城器械,各種軍需物品,一樣樣迅速的準備齊全。
這一回,不能再像伐尉那樣,以戰養戰,以全殲敵方為目的。
按照常規作戰準備,以步兵為主,再加輕騎,重騎,共九萬,另民夫二十萬從之前收歸國有的世家佃戶中抽取,倒是不必在從民間征調。
一個月,一切準備齊全,北臨大軍直扣西啓南關瓜嶺關。
再一個月,軍隊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已長驅直入到底比鄰鎬京的彙邑。
一路上,北臨的大軍幾乎沒有受到什麽像樣的阻礙,尤其到後來,因為秋毫不犯,投降不殺的嚴格軍紀,一些自知無力抵抗的小城,直接不作反抗便開門投降。
彙邑是鎬京的門戶,距鎬京不過剩兩日行程。
這裏的守将倒是認真抵抗了一番,但實在不敵,也最終被攻破。
北臨的軍隊于是便在此暫停下來,略作整頓。
入夜之後的西啓皇宮,由于部分宮人的逃跑,越發幽靜無聲,如同鬼蜮。
長樂宮中,容齊閉目躺在榻上,臉色灰敗,雙頰由于消瘦,在燈火下暗出了陰影,嘴唇淡得毫無血色。
他一動不動的平躺在床上,若非細看才能察覺的微弱呼吸,時斷時續,幾乎看不出他還活着。
到這一步,活着或者死亡的界限,已經不那麽清晰。
活着,也不過是多了一口氣,
而即使這微弱的一點點,也極其艱難痛苦,用盡所有的意志。
但即使如此艱難痛苦,他依然堅持着,
等待着一個消息,以及一個心心念念的人。
他不能睡,他不知道就此睡去還能否醒來,
只有兩日了,晨昏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
消息大概很快就會來,
而她,
他一定要等到她,他不能連這一點點都做不到。
長樂宮的青磚地面下,忽然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容齊阖上的眼睑顫了顫,緩緩張開。
他側過頭,看見牆角處,一塊磚消失在眼前,然後接着又一塊磚,工程停頓了片刻,仿佛是不耐煩了,一聲脆響,一大片磚被無形的力量掀開,揚起一片塵埃。
一個纖細的人影,從破開的洞口輕巧的一躍而出。
容齊緩緩的揚起唇角,
他終于等到了他心愛的姑娘。
“漫兒……”容齊有些暗淡的冰灰瞳孔中,點點發亮。
他聲音很輕的喚了一聲,将手伸出錦被。
“齊哥哥,”秦漫握住他幾乎沒有溫度的手,輕巧一笑,“從永陽宮過來的這條密道,修好過後,是不是從來沒打掃過,都要被灰塵堵死了。”
容齊淺笑着,沒有回答,目光留戀的描摹過她的笑顏,一寸一寸,眷戀而深情。
“我比齊哥哥預計的,要到得更早吧。”秦漫得意的笑道。
“禮物,”容齊輕聲道,“漫兒,喜歡嗎?”
“齊哥哥,說的是念兒嗎?”秦漫故意曲解道,“看上去倒是乖乖巧巧的,沒想到還是個大麻煩,齊哥哥,你說念兒這麽煩人,到底像誰啊?”
容齊又不回答,看着她微笑,瞳孔中透出一絲溫暖,“真好。”
真好啊,能讓他等到她。
“好什麽好啊,”秦漫蹙眉瞪眼,“齊哥哥居然都沒告訴我,宗政殒赫竟然還活着,給我添了好大的麻煩!”
“別擔心,”容齊輕輕道,“齊哥哥會幫你處理好的。”
秦漫眼神頓了頓,“你答應我,說要好好的,要一直陪我,這都做不到,我怎麽能再相信你別的話?”
她睜大眼睛緊緊的盯着他,眼神裏透着後怕。
她其實也會擔心,她也會害怕,方才看到容齊的樣子,讓她本來充滿自信的心惶恐不已。
她怕,自己如果稍微,稍微來晚一點點,只能看到一具屍體。
“你的身體到這樣的地步,卻一直瞞着,瞞得這麽好,瞞得周圍一個人都不知道,一點都發現不了。你真的認為,我就是,那麽堅強,那麽厲害,無所畏懼,屹立不倒,哪怕猝然面對,面對——”
如果,他當初不是那樣肯定堅決的答應她,不是瞞得如此滴水不漏,
那她,
她當時一定,
一定怎麽樣……
是啊,即使她知道,
她又會怎麽做,
大概,
和現在也沒什麽分別。
秦漫低下頭。
是的,其實一切都不會有區別。
容齊聽出她話中的脆弱,看她露出黯然表情,心疼不已,他抿緊淡白的唇角,輕輕扣住秦漫的手指,“漫兒,我會努力的,活下去,盡量活得長一些。”
哪怕,能多一日,多一時,多一刻和她在一起,即使再辛苦,再艱難,也是值得的。
秦漫看着容齊,即使此時,他也全然不在意他自己,全副身心關注着她。
她定了定心,突然展顏一笑,低頭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說了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齊哥哥真好看。”
即使滿臉病容,瘦到伶仃支離的樣子,也好看的慘絕人寰。
“齊哥哥,今天吃過藥了嗎?”秦漫問道。
“嗯。”容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的容顏此時靠得極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拂在臉頰上,帶來溫暖而芬芳的氣息。
“我今天帶了另外的藥來,”秦漫沖着身後跟着一起的來的蕭可招招手,從她手裏拿過一個只水囊,“齊哥哥試試好嗎?”
“好。”從希望,努力,再到絕望,再到釋然,雖然已經不再抱有希望,容齊卻還是答應了。
與平常吃的不同的藥,味道卻同樣的苦澀,容齊咽得有些艱難。
吃一碗藥,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最後一絲神志都搖搖欲墜。
“漫兒……”他疲憊的眨了眨眼睛,艱難的維持着最後的清明。
“齊哥哥累了,就聽我說吧,”秦漫捏了捏他的手,沖他一笑,“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話——”
“什麽?”容齊聲音微弱的問,任然含着淡淡的笑意。
“從今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了,”秦漫看着他即使努力,卻仍然慢慢昏睡,失去意識,聲音溫柔甜軟,“齊哥哥,我會保護你,一直陪着你,即使神仙來,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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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看不出牆和窗在何處的屋子,一盞燭燈被厚厚的燈罩罩住,微薄的燭光只能隐隐照出一點隐隐的輪廓。
屋內有一張方桌,桌上擺着一盤殘棋,盤中黑白子交錯成複雜的局面。
苻鳶擺弄着桌上的棋盤,仿佛對着對面影中的人閑聊着,“還有兩天,你就可以見到你心愛的兒子,是不是很高興?無憂和籌兒,啊,還有你的兒媳婦秦漫,真是……你當初知道秦漫這丫頭,有這麽大的本事了嗎?這即将開場的大戲,希望足夠精彩才是……”
她唇邊的笑容一點點的蕩開,越來越燦爛,最後裂開,笑聲越來越大,越漸瘋狂——
然而,就在這笑聲中,一絲及其輕微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卻顯得極不協調。
苻鳶的笑猝然停止了,她靜靜的聆聽了片刻,突然揮手裂開燈罩。
明亮的燈光頓時将小小的屋室,然而,驚恐的神情卻陡然出現在她的臉上,她撲向對面椅中禁锢的人。
那人看上去不過半百,頭發在短短時日已經完全白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原本還算英俊的五官輪輪廓,因為猙獰的表情顯得恐怖,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嘴巴大大的張開,維持着這個驚恐的表情,完全的失去了生機。
宗政殒赫死了,竟然在她眼皮底下死了!
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底下,殺死了宗政殒赫!
苻鳶露出狂怒的表情,一手拍碎了棋盤。
她設計的一切都完了!
沒有籌碼,她最後的複仇計劃,被破壞了。
苻鳶幾乎立即意識到,在這裏,在西啓的皇宮,有誰能做到這件事,只有一個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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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鳶朝着長樂宮來的消息,傳到秦漫面前的時候,她正坐在妝臺前化妝。
舊年的脂粉,自然早就不能用了,好在容齊搬到這裏後,一直盡量維持長樂宮原本的樣子,所以鮮妍的胭脂水粉,還是和她熟悉的一模一樣。
她用一張方巾,将頭發包裹得整整齊齊,一絲不漏,然後用鮮豔的脂粉,畫出明媚的容顏。
“在這裏守好,”秦漫囑咐着,站起來,将衣襟、袖口、裙擺都認認真真的再理了一遍,提起長劍,走了出去。
她要打敗苻鳶,完全,徹底的摧毀她。
所以,需要一個完美的開場。
苻鳶飛奔至長樂宮的時候,秦漫正站在禁宮的禦道正中等她。
長樂宮外看守的軍士,此時,全都倒在禦道的兩側。
這些禁衛軍是苻鳶重新掌權後換上的親信。
自容齊病重,被苻鳶重新掌控朝局,這些人便被苻鳶派到這裏,名曰守衛,實則是看守,軟禁容齊。
作為西啓人,他們背叛了自己的君主,自然理當受到制裁。
如今被秦漫清理幹淨,也是理所當然的。
長劍被提在手中,血跡很快落了幹淨,重新變的雪亮,秦漫閉着眼睛,靜靜的等着待苻鳶來。
過去,她常常在長樂宮等容齊,他不來,她就看看書,寫寫字,習武下棋,做自己的事情,并不覺得寂寞,但總歸是在等着他。
偶爾會覺得不甘,總是會覺得不足。
後來她才明白,他想給她,他認為最理想的生活,安靜沒有打擾,恬淡,長樂無憂。
那是,他向往的生活。
可惜不是她的。
她并不是能習慣于忍耐的人。
他保護她,但也讓她與世隔絕,她并不喜歡那樣,所以雖然忍耐,但如果不是天命的事情,她大概遲早不能忍耐下去。
到現在,她已經很少有機會等着什麽人了,比起等人,她更多的時候,是讓別人等待。
不過可以的話,今天,她倒是願意多等一會兒的。
晚春寂靜的夜晚,涼風如水吹拂在身上很舒服,秦漫放任自己的身心,飄蕩在風裏。
連日奔波以及方才的消耗,其實很瘋狂,比之更瘋狂的,是在失去全身內力後,激發身體的潛能,迎接盛怒而來的苻鳶。
為了短短的一個時辰,讓自己數年才可以恢複。
但此時,秦漫心中一點也沒有驚慌害怕,甚至全然平靜的放空,心湖平靜如鑒,能映出天上月色。
她對武道的追求,全然是為了世俗的野心和力量,雖然天賦悟性極高,卻極少在武道上專注過,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卻有一種全身心清靜,神魂飄入于虛無,萬事皆空的感覺。
下一刻,疾馳而來的腳步聲,在空蕩的禁宮內響起。
錦靴堅實的厚底,沉悶而厚重,雖然極快,但重重的踏在是青石板的路上,卻仿佛每一步都要将石板踏碎才肯罷休。
秦漫睜開眼睛,看向天邊的一線彎月,細銳而鋒利的鐵畫銀鈎,帶着明亮的銀輝。
世間總是熱鬧的,激烈的,浩蕩的,人總是有五毒六蘊,總是有不滿足,總是有期待,有谷欠念,善惡有報,冤債到頭……
總是有,應該去做的事。
兩個時辰,足夠了。
秦漫站在月光之下,沉靜的凝望着遠處走來的苻鳶。
金線刺繡的黑底錦袍,衣擺長長的拖在地上,金光燦爛的金釵步搖,搖曳生輝,鳳眼微挑,柳眉丹唇,豔麗而張揚。
她記得,這位先宸國的公主,曾也是位天下聞名的美人。
這些年裏,苻鳶悄然躲在幕後,攪動北臨內亂,引尉人南下,控制西啓朝政,插手宸國皇位更疊,二十年時間,擾亂了半壁江山,只是為了向宗政殒赫複仇。
苻鳶攜怒而來的腳步,在看到秦漫的瞬間,陡然頓住了。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秦漫的面容上,她平靜而淡然的遙望着她,面頰雪白,唇色殷紅,長眉一抹如遠山凝黛,眉間一朵豔麗的朱砂繪就的蓮花。
她只着了一件黑色的紗衣,簡單的勾勒出纖秀的身形,卻更襯托出那張容顏,絕美如斯。
濃妝之後,绮麗而絕豔的美,比之平日的淡雅,更加動人心魄,即使不願欣賞,也會在瞬間奪人心魂,神魂顫栗。
這種張揚的氣場,似乎形成某種暗示。
苻鳶下意識的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臉,想要确認自己臉上的妝粉是否均勻,兩頰的胭脂是否足夠鮮豔,眉上的黛墨是否濃淡合宜。
她幾乎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縱使她再仔細的保養,精心的修飾,她也早已不再年輕,容色凋零。
她的眼睛沒有那麽清澈,兩頰沒有那麽飽滿,皮膚沒有那麽細膩,甚至完全好的沒有一點痕跡的傷疤,也似乎開始隐隐作癢。
她老了嗎,苻鳶眼前浮起宗政殒赫老朽的面容。
二十年,已經二十年過去,歲月老去,仇恨卻始終延續着,催促着她。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一切都完了。
苻鳶看着一丈外站着的秦漫。
“你還活着!”她沉聲問道。
“我承認,林門主很厲害,”秦漫溫和而平靜的解釋道,“為了擺脫他,我稍微花了一點時間。”
“他沒殺掉你,是他沒用,”苻鳶眼神微微一動,繼而冷靜下來,“但你竟然敢到這裏來,哀家很佩服你的勇氣。”
秦漫平靜的看向她,“明知道你抓着宗政殒赫,要以此為籌碼,難道你還天真的認為,我會乖乖的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我想,大概不需要我提醒,我破壞過你多少次的計劃吧。”
“如果不是齊兒,你以為你今天還能站在這裏同我說話?”苻鳶冷笑道。
“我當然不會否認這一點,”秦漫輕輕颔首,“如果不是容齊,我會多費許多工夫,但你心裏明白的,你曾經對我以及整個秦家所做的一切,那些因為我們而無辜枉死的人,我都一定會讨回來。”
“是秦永為了雲兒那個貝戈人,在宗政殒赫面前說盡讒言,挑撥我們的關系,我才被打入冷宮!”苻鳶怒視她,“你知道我之後遭受了什麽?我不過是報仇!”
“所以,我也只是報仇而已,”秦漫心平氣和道,她知道苻鳶絕不會認為自己錯了,所以也并不與她辯駁,到底誰才是無辜受害的那一個,“世間的公道,如果這世間不能給與,那麽便要自己去取,現在我贏了,你的計劃失敗了,我為自己的家族平反,哪怕千百年以後,這一筆賬,公道也會落在我這一邊。”
她也曾經郁憤過,曾經悲哀過,父親堂堂北臨丞相,為國為民做了那麽多,最終秦家覆滅,竟然追根就底因為後宮女子的怨怒,因為這樣可笑而荒唐的原因。
但她很快明白,她的不甘,冤屈,憤怒,除了她自己,沒有別人能幫她平複。
她想要的公道,要自己去取得。
連容齊都不會幫助她,因為那是他的母親。
他幫她做了很多,但始終曲折而委婉的,他也曾替苻鳶做了很多事,甚至想要減少兩邊之間的争鋒相對。
當之前他從苻鳶手中奪回權利,也是希望讓她減少罪孽。
他從沒忘記苻鳶是他的母親,即使不再對她懷有期待,哪怕她不曾明白。
“如果你死在這兒,”苻鳶冷冷的勾起唇角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當然不會死在這兒,而即使我死在這裏,”秦漫并不擔心,“宗政無憂兩兄弟也不會讓你活過明天,宗政無籌曾經多麽懷念你,如今就有多恨你,你甚至為了讓他無法找回親人,将他手臂上的胎記燙平,如果不是恰巧發現宗政無憂在同一個位置上,有一處胎記,到現在,我們都無法确認他的真實身份。”
“其實,”秦漫微微側了側頭,“我有時候在想,你留下宗政殒赫性命,到底是因為恨,還是因為愛?在他滅了你的國家,殺了你的親人,廢了你的後位,将你送給容毅過後。你殺容毅的時候,多幹脆,結果到宗政殒赫呢?你舍不得讓他死。”
“我真的替你的父皇和兄長感到悲哀,曾經将你捧在手心上,因為你而重用信任宗政殒赫,但到最後,當宗政殒赫背叛宸國,使你苻家滅絕之後,你心心念念的,只是宗政殒赫廢了你的後位,是和雲貴妃的争風吃醋而已。”
“午夜夢回的時候,你曾經哪怕一刻鐘,想到過你的親長們嗎,苻太後?”
她露出一個帶着悲憫的微笑,
“而實際上,你心裏明白得很,至始至終,他就沒有愛過你。”
這句話就像一個開關,将苻鳶完全的激怒了:“你找死——”
穿着禁衛軍服,和黑色緊身衣的人在苻鳶身後出現,随着苻鳶一道向秦漫圍攻過去。
秦漫舉起劍,長劍一聲清越的铮鳴,橫掃而過,劍氣随着蕩漾開來,激出一片絢麗的火花,瞬間掀翻了數人。
苻鳶曾經憑聽聞,估計過秦漫的武功,但仍然未曾設料到,秦漫的武功竟然高到這樣的地步。
在數十人的攻擊之中,依然毫不落下風,于刀劍縱橫之中,如入無間之地。
鮮肉橫飛,秦漫的身影翻飛如翩然的蝴蝶,長劍在月光下閃現的點點銀光,随着豔麗的血珠向四周灑去。
兩刻鐘之後,還在戰鬥的,只剩秦漫和苻鳶兩個人。
苻鳶有些驚訝的看着秦漫,經過激烈的戰鬥,沒有使她清澈冷靜的目光露出一絲的弱點,她似乎不知疲倦,沒有痛感。
在苻鳶的眼中,秦漫額心處那抹紅蓮仿佛在逐漸擴大暈開,仿佛一把鮮活的火焰在雪山之巅上燃燒,越發開得燦爛嬌豔。
“苻鳶,”這似乎是秦漫第一次開口叫她的名字,
“我記得,那時候宸國被滅,容毅到北臨結盟,那場宴席過後,在檐廊邊偷看的人是你吧?”秦漫輕笑着道,“從冷宮偷跑出來,冰天雪的的站在那裏,就為了在宗政殒赫經過的時候,看上一眼,真是深情。”
“住口!”苻鳶挾怒揮出一劍。
“傅籌長得很像宗政殒赫對吧?在你設局在傅籌面前扮演慈母的時候,”秦漫側身擋住她的劍,“是不是,心裏懷着可憐的幻想,這是你和宗政殒赫的兒子?”
“住口!”苻鳶丹唇一抖,再一次怒喝道。
“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讓宗政殒赫恨你,”秦漫滑步,架住苻鳶的劍,繼續道,“你希望他能正視你,看到你,你認為恨,也是一種讓自己足以被他銘記的方式。”
“你胡說!”
“我讓你住口!”
“所以,宗政殒赫死了。”秦漫蕩開她的劍,唇邊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輸了。”
下一刻,秦漫急速的往後退去,苻鳶舉劍飛身刺向她。
“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絕望的滋味吧。”
就在苻鳶長劍,刺中她胸口的前一刻。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握住了劍鋒。
秦漫包裹着長發的頭巾,在打鬥中早已經松散,此時跌落了下去,散落下滿頭如雪的白發。
雪白色的發絲如瀑,映着月色的光輝,美得刺眼。
容齊覺得自己仿佛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這樣平靜而舒适的安眠,睡到自然的醒過來,似乎已經很久未曾有過。
身體從未有過的舒暢和輕盈,所有病痛都随之消去。
他睜開眼睛,輕松的從床榻上坐起來。
“啓皇陛下,”榻邊立着一個穿着青紫色勁裝的女子,單膝跪下來。
容齊認出來,這是無影樓的七煞之一,如今已經跟随了漫兒。
室內的安靜,只有遠處留了一盞燈火,微黃的光芒微微跳躍着,顯得有些昏暗,但容齊發現,他如今的目力卻能十分清楚的看清屋裏的每一個地方,即使最幽暗的角落。
他感受到自己的內力仿佛更上一層,身體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生機。
這股內力,不同于過去的霸道,而是更加磅礴而舒緩,自然的流轉處處平衡而和諧。
這些,卻并未讓他感到欣喜。
他甚至來不及為自己活下來感到欣喜。
他恍然憶起陷入沉睡前,秦漫在他耳邊說的話。
只覺得心驚得發顫。
她做了什麽?
她怎麽做到的?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然最為清楚,明明已經到強弩之末。
連他自己,已經接受了即将到來的命運,
将一個将死的人,完全救活過來,甚至于恢複健康,這怎麽可能。
她究竟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
撐着桌子打瞌睡的蕭可,被剛才喚的那一聲驚醒,看到已經下榻的容齊,她急急忙忙站起來。
“啓皇陛下,你醒啦!”她繞過桌子,蹦跳着過來,“我幫你看一看脈。”
“漫兒呢?”容齊問道,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漫兒在哪兒?”
蕭可拿起容齊的左手,并起三根手指探上去,随口回答道,“剛才探子來報,說老妖……”她驟然想起苻鳶同容齊的身份,舌頭一打結,“我是說苻太後來,漫姐姐出去阻攔她了。”
容齊陡然站起來。
蕭可自然拉不住他,旁邊的羅剎連忙舉劍,攔住他的去路,“君上說,這是她自己的事,總要有個了結。她不想讓啓皇為難,也不會讓啓皇為難,但也請啓皇體諒,莫要阻止她。”
容齊腳步一頓,廣袖徒然垂落下來,他明白她的意思。
正因為明白,才更清楚自己的猶豫,如今仍然為此踟蹰不前。
他的确說不出,自己會堅定的選擇站在她的身邊。
而她,竟然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所以她現在也不想看見他出現吧。
過了片刻,容齊才輕聲開口,“她……沒事吧?”
“沒事啊,”蕭可肯定的答道,“漫姐姐說沒問題,就一定沒問題。”
她見容齊不急着走,對醫術的執着讓她克服了對容齊的畏懼,便又上前探了探,“漫姐姐還說,讓啓皇陛下醒來的時候,讓我一定要幫陛下認真檢查一下……”
見他這次沒有拒絕,蕭可便捏住容齊的手腕,再次診察起來,“咦,居然真的完全治好了!”
蕭可興高采烈,仿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漫姐姐果然厲害!”
“她怎麽替我的解毒?”容齊問。
“嗯……怎麽說呢?”蕭可認真的皺緊眉頭,思索着措辭。
容齊看她的表情,心中一緊:“到底怎麽回事?”
“其實,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是很清楚,”蕭可一邊想着,一邊慢慢的解釋,“因為陛下不只是中毒很深,同時身體也因為毒物的侵蝕,生機漸絕,所以姐姐将她的內力,輸送到陛下的體內,然後通過特殊的經脈運行方式,激發陛下先天的生機潛能,然後将毒素引出去,姐姐先前中過天命,所以對毒物的位置很了解,因此幫陛下将毒都引幹淨。大概的原理就是這樣。”
她每說一句,容齊心中便是一跳。
等她說完,容齊的臉色已經難看得和先前瀕死前幾乎一模一樣,“她把內力都給我了?然後一個人出去阻攔母後?”
她承諾說不讓他為難,但是母後——
“應該不止這樣,不是只內力多少的問題,”蕭可的關注點不一樣,用手指搔了搔下巴,困擾的琢磨着,“畢竟陛下中毒很深,而且身體受毒物侵蝕十分虛弱,生機都幾乎斷絕了,如今完全恢複健康,簡直像是奇跡一樣。
“姐姐練的武功,真是相當特別,十分玄妙厲害,但又很難懂,連大叔那麽厲害,都研究不出是怎麽回事,所以,天命這種毒,以後大概也只有姐姐能解。”
“讓開!”容齊無暇再理會蕭可,而是轉頭盯向擋住他的羅剎。
“還請陛下,莫要為難我,我也是奉命行事。”羅剎感受到容齊突然變得澎湃的氣勢,阻攔得十分艱難。
“啓皇陛下不用擔心啦,”蕭可天真道,“我出來的時候,哥哥和大叔都囑咐我,只要聽漫姐姐的話,就沒問題的。至于內力,漫姐姐剛才用了藥,可以在兩個時辰內将內力維持在巅峰,以姐姐的武功,絕對是天下無敵的。”
容齊立即注意到關鍵:“你說兩個時辰?”
蕭可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羅剎已經變了臉色。
容齊立即注意到了。
他厲聲問道,“現在過去多久了?”
“還有,不到一刻鐘,”羅剎頓了頓,沉聲回答。
她手中的劍垂落下來。
她知道,自己阻攔不住容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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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齊的手握緊劍刃,竟僅憑着空手接住利刃,将寶劍捏到劍鋒變形,他卻全然沒有注意,只緊緊的盯着秦漫月光的身影。
那一頭披散下來的頭發,如雪一般白。
不只是他,就連苻鳶,也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得一愣。
唯一沒有愣神的,自然是秦漫。
她并沒想到容齊會這個時候來,他來的時間,比她希望的早了一些。
她本來不想讓他為難的,但到這個地步,她也絕不會為他改變原本的計劃。
秦漫冷靜的揮出手,一點帶着寒光的短刃自袖中飛出,快如一道閃電,劃出銀色的軌跡,幾乎瞬間斬向苻鳶,快得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一段欺霜賽雪,保養得宜的圓潤手臂跌落地上,沾染了地上的污血。
直到這個時候,齊肘的創口,才噴漸出血來。
容齊握着劍的手松開。
苻鳶則先是完全呆愣住了,繼而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陡然的驚聲尖叫起來。
那聲音,全然不同往常的高傲緩慢,是一種驚到極致,慌到無措,全然的崩潰。
甚是連造成這樣的秦漫,一時都顧及不了。
容齊反應得很快,兩步走過去,替她點了穴止住血。
“給我殺了她——齊兒——給我殺了她!”苻鳶用完好的手拉住容齊,斷臂指向秦漫的方向,“你為什麽還不動手!快替我殺了她,替我殺了這個貝戈人!”
她甚至都沒考慮過,之前只剩一口氣的兒子,為什麽此時能完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容齊自然不會這樣做。
他只是神色複雜的看向她,“漫兒……”
“齊哥哥,你才解了毒,該好好休息一下。”在苻鳶喋喋不休的怒罵中,秦漫輕柔的開口。
容齊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
他看向瘋狂怒罵,全然失去常态的苻鳶,抿了抿唇,再這樣下去她會瘋掉,容齊擡手在她的頸後輕輕一按,讓苻鳶頓時昏睡過去。
秦漫沒有阻止他,苻鳶如果真的就此瘋了,未免太便宜了。
她腳尖點着地面,本來,她并不想讓容齊看到這一幕,可是她也絕不可能簡單的放過苻鳶。
她展顏輕笑,仿佛很平靜的問道,“齊哥哥,你會恨我嗎?”
“漫兒,你還好嗎?”容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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