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昏迷

盛昭挽着袖,慢條斯理地加了些調料進湯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半垂的眼睑透出漫不經心的意味,在黃昏的掩映下,紅衣不再明豔,反倒有一種醉人的暧昧。

江千舟不知在門外看了多久,才擡步走進來。

江千舟動作熟練,幫着打下手:“今日做的什麽?”

盛昭喂了江千舟一勺:“銀耳羹,我放了很多糖,你吃不下便不要勉強。”

江千舟低頭就着盛昭的手吃進,他品着口裏甜到嗓子眼的味道:“是挺甜的,但不勉強。”

盛昭抱怨:“你不要喝完了,那藥苦死了,我準備喝完藥的時候再吃。”

這幾日都是如此,盛昭傍晚的時候會做些吃食,有時是糕點,有時是飯菜,有時什麽都不會做,卻會叫江千舟去山下買些好吃的。

江千舟已經習慣他們二人相處的日子,安寧溫暖,他希望他與盛昭能永遠這般走下去。

江千舟冰冷的面容只有對着盛昭能柔和幾分,眼角含笑,帶着喜色:“我将我們二人召開道侶大典的消息吩咐下去了。”

“時日定在半月後,我已找天師算過,是個良辰吉日。”

盛昭怔了下:“好突然,你怎麽也不同我商量。”

江千舟見盛昭将羹湯盛好,便躬身去為盛昭放下衣袖:“我的錯,其餘都由着你決定。”

盛昭“哼”了聲,才有些滿意:“原諒你了,喜帖也發了嗎?”

江千舟“嗯”了聲:“天下有名有姓的人我都發了,他們不敢不給本尊的面子,屆時定人滿為患,不會讓你委屈。”

盛昭捧起瓷碗,笑:“好。”

江千舟接過來:“我來,不要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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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跟在江千舟身後走出去,他想着事情,沒看到男人突然停下,猛地撞上了對方的後背。

江千舟的手很穩,滿到快要溢出的銀耳羹分毫未灑,他低嘆:“走路也能分心。”

不等盛昭說,他又問:“你跟無妄的事呢?”

盛昭靜默良久。

久到江千舟心內不安湧起,他何曾為旁人一個動作便提心吊膽過?

邬钰知道此事嗎?盛昭想,應當是知曉的,但邬钰雖不出天山,卻曉天下萬事,更何況這事鬧得這麽大。

不管如何,他都得給自己師尊一個解釋。

盛昭:“我明日回天山一道,同我師尊說清楚。”

江千舟這才擡步往前走:“好。”

又忍不住期待他同盛昭大婚的日子。

——

盛昭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就離開了元清峰,回天山的路上,卻被全宗的師兄追着問他跟江千舟的八卦。

盛昭煩不勝煩,避開他們,拐角卻碰到梨鴻。

梨鴻:“哎,別走。”

盛昭:“那你別問。”

梨鴻:“好,我不問。”

他們走了一會兒,梨鴻實在忍不住了:“你真的要同江千舟做道侶啊?”

盛昭:“怎麽?”

梨鴻不理解:“那種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有什麽好的?你要同他做道侶?!”

“你昏了頭吧,你自己也才弱冠出頭。”

盛昭奇異地看梨鴻一眼,頭一次有人這麽膽大,敢罵江千舟。

這話聽得盛昭渾身舒坦:“你說的有理,繼續罵。”

梨鴻便繼續:“而且江千舟那種人冷得像塊冰,你想想你之後的日子得多沒意思,你怎麽把自己送上死路?”

盛昭:“對,在理。”

梨鴻見他聽進去了,說得越發起勁:“他是有幾個臭錢,身家大部分人比不上,那也是因為他活得久。”

“但活得久,死得快啊。”

“再說你是仙尊的徒弟,要什麽沒有?稀罕他的。”梨鴻唾了聲。

他正準備繼續勸醒盛昭,前方突然有人攔住他們。

盛昭打了聲招呼:“陸師兄。”

陸井:“你真的要同劍尊——”

盛昭打斷:“打住,是真的,師兄到時記得來喝喜酒。”

梨鴻不可置信:“你方才還不是這麽說的——唔唔——”

盛昭一把捂住梨鴻的嘴,将人拖走:“那師兄我先走了。”

他在陸井失望的目光下走遠。

沒有人信盛昭跟江千舟是相愛的,先暫且不說江千舟不近人情的性子,先前盛昭又同江千舟鬧過矛盾,又有盛昭為了江千舟的劍術,天天拜訪元清峰的傳言。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二人是有利可圖才做的道侶,所有人都不信雖然有些叛逆,但平日還算乖巧的盛昭會答應這等驚世之舉。

他們寵的小師弟,不該是為了利益就犧牲自己的人。

盛昭好不容易糊弄走梨鴻,扭頭逃回了天山,他一夜未眠,面色些微憔悴,強自打起精神叩響邬钰的房門。

邬钰沒有喊盛昭進來,只淡聲問:“何事?”

盛昭倚着門,悶聲說:“師尊生氣了嗎?”

邬钰:“并未。”

盛昭還是想解釋清:“是假的。”

“我同江千舟不是那樣的關系,反正我不會同他結為道侶。”

邬钰嗓音淡漠:“我知曉了。”

盛昭站在門外等了許久,也未等到邬钰其他的問話,像是毫不關心此事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走了。

邬钰聽着盛昭的腳步聲走遠,他就站在門邊,方才與盛昭僅一門之隔。

他向來淡漠的臉色透出些許複雜心緒,低嘆一聲:“盛昭,你想做什麽……便去做罷。”

無論是複仇,還是離開他。

只要你無礙。

盛昭回到自己的房間,房內如往日一般整潔,沒有半分塵埃。

他一頭倒在床上,困乏地閉起眼。

這幾日在元清峰他時刻緊繃着精神,夜晚都難以入眠,現在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盛昭不到片刻就陷入了夢鄉。

盛昭再醒來時已經是夜晚了,他看着天色,又躺回去,算了,這時候也不能回元清峰了。

就在天山歇息一夜罷。

而江千舟卻在等盛昭回來,他枯坐一夜,也未等到。

他為什麽沒回來?是被邬钰哄回去了?說得道侶還作數嗎?

江千舟皺着眉,那夜他确确實實看着無妄吻上了盛昭,他不安又怨憤,他擔心盛昭會被無妄哄騙走,又嫉恨盛昭當時乖巧地被無妄吻着。

那時的盛昭像是無論邬钰對他做什麽,盛昭都會同意。

江千舟愈想愈覺得那一場面刺目得要緊,從那時起,那一吻就像一根尖細的針,紮在了江千舟的心裏,只等發酵的那一刻。

他想不通,盛昭為什麽一聲不吭地就回天山?是因為邬钰嗎?

他們現在又在做什麽?

江千舟吹了一夜的風,身上披着深重的寒露,冷到徹骨,終于等到了盛昭回來。

盛昭剛到元清峰就見到滿目紅血絲的江千舟,還沒可得及問,就被對方抓着質問。

他們爆發了第一次争吵。

盛昭甩開江千舟的手:“我為什麽不能回天山宿一晚?江千舟!你不能将我困在這,限制我去哪!”

江千舟忍怒:“不是不能,本尊并不想困住你,可你為什麽不先同我說一聲?”

盛昭難以理解:“我回自己家還得同你報備?”

江千舟一怔,自己家?少年把邬钰在的地方當成家,他冷笑一聲,怒氣驟然爆發。

冷聲道:“你是我的道侶,我為何會放心你同另一個觊觎你的男人睡在一起?”

盛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江千舟繼續逼問:“他上次在我面前吻了你,昨夜呢?”

“他抱你了嗎?親你了嗎?”

“啪”地一聲猶如驚雷般在兩人耳邊驟響。

江千舟被打得側過臉,臉側火辣辣的疼直沖進他心底,也将他整個人打醒。

盛昭手還僵着,指尖無措地蜷縮了一下,又立刻縮回手,咬牙:“你就是這麽想我的,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轉身便走。

盛昭在袖子裏捏着指尖,心裏舒服地喟嘆。

打得真爽。

江千舟見着他的背影,總算心慌了,他忍着心中悶痛,他快速幾步上前,将盛昭拉至懷中:“是我口不擇言。”

江千舟能察覺盛昭的胸口還在起伏,被氣得不輕,嗓音都在發顫,受了無盡委屈地控訴:“我昨夜還在同師尊求情,讓我跟你結為道侶,第二日就被你指着鼻子罵。”

“江千舟,你當我是什麽?”

江千舟心口疼到呼吸一窒,低聲下氣地道歉:“我等了你一夜,神智不清,我的錯。”

“你再打我一下也好。”

盛昭卻冷聲回:“你松開我。”

江千舟未動。

盛昭低嘆一聲:“你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消消氣,可以嗎?”

江千舟這才松開盛昭,他用力揉着眉心:“我也不知怎麽了,盛昭。”

盛昭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大力關上門。

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上江千舟的心頭,他擰着眉心,有些無措。

接下來,盛昭單方面開始了冷戰。

他不再日日都待在元清峰,得閑就往天山跑,除了夜晚還睡在江千舟這,白天江千舟幾乎沒怎麽見到盛昭的蹤影。

除了傍晚盛昭依舊會做些吃食。

每當這時候,江千舟恍惚間會以為他們并未發生争吵,可用完膳食,盛昭一言不發回房的舉措就會狠狠打醒江千舟。

一連數日,江千舟終于忍不住去試探:“道侶大典的事。”

盛昭:“你自己決定就好。”

江千舟擰眉:“婚服呢?”

盛昭:“你看着來。”

盛昭擱下筷,站起身就走。

江千舟拉住他的手腕:“盛昭,別鬧脾氣。”

盛昭甩開他的手:“我鬧?好,你別碰我。”

江千舟心口發疼,他不想同盛昭吵,可他不想再忍受這忽冷忽熱的折磨,這幾日他時時刻刻都在因心中的不安而憂心彷徨。

他拉回盛昭,将人抱住。

他怕,自己搶不過邬钰。

江千舟将臉貼在盛昭細腰上,聞着似有若無的暗香,才稍稍平複心口的激蕩。

“是我在鬧,也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好。”

只是不能再對他冷淡,也不能不讓他碰。

盛昭垂眸看着如今低聲下氣的江千舟,他勾起唇:“那劍尊做錯了,是不是得認罰?”

江千舟:“什麽懲罰?”

盛昭退後一兩步,他手中拿着個小瓷瓶,狡黠一笑:“劍尊将它吃進去,讓我懲罰完,我就不會再鬧脾氣了。”

江千舟只猶豫片刻,接過來倒出一粒,鼻間輕嗅,是讓人失去靈力的丹藥,一般這種靈藥都是短效的。

盛昭面上狡黠的笑容也讓他放下心,鬧着玩罷了,吃一粒又何妨?

江千舟應下:“好,我吃。”

靈藥入口即化,即刻生效。

身體失去靈力後,江千舟猶如凡人,他壓下心中無來由的心慌,“你想如何懲罰我?懲罰完就原諒我可好?”

盛昭搖了下首:“不行呢,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劍尊。”

江千舟一瞬擰眉,心慌到達了頂點:“什麽意思?”

下一刻他脖頸處陣痛驟起,眩暈迅速襲來,在江千舟昏迷前一刻,他看到的是盛昭嘴角邊輕快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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