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貪心
元清峰的夜不興點燈,因此這裏格外的黑。
江千舟在夜色掩映下瞧着樹底下那抹一動不動的身影。
墨發中露出來的半張精致側臉是如平日般噙着笑,墨眸望着前方破敗的屋子,眼裏無甚感情。
明明一身紅衣似火,卻孤單只影,莫名寂寥。
江千舟來了有一會兒,也看了盛昭好一會兒,他見盛昭仍在出神,才出聲叫道:“你在這做什麽?”
盛昭像是早就知道江千舟來了,轉過身,笑着自然接話:“你的公務處理完了?”
江千舟應下。
盛昭回眸看了眼身後:“你留我在元清峰歇一晚,卻不事先給我在外峰安排個客房。”
“現在門禁時間到了,我去不了外峰,你又正忙着,我只好自己在你住的內峰找了。”
‘自己’這兩字加了重音,顯出幾分責怪之意。
江千舟自知考慮不周到,避過不再追問盛昭是怎麽找到這的,只是道:“走吧,這裏住不了人。”
盛昭又看了一眼身後。
的确,房檐歪斜,木柱橫倒,屋頂漏洞,防不了風,擋不住雨,還有随時坍塌的風險,怎麽住得了人?
可他上輩子,就在這住了十幾年。
原先這裏也是處惹人羨煞的好住處,亭臺樓閣無一處不精致,但随着他年歲漸長,逐漸荒蕪破敗。
盛昭走近江千舟,他笑了聲:“怎麽住不了人?打掃一下,還是能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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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千舟皺眉:“本尊不至于寒酸至此,讓你住在這種地方。”
盛昭站在江千舟面前,微眯起眸,笑:“不然我住哪?你這內峰想必也沒安置客房。”
他又靠近一步:“難不成劍尊是要我與你同住一屋,同睡一床?”
江千舟視線一頓,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盛昭,瞳孔微縮,随着距離的拉近,鼻尖又開始暗香浮沉。
他像是被下了蠱般,不知怎麽就應下這不合規矩的要求:“好。”
提出這個要求的盛昭反倒是詫異地挑了挑眉,不嫌事大地說:“劍尊可別臨到頭又反悔。”
江千舟:“不會。”
他們二人相伴回去。
盛昭像是有些無聊,随口問着江千舟:“元清峰怎麽會有這麽破爛的房屋?”
江千舟:“沒人住,年久失修。”
盛昭心底好笑,他還住着的時候也沒人修,他裝成好奇的模樣,問:“沒人住?這裏之前住着誰?先前的屋主呢?”
江千舟腳步一頓,他閉關近百年,一時有些記不起來,想了好一會兒,才不确定地道:“住的是本尊的關門首徒——”
他頓了下,那個人叫什麽來着?
記不起來了。
江千舟接下去,雲淡風輕:“不過他因堕魔,早已被本尊逐出師門。”
“死了。”
盛昭面無異樣,一字一句地重複:“關門首徒?”
江千舟:“嗯。”
盛昭驚訝:“我知道這個人,他跟我同名,也叫盛昭。”
江千舟腳步一頓,突地轉頭看向盛昭:“你說什麽?”
他将“盛昭”二字在喉間轉了幾轉,才起了那麽些熟悉感,是了,那個人的确叫“盛昭”這個名。
江千舟想起他親手交給郁安易那截靈骨,玲珑小巧,透明如玉。
一看就知是修道的好奇才,但那人有着這般天賦,卻形同低等弟子,修為難以寸進。
他便想,廢物怎麽配有這等靈骨?還不若給郁安易,讓這靈骨發揮點用處。
江千舟腦海中又不知怎麽閃過一個場景,他喊了聲“昭昭”,一個身着白衣的孩提便抱着一柄比自身個頭還大的劍,歪歪扭扭地跑過來。
唇紅齒白,他揚起笑,甜甜地喊:“師尊。”
于是江千舟恍惚間,也喃聲低語:“昭昭。”
同名?倒是巧了。
盛昭離得近,聽見了這句“昭昭”,瞬間皺眉:“別這麽喊我,怪惡心的。”
這句話實在大膽,江千舟視線一下冰冷,又忍下來:“不是叫你。”
盛昭“哦”了聲:“反正別讓我聽見,反胃。”
江千舟忍無可忍:“閉嘴。”
他揉了揉眉心,他不是在喊盛昭,記起這個稱呼的時候,他自個也覺黏乎厭惡。
但看着盛昭精致的眉眼,又覺這麽親密的稱呼,換成對盛昭喊,也并無不可。
江千舟不再去想,反而問:“你怎麽知道的?”
畢竟是百年前的人,而盛昭是幾年前進的宗門,能知道這點,屬實不太尋常。
盛昭:“入魔弟子都記載在冊,我先前在藏書閣看見他與我同名,便好奇去纏着師兄們問了。”
“問完後,我覺得劍尊好是偏心。”
江千舟反問:“為何?”
“明明都是你的徒弟,可你卻格外偏心另一個。”盛昭一個接一個地數:“你看,郁師兄有你親手鑄劍,他沒有。”
“郁師兄有你親手授劍,他沒有。”
“郁師兄——”
……
“如果你同等對待他們二人,你覺得他還會入魔嗎?而且我聽說,他直到死,長老會都沒有給他驗身——”
盛昭越說,江千舟面色越差:“夠了。”
盛昭沒有停:“誰知道他到底入沒入魔,劍尊,你好生偏心,好生自私啊。”
江千舟面色徹底冷下來。
盛昭卻話鋒一轉:“劍尊,你這麽偏心郁師兄,我可不敢轉拜入你門下。”
江千舟停住腳,嗓音冰寒:“你鋪墊這麽多,就為了說這個?”
盛昭也停住,輕哼一聲:“不然呢?我師尊對我這麽好,你憑什麽要我轉跟你學劍?”
“就憑一個劍尊封號可不夠。”
“誰知道郁師兄一旦出關,我會不會變成第二個盛昭。”
盛昭一字一句:“你說對嗎?劍尊。”
江千舟冷眼看了盛昭一會兒,擡步逼近:“本尊沒有親自授你劍法?”
“就連郁安易也斷沒有本尊手把手,握着手教的時候。”
“你次次對本尊的冒犯之舉,本尊也沒有計較。”江千舟低聲:“本尊對你還不夠偏心?”
他本以為他對盛昭已經足夠放縱,但在這只小狐貍的眼裏,卻還遠遠不夠。
江千舟問:“你還想要本尊如何待你?”
盛昭在江千舟的步步逼近下,不得不後退,直到他抵在身後的樹幹上,仰頭便是江千舟鋒利的下颔線跟冰冷的雙眸。
他并不露怯,反而勾唇笑了聲:“我可不知道劍尊能為我做到什麽地步。”
江千舟便也同方才的盛昭般一條一條列出來:“本尊也能為你鑄劍,鳳栖的梧桐木,冰下萬尺的寒鐵,器宗的九鼎天煉爐。”
他頓了下,俯下身與盛昭平視:“還有本尊的心頭血,都能拿來給你鑄劍。”
盛昭未出一言,表情都未變,只單純眨了眨眼,顯然是“不夠”的意思。
江千舟心想,貪心的小狐貍。
他看着面前盛昭含笑的鳳眸,着了魔一般許下諾言,也沒有再用“本尊”二字自稱:“你若拜我師,我将此生所學皆傳給你,以及連郁安易都未觸及過的,我真正的心法。”
話音剛落,江千舟便心生悔意,但話已出口,他也不會收回:“如何?你可願?”
盛昭眼神有些意動:“還有呢?”
江千舟微微偏轉頭,薄唇虛貼着盛昭的耳廓,冷聲警告:“別太貪心。”
盛昭不躲不避,就以跟江千舟耳鬓厮磨的姿勢,輕聲拒絕:“如果沒有其他的話,那我可不願拜你為師,我師尊也能為我這麽做,就這些,劍尊可不配跟我師尊比。”
江千舟反問:“那你想要什麽?”
盛昭:“我要郁安易出關之後,你眼裏有我,沒他。”
江千舟腰間的劍身一瞬嗡鳴震動,咬牙:“盛昭。”
盛昭:“不同意?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
盛昭擡手去推江千舟:“走開。”
“別以為我不懂你心裏對我是什麽心思,等價交換,你讓我舍棄一人,那你也得舍棄一人。”
盛昭用的力氣不大,細瘦的腕骨稱得上柔弱,就連指尖也是綿軟的,搭在江千舟的肩上,輕輕一推。
江千舟也就任由盛昭推開了。
江千舟心底承認盛昭的天賦是比郁安易好很多,若是能收盛昭為徒,繼承他衣缽也并無不可,可他絕不會為了盛昭舍棄郁安易。
畢竟那是他寵了多年的小徒弟。
馴服不了就只能殺了。
江千舟心中殺意湧動,但直到回到住處,也還未真正下定決心。
無緣由的不舍,讓他下不去手。
盛昭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靜:“你這裏有炊具嗎?”
他想給自己做點飯菜吃,往日吃習慣了,今日一空下來,反而難受得緊。
總得塞點東西進去,不然今夜怕不是要睡不好。
江千舟:“有,先前有弟子置辦過,都堆在雜物房裏,你問這個幹什麽?”
盛昭低頭,認真挽袖:“做點吃的,你要嗎?”
江千舟搖首,不贊同:“修士不應重口欲。”
盛昭“哦”了聲,轉身便去找雜物房。
江千舟看着盛昭的背影,突地說:“若是郁安易出關,你見過他,便不會再同他争。”
“他性子雖冷清,人卻極好,你若是做他的師弟,他待你定會親近。”
“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罪嗚嗚嗚嗚嗚嗚,我高考完之後出去浪了幾天,心野了,給小天使們磕頭:哐哐哐——
欠的更新會以加更形式還你們,更新時間不定,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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