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逼迫
齊桦沉默良久, 才問:“為什麽?”
他不再裝着的時候,嗓音不帶笑,陰冷極似深夜裏埋伏的危機。
頓了下, 怕盛昭被吓到, 強忍着怒意輕聲補充:“有些好奇,你若是不想, 我不會強迫你。”
騙人的,他綁都會将人綁回去。
索性盛昭對他很信任,只困意未消, 含含糊糊地回:“齊家離劍宗很遠。”
“我雖然離家出走,但到底是要歸家的。”
盛昭想到些什麽, 突地跪坐起身,意識模糊間, 誘過帷幔去看天邊,眼神空茫。
他低聲道:“太遠了, 不好回去。”
盛昭先前跟梨鴻日日吃酒, 吃出了個千杯不醉的鐵胃,但熱酒入肚,酒意總會侵蝕神智,誘引平日藏在心底深處的情絮表露在外。
他有些扛不住,提到“歸家”二字, 便平白生出幾分落寞。
他閉了閉眸,不再去想。
愁思尚可表露一二,但若是他壓在心底的仇恨露出, 齊桦必定會察覺不對勁。
盛昭再睜眼, 又是酒意朦胧的樣子, 困乏極了, 慢吞吞地爬起身,想找個地方睡下。
他手中還抓着酒杯,撇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扔了。
酒液灑在齊桦一塵不染的白衣上,留下一道黃漬,那酒杯甚至砸在了他手上。
齊桦卻看都不看一眼,緊攥着五指,眼睑深深垂下:“你舍不得劍宗的什麽?物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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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顧忌着盛昭僅是醉酒,一覺醒來後恐怕不會丢失記憶,拼命忍耐着:“若是物,齊家什麽都能給你備全。”
“若是人……”
他心底一字一句,便讓你永遠都見不到。
齊桦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動靜,再擡眸看去,是盛昭的睡容。
對方倒在榻邊,蜷縮着身子趴伏着,烏黑的發與殷紅的衣逶迤在地,嘴角輕勾,安恬得像做了什麽美夢。
齊桦不再出聲,他面無表情地瞧了盛昭許久,直到人聲鼎沸漸漸變成悄無聲息。
心底的悸動也慢慢平複,殘留着的餘韻卻叫他想撕碎披着的表皮。
他忍下了。
蟲鳴鳥叫漸起時,齊桦才起身輕柔将盛昭抱上了床榻。
給青年蓋上了被,與他十指相扣。
齊桦坐在床榻邊,盯了盛昭一整夜的睡容。
待到左胸的熱血冷下,他才徹底想好要怎麽才能一路悄無聲息地将盛昭帶回齊家。
——
盛昭裝了一夜,清晨睜眼時腦子都在悶痛,他慢悠悠打了個哈欠,眼神逐漸清醒,側眸就是瞧着他的齊桦。
雙眸瞬間睜大了,被吓到似地後仰:“你怎麽在這?!”
齊桦彎着眉眼,親昵地屈指點了下盛昭的鼻尖,溫聲:“瞧見你醒了,就過來看看。”
“誰知你這麽晚才發現。”
盛昭心底道,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像個鬼一樣坐在我床頭看了我整夜?
真能裝。
害得他連個好覺都不能睡。
盛昭面上卻摸了摸鼻尖,沒反應過來為何齊桦對自己這般親近,紅了耳尖怔住。
回想着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齊桦饒有興致地等了他一會兒:“想起來了嗎?”
想起昨夜那個緊到似要擁進骨髓的懷抱了嗎?
盛昭有些難堪地避過眼,疲憊地揉着額角:“那什麽,我們兩個人都喝醉了,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罷。”
“抱一下而已,不用當真。”
齊桦眼底晦暗又顯,盛昭剛逃出江千舟的手中,對這種事排斥在所難免。
算了,慢慢來。
齊桦:“好。”
他體貼地問:“頭疼嗎?”
盛昭抱怨:“有點,這裏的酒勁兒太猛了。”
“而且肯定加了什麽東西,我昨夜覺得熱極。”
齊桦站起身,去拿桌上的折扇:“這種地方的酒能加什麽?”
“我去喚人上一碗醒酒湯。”
盛昭擺手:“不用,我用靈力調整一二就可。”
他掀被盤腿,閉眸調整片刻,周身霎時神清氣爽。
他們二人用了早膳,離開此處。
齊桦臨走時,将沾上酒漬的折扇留在桌上。
——
劍宗。
謝琮面色發愁:“這都幾日了,怎麽盛昭還沒回來?”
梨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師尊你就別愁了,而且劍尊跟仙尊都沒着急。”
“再說,盛昭性子一向那樣,他都在山上被關了這麽久了,下去玩個幾天又怎麽着。”
謝琮更愁了,暫且不提劍尊在大典後,留下一句“不用去找盛昭”便昏迷不醒,現在藥君還在日夜診治,生怕命沒吊住,劍尊就去了。
當日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若不是仙尊力排衆議……
哎,再說,仙尊是那等着急的人嗎?
誰着急,仙尊都不會着急。
謝琮急得心頭火氣,他們劍宗的好苗苗,下一代的希望,萬一出個好歹就不好了。
而且現下流言四起,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總要有個人說清。
他一打眼就見梨鴻吊兒郎當,謝琮一巴掌把梨鴻拍下桌:“沒大沒小。”
梨鴻踉跄幾步:“不是我說,這有什麽好急的。”
“盛昭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罪魁禍首,若是真的是,他跟江千舟結為道侶一事定有隐情。”梨鴻攤手:“現下整個宗門都在揣測小師弟,師尊你也不去阻止一二。”
謝琮青衣一揮:“流言蜚語也好,能逼盛昭回來就行。”
梨鴻詭異地沉默下來:“那這麽說,齊家子弟不是師尊你指使的?”
謝琮一怔:“關齊家什麽事?”
梨鴻老老實實招出:“我今日偷摸下山去玩——”
謝琮叩梨鴻腦門兒:“又給我偷跑下山!”
梨鴻急忙避開:“師尊你別打!我不下山還不知道呢。”
梨鴻娓娓道來:“齊家這一代在我們宗門修習的子弟自發組建起來,在山下大肆搜尋盛昭的蹤跡。”
“說是齊家聽聞此事,特意為劍尊分憂。”
謝琮面色一沉。
梨鴻擺手:“你先前同我說,百年前齊家少主齊桦與劍尊也有幾分交情,我以為你們串通好的了,就沒放心上。”
謝琮不語。
梨鴻也着急起來:“那師尊我現在就下山讓他們停手?”
謝琮擡手示意:“不,不用管。”
“随他們去。”
盛昭垂眸,從窗邊看向街道上四處奔波的白衣劍修們,他們手持玉石,見一人便将他活靈活現的影像展露出來。
有些面孔他也認識,是給他買過桂花糕的師兄們。
齊家子弟甚少出沒,住處離主峰也遠,若是盛昭性子不那麽張揚,恐怕不會與這些師兄們結識。
他側眸看向齊桦。
若是他真不認識,現下就真的中了齊桦的計,以為這是長老會發下的命令,而不是齊家發下命令。
盛昭适時地露出幾分傷心與怔然:“他們……在找我?”
齊桦慢慢晃着新換的絹扇,低聲:“對,現在滿大街都是在搜尋你的劍宗弟子。”
盛昭沉默下來,不說話。
齊桦面露沉重:“劍宗山腳下是不能待了,否則遲早會被他們找到。”
“你想好去哪躲了嗎?我們得立即離開此地。”
盛昭捏緊了窗木,用力到指間發白,薄唇也緊抿着,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不想走,回去就回去罷。”
“把事情說開也好。”
齊桦自然注意到他的情緒,擡手撫上盛昭的肩:“盛昭,你先冷靜。”
“若是回去了,你真的願意屈居江千舟身下?”
盛昭咬了下唇,垂下眼睑:“我不願,可我……可我不想走。”
“我也不知道去哪躲。”
齊桦環住盛昭的雙肩,摟住人,輕柔下嗓音:“昭昭,莫要任性。”
“劍宗這片地帶想必都不能待了,不若你同我走?”
“同我回齊家,他們進不來齊家的地盤,只要一路掩藏好你的蹤跡,誰也不會發現你在我這。”齊桦慢慢道。
他一字一句:“我将你藏起來,護着你,等日後我去探劍宗的口風,你再回去。”
齊桦:“可好?”
盛昭不語。
齊桦一下又一下撫着盛昭身後的如瀑青絲,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那纖細的腰身。
溫聲細語地哄騙着懷裏迷茫的蝶:“你也晉升元嬰了,也快到下山歷練的年紀,總是要離宗的。”
“不妨就當做歷練的遠行,安下心便可。”齊桦在心裏搜刮着一切能當做籌碼的話語:“齊家與劍宗是世交,你把它另一個家便可。”
他面上不動聲色:“況且我是齊家少主,定能護你安然無恙,讓你舒心如意。”
齊桦等了許久,才等來盛昭順從地抱住自己,十指緊緊攥住自己身後的白裳,像是支撐不住,顫顫巍巍地收緊。
又因驕矜的性子,極力掩蓋委屈跟狼狽,裝作若無其事地應下:“好。”
可齊桦聽出了,這一聲裏帶着的微弱哭腔。
他餍足地勾起唇。
瞧,總是要吃點苦頭,才曉得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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