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關進寒潭
邬钰坐定茫茫雪地中,肩上落滿雪絮,突地,一陣心悸讓他停**內的靈氣運轉。
那陣心慌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邬钰想去探尋時,它就已毫無蹤跡,只落下空茫之感,可再想入定,卻怎麽也靜不下心。
邬钰只得睜眼,他望了天上月許久,正想回身歇息,卻察覺到天山陣法被人觸動。
整座天山都被他下了禁制,平日除了他便只有盛昭出入,宗門事也不歸邬钰管理,鮮少有人來擾仙尊清靜,邬钰自落得一個清閑。
但一旦陣法被觸動,就表明劍宗出大事了。
邬钰提劍,邁出一步,轉瞬便至山腳,擡眼就是面色惶惶的謝琮。
邬钰微微颔首:“謝長老——”
謝琮着急打斷,語速飛快道:“仙尊!盛昭他出事了,身受重傷,幾近瀕死。”
邬钰瞳孔緊縮,握住謝琮的臂膀:“你說什麽?”
謝琮向來喜愛盛昭,将盛昭看成劍宗下一代的希望,他不禁紅了眼,重複一遍,又道:“他現下在藥峰,仙尊可要去——”
邬钰不再多說,轉身便匆匆禦劍飛行。
謝琮立在原地,無妄仙尊向來淡漠似仙,可方才他竟然感覺到仙尊握着自己臂膀的手在微微發顫。
仙尊轉身的那一霎那竟面色恍惚,甚至踉跄了一下。
謝琮久久才嘆了一口氣,而後追了過去。
邬钰一到藥峰,還未進門。
他就聽見藥君長老道:“盛昭肩背、左臂與右腿各有一處抓傷,左胸被槍刃穿胸而後,右肩被劍氣穿透,破洞似的,若不是他心口那塊玉留住了他最後一點氣息,恐怕等不及劍尊送來便魂歸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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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钰擡步誇進門檻,卻猛地被絆了下,扶住門才堪堪穩住身形。
他與江千舟的聲音同時響起。
邬钰:“還有救嗎?”
江千舟:“我知他傷得重,但藥君無論如何都要救他……将他救活。”
邬钰轉眸就看見全身是血的江千舟。
江千舟跪伏在盛昭的床邊,一眼都不肯離開盛昭蒼白的面孔,他想到些什麽,撐着發麻的腿站起,将芥子空間裏的所有靈藥一股腦倒了出來,堆出座小山。
他睜着血紅的雙眼,目無着點:“藥君,本尊這裏什麽靈藥都有,你盡管拿,不夠……不夠就同我說,我去找,我去拿,你只要負責将他救活,将傷養好。”
“讓他平安無事。”
邬钰沒空搭理狀态不正常的江千舟,他皺着眉上前幾步去探盛昭的脈。
江千舟一瞬出劍,一字一句:“不準碰他。”
邬钰沉下眸,他撇過二人手中連接中金鏈,一拂袖就江神智不清的江千舟掃至角落:“滾。”
而金鏈聞聲而斷。
江千舟“砰”得撞上牆,吐出一口血。
謝琮跟藥君大氣都不敢喘。
邬钰繼續探脈,只碰了一瞬就松下口氣。
還好,有得救。
他回首去看藥君,手上浮現兩個瓷瓶:“往生丹與若凝膏皆在我這,勞煩藥君了。”
往生丹能從閻王手上搶人,而若凝膏能将外傷恢複原初,至于內傷,還是得慢慢調養。
藥君連忙接過,生怕這兩天下獨此一份的神藥毀在他手裏:“是。”
以免妨礙藥君治傷,邬钰轉身便出了房門,少見得冷下聲:“謝琮,将江千舟提出來。”
不等謝琮動作,江千舟便以劍撐地站起身:“本尊欠藥君一個人情。”
他緩緩走出。
謝琮擔憂地望了一眼床上似毫無生息的盛昭,離開前細心地合上房門。
他們三人就站在房門外的走廊上,邬钰背着手:“謝琮,你先說。”
他的語調仍舊平淡,可沒有情緒便是最大的怒火。
謝琮連忙将事情始末說清:“我在一個時辰前聽到消息,秘境提前了兩天重新開啓,我正打算前去查看發生何事時,正巧撞上劍尊帶着奄奄一息的盛昭回來,進了劍宗後直奔藥峰。”
他看了江千舟一眼:“當時劍尊神思恍惚,口中一直在喃喃着‘救盛昭’,除了與藥君能說上幾句話,一句話也不同我交流,之後我就去天山通知仙尊了。”
邬钰将心中對盛昭的着急暫且壓下,問:“誰破的秘境陣法?秘境裏的弟子可還都安全?人都撤離出來沒?”
謝琮:“是劍尊破的,因劍尊臨走前提醒過,弟子除了有少數傷亡,其餘都及時撤離。”
邬钰心中快速決斷出對策:“對其他宗門造成的損失都盡量賠償,安撫因陣法破碎而造成傷亡的弟子。”
謝琮颔首:“是。”
邬钰又看向江千舟:“你說。”
江千舟只看了邬钰一眼,不語,他滿腦子全是盛昭能否平安無事,沒心情複述秘境裏的事。
下一刻,他的脖頸處便抵上一柄利刃。
邬钰動了殺心,劍尖外放劍氣。
在江千舟脖頸處流下一條血線時,他不得不開口将秘境的事情口述一遍,下意識隐去與盛昭的情愛之事。
江千舟想,道侶什麽的,還是要等盛昭能否醒來,自然,不管盛昭能不能醒,他都一定會召開道路大典。
若是能恢複好,皆大歡喜,若是留下病根,他會照顧盛昭一輩子。
邬钰反問:“他舍身救你?”
江千舟應下。
邬钰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氣得手都要發抖:“你也配他舍身救你?!”
江千舟冷聲:“事實便是如此,你自可問他。”
邬钰啞然,是,盛昭的确會救江千舟,可他想問,盛昭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未想過他這個師尊半分?
盛昭初入宗門時,被凍得發抖,他都心疼,更別說如今這一身的傷。
他可想過遠在天山,等他歸家的師尊?
邬钰狠狠閉上眸,他掩去眼裏痛色,猛地一劍刺入江千舟的右肩:“這一劍,我替他讨了。”
江千舟沒有任何反抗,面上甚至不帶痛色,他不在乎右肩傷口血流不止,只問:“還有左邊。”
“這是他的選擇,我不會幹預。”邬钰一字一句,喉中艱澀。
這是盛昭選的路。
邬钰靜了半響,才利落地拔出自己的劍:“此事是你之過,賠償給各宗的東西由你來承擔。”
江千舟颔首:“可以。”
江千舟作為帶隊長老,本應護衛本宗弟子的安危,到頭來就讓弟子舍身相救,還毀了衆多宗門弟子的歷練之旅,的确失責。
謝琮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雖說劍宗財大氣粗,但這一筆賠償也算個大出血,有人來培,他的壓力會小很多。
邬钰未罷休:“做錯便得受罰,謝琮,将他關節寒潭,盛昭什麽時候醒,什麽時候放他出來。”
謝琮為難地擦了擦額上冷汗:“這,劍尊的傷勢……”
邬钰:“自力更生。”
江千舟眼神冰冷,邬钰話說得輕巧,可只有他自己知曉,他被秘境反噬,又強行晉升修為,心脈已隐隐出現裂痕,疼痛無比,甚至修為有倒退之勢,再加上秘境生靈的毒素仍在蔓延。
若再被關進寒潭,傷上加傷,必不會好過。
邬钰淡聲:“你不願?但這懲罰手段可是劍尊提議的,若是劍尊有任何不滿,便同自己讨吧。”
江千舟雖不願,但他無可奈何,冷嗤一聲,主動去向寒潭。
謝琮也趕緊告退,處理剩下的宗門事務。
一霎那,走廊外便只剩邬钰一襲孤寂的白衣,他等着身後的些許生機,長久嘆下一聲。
平生頭一次生出彷徨之意。
——
盛昭被鎮塔者趕出三生夢境後,便一直像黑暗處墜落,墜感争先恐後地纏繞住他,而後緩緩收緊。
在盛昭近乎窒息時,又驟然一松,前方出現丁點光亮,他掙紮着,擺脫身後無數從黑暗延伸出來的絲線,拼盡全力的抓住那一點茫茫之光。
邬钰坐在床邊,他幫盛昭掩被的手慢慢被盛昭攥住。
那力道很輕,輕到邬钰微微一動指尖,盛昭的手便會掉落在床上,于是邬钰全身僵直,靜靜屏息等着。
盛昭睜開眼就瞧見邬钰的臉,他笑了下:“師尊,我怎麽睡了一覺你就變醜了?眼下黑了好多。”
邬钰眉頭一跳,不跟病人計較:“身體可還有什麽不适?”
盛昭仔細感覺了一下:“有一點點疼,還有一點點虛。”
邬钰重重放下懸了一個月的心,屈指輕敲了下盛昭的腦袋:“行了,先起來用一下膳食,最後喝藥。”
盛昭大病初愈,劫後餘生之感仍在心頭徘徊,忍不住跟着邬钰撒嬌:“藥不要太苦的。”
邬钰溫聲:“備了蜜棗。”
盛昭笑:“師尊真好。”
接下來,盛昭卻對自己産生的判定産生了懷疑,因為邬钰好得像個假人。
不僅慢慢渡步扶着他恢複身體,還貼心地将口服藥液全換了甜藥丸,膳食還是一頓大餐,全程溫聲細語,生怕盛昭一個受驚,病又複發。
盛昭被他搞得內心忐忑,按理說他在秘境幹得那些破事,江千舟應該全招給邬钰了。
怎麽他師尊像個沒事人一樣,一句訓斥也無?就好像……憋了一個大招。
盛昭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想寫邬钰究竟給自己一個什麽樣的懲罰,他一直憋到晚上,還是忍不住提前這事:“師尊,我昏迷了多久?”
邬钰白色鶴氅,衣角随風微動,他神情淡漠:“近一個月。”
而江千舟,也在寒潭中關了近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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