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心不靜
江千舟看着盛昭遠去的背影,腦海中還在回憶方才的場景。
盛昭噙着笑:“我要劍尊在秘境中,與我一步不離。”
一步不離?
即時時刻刻都不分離。
江千舟眼中有一瞬冰雪消融,下一瞬又立即恢複冰冷。
他攥了攥拳,閉上眸。
靜心。
說來好笑,江千舟自己也不知他方才的一霎心悸究竟代表了什麽,也不知他為何要去克制。
江千舟所入劍道為萬丈冰,任一雪絮皆是他殺人利器。
而幾百年前,他以一劍霜寒名震修真界,從此元清這一封號無人不知,萬丈冰無人不曉。
随着劍道精進,他也愈發冷心冷情,也愈發厭惡輕易被一人牽制住情感的感受。
唯有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徒弟郁安易,尚且有幾分真意,過分得縱容偏愛。
江千舟緩緩睜開眼,他對盛昭,就像對一把剛出爐的好劍,只想将其鍛煉為手中器。
若是過了頭,想必安易要不高興了。
事與願違,随着幾日過去,江千舟對盛昭反而愈發縱容,也漸漸不開始計較盛昭平日的冒犯之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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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提劍至元清峰,卻被攔至門口處。
他挑眉看去:“陸師兄,有事?”
陸井眉頭緊皺:“小師弟,我近日看你日日都來找劍尊,可是……”
他神色遲疑,壓低嗓音:“被劍尊脅迫?不得不——”
盛昭打斷:“師兄多慮了,宗門沒人敢脅迫我。”
陸井面色更難看了。
他見小師弟先前在他們出禁閉室之後的那一頓訓斥,心中應是不喜劍尊的。
若非劍尊脅迫,小師弟怎麽會日日都來元清峰?
除非……
陸井:“小師弟是……自願去找劍尊的?”
盛昭淡淡應了一聲:“嗯。”
陸井不解:“為什麽?”
他一臉肅色:“小師弟先前那一番話讓我看清劍尊面目,更是令我與其他師兄弟們銘記在心,為何自身卻反其話而行?”
盛昭臉上笑意匿去:“沒有為什麽。”
陸林握緊手中劍,抿了抿唇,軟和下語氣:“小師弟,你同陸師兄說,可是劍尊同你說了什麽?”
盛昭皺起眉,面色冷淡:“我知陸師兄好意,但劍尊未曾诓騙過我,我所做之事,皆出本心。”
“更與師兄無關。”
陸井一下失言,皆出本心?
他想起小師弟初進師門,甚至初入道時,醉心修煉、不分日夜的模樣。
那時,仙尊還道過一聲道癡……
如今小師弟這般,是為了向劍尊學習劍術?
陸井沉默半響,才道:“我知曉了。”
盛昭颔首,擡步略過陸井,走進大門。
剛走進去,便撞進一懷清冽中。
盛昭擡眸,同江千舟對視。
他後退半步,為了不讓陸井發現,低聲說:“你偷聽我們說話?”
江千舟神色一僵,破天荒得沒有訓斥,而是冷聲解釋:“恰好走到罷了。”
盛昭“哦”了聲,背着手略過江千舟,繼續往前走。
而一向重視尊卑有序的元清劍尊,竟與盛昭并肩同行。
江千舟微微側眸看着盛昭。
皆出本心嗎?
盛昭:“你怎麽出來了?”
江千舟:“你遲了。”
盛昭看了眼天色,低聲咳了下,嗓音含糊:“睡遲了。”
江千舟忍不住屈指想叩盛昭的腦殼,半途又克制地收回手:“下不為例。”
盛昭有些意外:“你不罰我?”
江千舟:“你想被罰?”
盛昭笑:“沒,只是我并非你座下弟子,你就算想罰我,也名不正言不順。”
盛昭說得挑釁,江千舟雖氣結卻已熟悉盛昭的說話方式,不想再耗費心神去争。
他道:“閉嘴,練劍。”
盛昭哼了聲,拔劍就對着江千舟而去。
這些時日,互相切磋已經成為他們的日常。
江千舟輕易躲過。
盛昭緊接着發動下一式。
密林中,他們二人一進一退,與風共起。
一劍閉,盛昭停住,氣息不穩:“你說吧。”
江千舟低聲說着盛昭方才劍中的破綻與錯處:“若是對手像本尊方才一般善于躲避,你不該試圖用劍去尋他,而是用劍去逼他。”
“一劍刺不中,便分千千萬萬道虛無劍意,凝實擊去,叫他避無可避。”
盛昭若有所思:“我知曉了。”
江千舟:“還有,你方才有一式錯了。”
盛昭:“哪一式?”
盛昭方才劍法綿密,說是說不清的。
江千舟思索半響,他站至盛昭身後,張出大掌握住了盛昭的手。
盛昭身體一僵,掙紮起來。
江千舟比盛昭高了半個頭,他垂眸,正好瞧見盛昭柔潤的耳,克制不住地微垂首,命令:“別動”
盛昭動作一頓,低聲應了:“好。”
他眼中卻閃過一抹諷刺與快意。
江千舟,你上一世不肯教我一式一法,連碰我都嫌髒了手。
怎麽這一世,卻像狗皮膏藥一般貼了過來,央着我去學你?
可笑。
于是,盛昭忍着嫌惡,讓江千舟握着他的手,揮起劍來。
江千舟學着盛昭方才的錯處先演練一遍,又演練了一遍正确的。
他低聲道:“橫挑劈刺,劍意凝于劍尖,方能擊出。”
他話音剛落,霜寒劍意便一霎擊中前方樹幹,樹枝搖晃,亂葉飛舞。
猶如他現今有些淩亂的心跳。
江千舟微微垂眸,便是近在咫尺、美得鋒銳的側顏,又滿懷都是盛昭身上的暗香。
輕嗅一口,仿佛便能醉人。
盛昭學着他方才的手法,任由江千舟未松開的手,自己揮出一劍。
一遍又一遍。
直至與江千舟的一劍分毫不差時,方才停手。
江千舟一點點地看着盛昭學會自己教他的劍法,就連那夏炙微涼的劍意也染上一點專屬于他的冬日寒冰。
他的心,又亂了。
盛昭側過臉,他面帶笑意,微擡下巴,一派驕矜:“我學會了。”
江千舟閉了下眸,松開盛昭:“嗯。”
江千舟面色仍舊冰冷,藏進衣袖中的手摩挲着指尖,指腹處似乎還殘留着握着青年的手的觸感。
如玉般溫潤,又格外柔嫩。
他輕吸口氣,攥起拳。
嗓音寒意加重,卻是補了一句誇贊:“很好。”
江千舟先前教郁安易時,少有誇贊,便是郁安易做的極好之時,也只換來一句冷淡的“不錯”。
索性郁安易也并非在乎誇贊之人。
但現今,江千舟瞧着盛昭期待的眼神,心中想了許久,才說了一句頗寡淡無味的“很好”。
盛昭卻似格外容易滿足,輕哼了聲:“接下來要練什麽?”
江千舟動了動唇:“無風劍罷。”
青年很聽話,他說什麽,便練什麽。
擡劍便是無風劍一式。
于是江千舟在一片靜谧中,看着紅衣舞動,密布的劍光斬斷細碎樹影。
他一眼都未眨。
江千舟邊看邊想。
周遭寂靜,可他心不靜。
他怎麽會這麽輕易地被牽動心神?
他複又想起現在尚在閉關,融合靈骨的郁安易,不禁克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等安易出關,見他收盛昭為徒,心中定會有些不喜,若是他将給安易的偏愛分給盛昭。
指定會難過。
他不能對不起安易的期待。
江千舟眼神複雜,他居上位者已久,最厭束縛之感,一時竟有些難以抉擇。
想了許久,不禁意間又與執劍的紅衣青年對視上。
青年的眼神并不乖順,反而是符合性子的乖張,紅衣似火,張揚奪目。
讓江千舟想将這團火收攏在手心中的想法愈加旺盛。
他心中意動。
不若,在安易未出關前,他稍稍對盛昭放縱一二也未曾不可。
總歸日後,盛昭是要拜在他門下的。
做師尊的,合該對徒弟多些偏愛。
等之後他将盛昭馴服為“手中劍”,再收回這些偏愛也不遲。
江千舟想罷,微嘆一聲:“你可想學萬丈冰?”
盛昭收劍,有些詫異:“劍尊的道又不是我的道,我為何要去學?”
“我學好我師尊的道即可。”
盛昭的拒絕讓江千舟心中念頭更是深入,他眯起眸:“是嗎?”
他會讓盛昭主動去學萬丈冰的。
江千舟意已決:“今日就到這裏,你回去罷。”
盛昭“哦”了聲,毫無留戀地轉身就走。
——
“有人同我說,你近日……日日都去尋江千舟?”邬钰立在雪中,問坐在梅樹下的盛昭。
盛昭一怔,笑了下:“對,師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邬钰坐下身,雪絮從他身上抖落:“為何?”
盛昭斂眸抿了口茶:“沒有為什麽,想去便去了。”
邬钰沒再出聲,也執茶慢飲。
桌上的飯菜,沒有一人去動。
直至碗中的米飯慢慢變得冰冷。
邬钰才用靈力将其熱起,匿去了眼底的複雜,放緩聲道:“莫鬧性子。”
“為師不幹預你的決定,你心中有數便好。”
邬钰:“用膳罷。”
盛昭站起身:“沒胃口,師尊吃吧,我先回了。”
盛昭轉身便走,沒有回頭。
他想,既然下定決心,就不能再心軟。
無論對誰。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事是不能兩全其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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