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2)
而是溫和關切的看向她。
他看着她垂落下的雪白的發絲,很想伸手摸一摸,是否是真的。
她為他白了頭發。
他更想知道,她的身體是否還有別的傷害。
他知道,方才如果漫兒想,那支袖劍完全可以刺進母後的胸口,她沒有這樣做,而這樣的傷,對于母後的武功來說,遠不到威脅性命。
她的确不曾想讓他為難。
他不能回答她的問題,那是他的親生母親。
但一只手和秦家滿門,他并不是不能明白。
“齊哥哥,”秦漫在他面前停下來,輕輕一笑,“如果,我變得不漂亮了,你還喜歡我嗎?”
“怎麽會,”容齊心裏微沉,“在齊哥哥眼中,漫兒永遠是最美的,誰都比不上。”
他更急切的追問她的情況,“漫兒,你身體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告訴齊哥哥好不好?”
“齊哥哥的話真好聽,一直都這麽好聽,”秦漫婉然一笑,看了一眼苻鳶,“要是真的就好了。”
容齊目光一黯,她竟然不相信他了,他勉強維持住微笑,“漫兒,我所說,都是真的。”
“嗯……”秦漫托着腮看向他,仿佛在絲毫是否要相信。
就在這時,天邊突然升起一朵綠色的煙花。
秦漫看向那邊,眼睛一眨,轉過來看他,聲音變得冷漠得沒有情緒,“你送苻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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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齊微愣。
“我說過不會讓你為難,”秦漫指了指煙花的方向,“林申現在死了,很快湘兒他們就會攻入這裏,我不能讓他們放棄自己的仇恨。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對他們來說,是殺母之仇,讓他們完全放棄,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你如果要想苻鳶活着,現在帶她走,走孤寒門從冷宮出去,那邊你應該熟悉的,不必在需要我仔細指點。至于以後——”
容齊正要開口,被秦漫揮手制止住了,“你快走吧。”
她不想要他的承諾了,容齊繃緊唇角,“漫兒,你——”
她始終不曾回答他,關于她的身體情況,讓容齊心裏始終不安。
“走吧,”秦漫轉身背對他,“再不走,我會後悔的。”
“漫兒,我聽到你之前說的話了,”容齊最後對着她的背影說了一句,她始終不曾回頭,他不知她是否明白,終于抱起苻鳶離開了。
他該對她說一聲謝謝,因為她的成全,
但他想她或許并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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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力的增長,讓容齊的輕功也變得厲害了很多,幾乎很快便不見蹤影。
在他離去之後,牆後的陰影中,躍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到秦漫身邊,“後悔嗎?”
藥物的效果已經過去,秦漫頓時腳下一軟,被無相子立即扶住,“你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立穩後,秦漫推開無相子的手,只是身上實在沒有力氣,秦漫扶着膝,然後在血污的地面坐下來,“我放走苻鳶,哥哥沒什麽話說嗎?”
“我說過的,”無相子灑脫的一笑,也不管自己穿的白衣服,在她身邊坐下來,“父親當年替恩師說話的時候,便已經想到過後果,他是心甘情願的,至于報不報仇,死了的人已經死了,一了百了,是活着的人想求心安罷了,我不想為死了的人活着,所以,我都無所謂,你不必考慮我。”
“兄長一向很有道理的,”秦漫淺淺一笑道,“死了的确一了百了,所以,我不會讓苻鳶就這樣一了百了的。”
“願聞其詳。”無相子攤開手。
“容齊還是不明白,”秦漫雙手撐住地面,看着天空道,“他過去總是說,要活着,活下去,就算經歷再大的艱難,也要活下去,因為他本來便活得艱難,并且以為人生短暫,所以他将生命看得分外珍貴,能忍受一切的痛苦.
“但對于苻鳶這樣人來說,失去驕傲才是一件無可忍耐的事情,尤其是前方看不到目标和希望的時候,如果可以,她會寧願選擇轟轟烈烈的死去。”
“其實,就這點來說,”秦漫轉頭看向無相子,“其實我能理解。”
無相子笑了笑,“好吧,我也可以。”
“茍且的活着,”秦漫輕輕一嘆,“真的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情,況且,她很快會發現,自己完全的失去一切以後,她以前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容齊,但當她發現真正失去他之後,她才會明白,什麽叫做墜入地獄。而容齊,不會讓她那麽容易的死去。”
“所以,你就這麽自信,那小子一定會回來?”無相子又一次問道。
“他欠了我一條命呢,”秦漫對他不悅的挑眉。
無相子才不無所謂呢,他戲谑道,“如果他不回來,你這一回可就虧大了。哎,我說,他要是真的不回來,你怎麽辦?”
秦漫眉梢一跳,盯着無相子看。
無相子不由得心裏一跳,“怎麽?你不會氣瘋了吧?”
“如果他不回來,”秦漫盯着他道,“我就需要重新選擇一個皇後,這個人要能在我身體恢複前,保護我的安全,替我鎮壓反派勢力,在我出征的時候穩定朝局,穩定補給,還要讓我放心,不用擔心對方篡位——
“所以,除了容齊,”秦漫對他冷冷的勾起唇角,“我發現兄長也很符合這個條件呢!”
無相子幾乎立即跳了起來。
但比他更快的,是門後傳來的一聲驚呼。
接着,蕭可出現在門口,她看看無相子,又看看秦漫,低聲喃喃着,“所以,大叔要嫁給漫姐姐了嗎?”
她的聲音雖然小,但現場的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無相子怒瞪向秦漫,知道她利用自己的功法特殊,知道蕭可在門後,才故意這樣說話。
這是在報複他之前追問容齊。
無相子眉眼艱難的動了動,然後突然眼神一轉,覺得這其實也是一個機會,他看向蕭可,“可兒覺得呢?”
蕭可表情糾結了片刻,堅定的看向秦漫,“我很喜歡大叔,雖然情敵是漫姐姐,但我也不會認輸!漫姐姐,我們公平競争,可以嗎?”
說到最後,她還是有點慫了。
不過,無相子覺得已經足夠了,他眉開眼笑的拉起蕭可,對秦漫道,“你既然能開玩笑,看來也沒什麽事了,我和可兒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呆着吧。”
兩人頭也不回的走了,把秦漫留在原地。
如果他不回來,要怎麽辦?
秦漫坐在地上,托着腮想着兄長之前提出的問題,然後輕聲一笑。
還能怎麽辦?
當然是把他找回來。
難道,她還能放他走?
他都聽到的啊,
他的命,從此以後,可就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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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聲推門而入的男子,緩緩的靠近,他有着清隽的眉眼,修長的身材,清貴而文雅,如同蘊玉般內斂沉靜的氣質。
于歲月中悠然綻放,澄澈而美好。
他在床榻輕輕坐下來,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帶着一絲顫抖的撫上披散在枕上的白發。
秦漫沉睡的容顏帶着一絲蒼白的病色,肌膚失卻了往日瑩潤的光澤,顯得有些枯敗憔悴。
容齊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混蛋。
他那天,怎麽就能那樣幹脆的轉身離開?
這段日子,他聽到外面的流言,
如今百姓們都說,上聖君是天命之女,有神助攻破了西啓,并且在那一天降下神谕,要她統一天下,結束亂世,以白發為證。
很多百姓都相信了。
他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卻看到她從一個普通女子,短短數年變成了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這如果不是神鬼手段,又怎麽可能。
他将母後安頓在偏僻遠離人煙的地方,以免讓人找到,讓絕對信任的手下照顧她,就趕了回來。
但現在,他突然産生了一絲怯意,不敢面對漫兒了。
他該怎麽說,他再不會離開她,無論任何緣故?
他說過了這麽多遍,她還會再相信嗎?
白日裏,他悄悄的看了她一天,看她上朝,接待朝臣,處理政務,十分疲憊,但直到深夜才能休息。
最後,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在她睡後靠近她。
“念兒告訴我說,”床上原本仿佛沉睡的秦漫突然開口,“他說爹爹會念詩哄他睡覺,齊哥哥,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她的語氣自然的帶着親昵的抱怨,仿佛他們從不曾分別。
容齊垂眸看着她,伸手撫上她的臉,緩緩的露出溫和的微笑,“是齊哥哥錯了,以後齊哥哥都只念詩給漫兒聽,好不好?”
“還要哄我睡覺,”秦漫嘟了嘟嘴,一臉驕縱。
“好,還要哄我們漫兒睡覺。”容齊笑意盈盈的應着。
秦漫睜大眼睛,注視他,“我現在就要聽。”
“好啊,”容齊淺淺一笑,沉吟了一瞬,輕聲吟誦——
“擊鼓其镗,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
……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一生,生死再不分離,這是我們早已許下的誓言,
從今之後,只願與你相攜,與你一同老去。
這是他的承諾,
你還願意相信嗎?
容齊冰灰的眼瞳帶着微芒,凝視着秦漫,期待而忐忑。
“榖則同室,死則同穴。”秦漫的微笑緩緩落下,顯出堅定的真實,她拉住他的手,言詞近乎偏執的強硬,“不謂予之不信,言如繳日。”
“榖則同室,死則同穴。”容齊低聲的重複,
活着要生活在一起親密無間,死後也要同歸一穴永不分離,
“不謂予之不信,言如繳日。”
并不是擔心你不相信,而是這句承諾,如同天上的太陽,光耀而永恒。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榖則同室,死則同穴。
不謂予之不信,言如繳日。
。
西啓皇宮,長樂宮正殿中,秦漫敷了一臉牛奶兌的珍珠粉,在躺椅上随意的翻看着近來南方各國的消息,身邊的幾案上擺着一盤葡萄和一盤綠豆糕,一盞清茶,看上去悠閑享受。
謀劃天下的時候很興奮,征戰四方的時候很潇灑,但每天處理枯燥的日常政務,就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了。
過去身邊能信任的人都不适合處理政事,而能處理政務的人,卻不那麽讓她放心,所以,以前她都不得不自己看完。
雖然,秦漫一直覺得,這裏面,真的需要自己作決策的內容,不到十分之一,但是,如果不看的話,又怎麽知道是哪十分之一呢。
但現在不一樣了呀,秦漫眼神往旁邊飄去。
在她旁邊,隔着一張小放幾,容齊端坐在桌案前,任勞任怨的批改着奏章,走筆如游龍,運筆如飛。
先前,他自己當皇帝的時候,肯定都沒處理過這麽多奏折。
畢竟,現在新立的秦國,面積差不多有當初五個西啓那麽大,又是國朝初立,事情自然要多得多。
北臨就不用說了,接着尉國是被秦漫打下來的。
西啓差不多算是被容齊“半送”給秦漫。
至于宸國——
先前的帝王之争,讓整個宸國上層的勢力,在相互争奪中都被削弱了,這當中,自然也有容齊出的一份力,總之,之後宸國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
而剩下的繼承人,一個還在吃奶,一個還沒滿十歲,都不成氣候。
秦漫找到宮亂中出逃的昭芸郡主,以及她和寧千易的兒子,不費什麽力氣,用一個親王的位置,便取得了宸國。
實際上,也沒什麽好談的。
宸國的玉玺和兵符,都早就被容齊當禮物送給秦漫,宸國國內又亂得不成樣子,當真大軍壓境,也無從抵擋。
但秦漫覺得,能不打仗,消耗民力,還是不打仗的好。
因此,她還終于收服了洛雅,讓這個姑娘從此對她死心塌地了,這也算是意外收獲。
為容齊治病的那一天晚上,秦漫的确傷到了根基。
治療天命,秦漫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長生訣。
顧名思義,這門武功最大的長處,其實不在與人厮殺決鬥上,而是得到長生。它本身并不是一門武功秘籍,而是暗含了天地自然的奧秘。
所謂長生,就是與天地相交通,從天地間獲得生機,天地不滅,便生生不息。
到底最終能不能長生不老,秦漫沒有實踐過,所以并不清楚。
但溝通天地,自天地間獲取生機,以補助自身,是她親身驗證過的,長生訣的确可以使人最快的恢複健康,直至臻于最平衡完美的狀态,練到這一步,到這地步,除非把頭直接給割下來,或者完全攪碎內髒,就算一刀捅進心髒,也未必全無希望。
所以,秦漫才有信心,哪怕容齊就剩一口氣,也能保他不死。
但長生訣并不好練。
在她記憶中的年代,學會長生訣的,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練會全部六張圖的,她除了自己,沒聽說過有第二個人,但走火入魔,最後練死的,反而多不勝數,她當年的師父就是其中一個。
她覺得,真的要點機緣估計才能練成,她當初學會的,也是誤打誤撞,之前她拿出來,讓兄長無相子一起參詳,連兄長也摸不出其中的玄機,哪怕她将自己的體悟講十分詳細,不能就是不能。
兄長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最有武功天賦悟性的人了,但仍然不能明白,所以,她更不敢随便拿給容齊來練。
她只有一個最直接的辦法。
長生訣一共六副圖,全部練成,會勾連成完整的經脈回路,打通所有身體關竅與天地溝通,在這之後,長生訣的內力會自行運轉,直接速成。
速成之後,要突破境界,繼續發展仍然需要自己感悟,但容齊這時候需要的,本來便不是武功精進,況且,就此不再精進,以他的內力,也足以成為天底下前幾位的高手。
如果在多一年,她相信自己就能達到內外同息,化無形為有形的程度,要簡單許多,但容齊等不了那麽久。
于是,秦漫透支了先天的本源,損耗了根基。
恢複大概需要三五年的時間。
本來也沒什麽,正好現在她一下子得了整個河北之地,半壁江山,自然需要安定局勢,百姓也需要休養生息,她也沒必要和人動手。
但因此使得頭發也白了,皮膚失去潤澤,容顏失色,就有點不愉快了。
即使這只是暫時的狀态,等內力恢複,容貌自然會回複最佳狀态。
但作為女子,尤其是以美貌自負的女子,她更希望能盡早恢複容貌。
雖然容齊不在意,但她自己會在意啊,她更願意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容顏,時刻是完美的,縱使不必悅人,也想要悅己嘛。
不過要說,一點沒有好處,當然也不是的,秦漫眼神又向飄容齊飄過去。
自幼在宮廷的教養下長大,容齊的儀态極好,跪坐在桌案前,背挺得筆直,墨色的發絲柔順的垂在背後,衣擺垂落在地上沒有一絲褶皺,微微垂眸,凝神專注的樣子,顯得眉眼越發清隽,握着筆管寫字的樣子優雅至極。
長生訣功法的加持,使得容齊的容顏越發瑩潤如玉,白皙無暇,仿佛自內向外透出光暈來。
這當然是她得到的最大的好處。
本來就對她十分溫柔體貼的容齊,如今簡直百依百順,精心細致到極點,讓她時常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泡在蜂蜜罐子裏。
秦漫比着手指頭算過,她如今得的天下,容齊有一半的功勞,光想到這點,她就心裏美滋滋。
這種類似吃軟飯的宣言,秦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只覺得自己的眼光當真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好。
誰說江山和美人不能兼得的?
這麽好看,這麽厲害的容齊,是她的!
這天底下還有誰!
就問,還有誰!
感到秦漫不時飄過來的目光,容齊側顏對她溫潤一笑,“怎麽了,漫兒?”
秦漫頓時覺得心上中了一箭。
她眨眨眼睛,“齊哥哥真好看。”
容齊抿了抿唇,莞爾一笑,沒有向過去一樣回答,而是阖上最後一本奏章,放下筆走到她身邊,“漫兒無聊了嗎?時辰差不多了,讓他們送晚膳過來好嗎?”
他之所以批奏章批得快,倒不是因為太多,而是想早些寫完,能早點陪她。
秦漫擡起手,讓他把自己拉起來,“我們晚上出宮去吃吧,城裏新開了一家飯館,據說是南邊的菜色,風味獨特,我想去嘗嘗!”
容齊寵溺的笑了笑,點頭應好。
她一向喜歡新鮮的東西,如今以他的武功,他們出宮,甚至都不必帶上侍衛,憑他足以護她周全,這樣也更自在些。
不過,這一天,他們注定品嘗不成南方的新菜品。
就在他們正準備出宮的時候,影衛帶來遠方的消息,五天之前,先太後苻鳶在住所,自缢身亡。
容齊愣了片刻,垂下眼眸,神色頓時暗淡下去,過了許久,才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秦漫輕輕的靠過去,攬住他的腰,将頭靠在容齊的胸口上,“齊哥哥……”
對于苻鳶的死,她知道自己無法同容齊感同身受的。
容齊緊緊摟住秦漫,片刻才開口低聲道,“漫兒……她也算是解脫了。”
對于母後的某些想法,他并不是一點也不明白,只是,他已經無能為力。
母後終究不明白,不能放過自己,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秦漫沒有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起,當初被林申帶到西啓冷宮的那一天。
面前的梧桐樹上,吊着剛剛死亡的瘦小的女孩,衣衫褴褛,伸出來的手腳細瘦伶仃的可憐,舌頭常常垂下來。
林申指着那個女孩子告訴她,這就是她以後的身份,西啓的容樂公主。
女孩子頭垂着,睜大了眼睛與她對視,眼角邊有血痕,大概曾經無望的掙紮過,最終卻仍然沒有逃過死神的侵襲。
在很長一段日子裏,她都無法忘記那一幕,所以,她從來不相信,帶她到西啓皇宮的黑衣人,對她有任何的善意。
當初的,那個真正的容樂公主,大概早就被苻鳶忘記了。
但命運卻如此神奇的讓她的結局,和那個無辜的小女孩,重合到一起……
“漫兒,不要再恨她了,好不好?”容齊輕聲道,“我們以後……要好好的,一直在一起。”
“好,”秦漫輕輕的笑起來,“我們當然要一直在一起呀,齊哥哥。”
從今以後,你終于完完全全,徹底的,獨屬于我了,齊哥哥。
江山,
還有你,
發過的誓,許下的諾,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番外一
“退朝——”
随着宮侍長長的拖腔,秦漫步步自禦階拾級而下,白色朝服錦袍下,正紅的灑金裙擺落在金磚地面,緩緩的從低頭伏拜的群臣身邊滑過。
有人悄悄回望,已經走到大殿門口的女皇,雪白的銀色高盤成華麗的發髻,朝服的背後,那只展翅的金色鳳凰依然威風凜凜。
女皇離開之後,朝臣們依然沉默着,茫然的,疑惑的消化方才的禦令,
一個時代就此要過去了嗎……
“母皇,您這決定是不是太突然了,不再考慮一下嗎?您如今正當盛年……”下朝的路上,已過而立之年的秦念,跟在親娘身後,喋喋不止着,以此掩飾自己同朝臣們同樣茫然,卻更添了彷徨的心情。
就在方才的朝堂,母皇毫無征兆的突然宣布退位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禦诏,将秦念驟然推上了最前臺,作為母皇唯一的孩子,當朝太子,他理所應當的,即将成為國家的主人,天下的至尊。
“停!”秦漫驀地轉過身來,擡起手掌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嘆了口氣幽然道,“昨晚對鏡梳發的時候,看着這滿頭白發,我就想着,這輩子為了江山社稷,夙興夜寐,日夜操勞,真的是老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候,也該休息了,你娘我真的是累了。”
秦念抽了抽唇角,您這頭發是怎麽回事,難道大家不清楚嗎?
您二十三歲的時候就白發,都白了三十年,還不是當年,吹下牛皮,說這是天将神谕的證據,這麽多年,才不得不想辦法保持的,好嗎?
他自問自己還年輕,但是如今親媽這張傾國傾城的嫩臉,走出去說是他妹妹,估計都有人相信。
每年新入朝的官員,初次見到親娘,仍然少不得呆立片刻。
至于累,昨日還拉了爹爹去城外渭水踏青,一直玩到晚上的七夕燈會結束,還真是……日夜操勞,辛苦得很,完全忘了在宮裏改了半天奏折的兒子了。
“娘親是因為現在天下太平,無事可做,太無聊了,才想退位的吧。”作為兒子,秦念還是很了解自己親媽的。
“知道就好,”秦漫被親兒子點破,沒有一點不要意思,無所謂的挑挑眉,“我看你這幾年,也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這不是正好嗎?”
當媽的,顯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兒子。
秦念卻沒有親媽的淡定,不免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期期艾艾:“娘親,我……”
想當皇帝,說一不二,執掌天下,自然是真的,但是,觊觎皇位,實在不孝,這種想法不過偶爾一閃而過,如今更被母親點出,秦念實在有些羞愧難當。
“我又沒說不好,你都三十多歲了,沒有一點野心我才不放心呢,鎮定點,都是要當皇帝的人了,得有點舍我其誰,唯我獨尊的氣勢!”秦漫揮揮手。
邊走邊道:“這些年,我教你軍事、戶籍、地理、天時、農事、商業、百工是怎麽回事,從不教你該怎麽做個帝王,
“因為沒有一個帝王是教出來的。
“你以後想怎麽做,希望這個天下成為什麽樣子,都只能你自己去想,朝臣們可以提出他們的谏議,但你要始終明白,最終做決定的是你,承擔這個決定結果的人也是你,
“我如何處理政事,你看過了,但那是我的方法,你想學可以,但我也要提醒你,同樣的方式,在不同的人手裏,可能結果是不同的,無論如何,你需要自己去判斷,前方的路需要自己去走。”
“娘親……”
秦漫揮揮手,“要撒嬌回去對着衍兒撒去。以後,這個天下,就是你們兩個做主了,好與懷,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不會再管,除非哪天你真的把天下玩沒了,我倒是可以出山,再打一回。”
秦念眼神一垂,露出可憐的表情,“娘親這是嫌棄我了。”
“知道就好,所以我們不搞什麽三請三讓了,你要實在不想當秦皇,我就讓衍來當,想來衍兒是樂意的,”秦漫揚揚下巴。
秦念輕輕嘆了口氣,自從自己長大,同親爹沒那麽相像過後,親娘對他的耐心,簡直江河日下。
“娘親,您真的要和爹爹一起離開都城嗎?”秦念看秦漫決心已定,轉而道,“畢竟這裏是皇城,生活比外面好多了,您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爹爹着想吧,爹爹從前可是皇帝,一輩子生活在宮廷,出去一定不能适應的。”
秦漫對他冷笑了一下,“你以為,你比我還了解你爹?”
這話相當嚴重,秦念識務的趕緊閉嘴。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長樂宮門口。
“祖父,今日先生教詩經裏有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這個‘僚’是什麽意思呀?”才走到門口,兩人便聽到長樂宮中便傳出一縷清脆的童音。
秦念頓時覺得頭疼,身邊的親娘冷笑一聲,身形一擺,已經飄了進去,那靈動的身姿,不像“不知還有多少時間”的人,倒想還能在活五百年。
等他走進去,就看到前庭花園裏,自己九歲的大女兒秦長安,被她祖母提着領子拎在手裏。
秦漫看他進來,伸手把小丫頭向他甩過來。
小姑娘半空中平衡的身形,沒落在親爹懷裏,而是翻了個跟頭穩穩的站定,讨好的看向秦漫,小嘴很甜,“祖母,每次看見您,我都覺得詩經中《有女同車》定是專為您寫的。您說是吧,祖父大人?”
容齊被她逗得一笑,然後站起來迎接秦漫,“漫兒,今□□上有什麽好事嗎?”
他淺淺一笑,如同清風篩過竹影,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痕跡,依然是青絲如墨,清貴隽雅的青年。
“齊哥哥,”秦漫步履輕快的來到容齊身邊,拉住他的手,這才轉頭對秦念道,“安兒九歲了,竟然連詩經都沒學完,看來課程進度太慢,你明天該去同她師父,洛先生聊一聊。”
秦念拍了拍露出大事不好表情的女兒,贊同的對他娘點點頭,“她就是閑書看得太多,都不把工夫花在課業上,以後我和衍一定多多注意。”
秦漫點點頭,這才高興的對容齊道,“齊哥哥,我今年給你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生辰禮物,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
容齊含笑看着她,伸手拂過她的發鬓,“漫兒每次準備的禮物齊哥哥都很喜歡。”
若不說出年紀,誰能想到,看上去仍然容顏俊美的容齊已經年近六旬。
“我剛才把皇位讓給念兒了,”秦漫興高采烈的宣布,“我們明天就動身去清河村,我讓人把房子都收拾好了,我在那裏給你過生辰,好不好?就我們兩個!”
容齊愣了愣,然後緩緩揚起微笑,冰灰的眼瞳中有涓涓春水融過,溫柔而清澈,“好。”
“這個生辰禮物如何?”秦漫得意的問他。
“……很好,”容齊凝視着秦漫,仿佛他的天地間,她是唯一的存在,“特別的好,齊哥哥,特別喜歡漫兒這個禮物。”
“那我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秦漫興致勃勃的拉起他,“齊哥哥給我雕的人偶都要帶走,還有詩集,還有……”
“好,都好,都帶上。”容齊連聲應着。
秦念望着父母十指相扣,相攜而去的背影。
突然想起數年前,朝局安穩後,娘親卻将父親手上的所有事務分給了別人,父親毫無反抗的退出朝堂,那時候,他一點也不懂,甚至覺得母親這樣做太過無情。
在母親征戰在外的時候,在母親無法顧及政務的時候,是父親幫助她穩定朝廷,維持軍需,甚至保護她的安全,然而,在她不再需要過後,卻收回了父親所有的權利,讓他成了一個隐在後宮的“皇後”。
雖然無人敢當面評議,卻被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嘲笑,看不起。
現在想來,也許,從來不了解父親的人,
是他。
但是,
但是!
他爹他娘竟然就這樣把他給忘了!
這世界未免太悲哀了吧。
“秦念!”
正在這時候,一身火紅的姑娘怒氣沖沖的跑進來。
“怎麽了衍?”秦念溫和的問妻子。
“你說怎麽!”宗政衍咬牙切齒,“我又懷孕了!這樣還怎麽去尉城巡視!是不是你把藥給我換了!”
秦念不急不慢的笑了笑,開口道,“應該是前些天出去玩的時候,忘了吃吧,你可不能誣陷我。”
宗政衍一愣,連忙認真回想。
秦念哪能等她反應過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剛才,娘親說她要和爹爹一起走了。”
“師父要走?到哪去?”宗政衍一驚,自然顧不得懷孕的事,連忙問道。
“衍兒,爹娘都不要我了,以後我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秦念輕輕的開口。
十分會看眼色的秦長安,悄悄、悄悄的蹑手蹑腳的走向一邊,然後悄悄、悄悄的跑掉了。
宗政衍狐疑的看了看他,最後還是別別扭扭的拉住他的手,“那,那行吧,以後我陪着你,你放心吧。”
“我們以後要好好的,”秦念低聲道,“你以後想要去邊城,想要去沿海,我都不會攔着你。”
他和宗政衍,也許不會有爹娘那樣經歷生死,蕩氣回腸的感情,但他想,以後,他應該多想着她,多成全她一些。
他們,才是相攜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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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兒,你真的決定了嗎?”容齊低聲問。
“是啊,”秦漫對他燦然一笑,“齊哥哥陪着我這麽多年,做我想做的,成全我的野心和願望,往後餘生,漫兒會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完成你所有的願望。”
“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容齊垂眸淺笑,擡起與她食指相扣的左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秦漫笑着重複,點點頭,然後突然奇想,“齊哥哥,要不我們再生個小娃娃來玩吧!”
對于和容齊一起去清河村,她自然沒有意見,但是年年複年年,她還是得找點事來做才行。
“啊!?”
饒是淡定如容齊,也不免有不能冷靜的時候。
“……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桃花盛開,莺飛草長,又是一年,春光如許。
桃林中一座別致的小院,前後不過半畝,卻熱鬧的栽滿花草,此時開得茂盛,招引了滿院蜂蝶穿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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